『一』
　　 斜月冷冷，犹如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这匕首在夜幕的掩映下，射出一道神秘诡谲的青光。又仿若村庄夏日清晨的小溪，默默地奏着和尚念经般的咕咚咕咚，不厌其烦。天空仿佛涂了层厚厚的风油精，灰着脸闻着飒爽清凉。冰冷的寒星，又如冬日的霜花，跳跃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村庄的夜晚安静极了，人们都进入梦乡了，只有一个黑影子在村子里窜动着。
　　 这个黑影子走到一家院门口前，一只手拍打着院门，一只手还提着酒瓶往嘴里灌着酒。一阵急促地拍门声，在黑暗的夜里发出沉闷的声音。枣花急忙披衣起身，抬眼望向院子里，大花猫猛地跳下炕去，喵呜一声钻进桌下去了。那拍门声更是密集起来，在宁静的夜里，如同乌鸦那沙哑的叫声令人厌恶。枣花听到村里二癞子的声音：“开门，快给老子开门……”枣花浑身一颤，急忙跑去院子里打开院门，只看见一个沉重的身体扑倒在地，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他没防备，一下子跌倒在地，啃了一嘴泥土，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臭娘们，再不开门，我就喊了，让全村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
　　 枣花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二癞子，转身关上了院门，回到了房间，二癞子从地上歪歪斜斜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走进了房间，一边醉眼朦胧地看着枣花，一边拉着枣花急不可耐地上了炕，二癞子身上浓重的烟草味串着酒味钻进枣花的鼻子，枣花忍不住咳嗽起来，枣花用白眼翻向二癞子，没好气地说道：“白天不是来过了吗，怎么又来了？”二癞子迷着小眼睛一把将枣花推倒在炕上，“老子白天没够，咋地了，老子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个骚货……”二癞子沉重的身体压在枣花瘦弱的身上，枣花望着二癞子那黑黄的牙齿，嘴角流着一线口水，以及那一头的赖皮疙瘩，在灯光下闪着青光，枣花恶心起来，嘴里不停地干呕着。
　　 枣花急忙抓住炕边一个花书包，紧紧捂住嘴。二癞子看到花书包，一把将书包拉到眼前，并用手掐住枣花的脸蛋：“你把丫头紫儿藏到哪里去了？老子可好长时间没有看到紫儿了，紫儿可比你俊多了，比你有味儿……”说完，用花书包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枣花如同被电打了一样，她猛地扑向二癞子，如同发狂的母狮子一样咆哮着：“我杀了你，你个没人性的东西，老畜生，你不配当人！”
　　 二癞子迷着眼睛盯着枣花，那目光如刀刃一般透着寒光，他一把掐住枣花的脖子：“紫儿不在，你就得听我的，不然，我就说出去，让你们娘俩一辈子抬不起头。”枣花低喊一声，用手去抓二癞子的脸，二癞子躲闪不及，如同让猫的利爪抓了一般，脸上被挠出好几道血印子，火辣辣地疼。二癞子气急败坏的用双手更加掐紧了枣花，眼见枣花的脸色变青起来，呼吸越来越紧，那双脚在炕上使劲地踢腾着。二癞子恨恨地说道：“你有本事就去告我，我巴不得坐牢，有政府管饭，我还自在呢！”二癞子恬不知耻地笑着，他砸吧着嘴唇，想起了酒瓶子，一把将枣花推开：“快给老子拿酒来，败兴的臭娘们……”
　　 枣花使劲地呼吸着空气，她的脸由青变白，她麻木地下了炕，她不再诅咒，面对这样的无赖，枣花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她不能反抗，这个无赖会说出一切，到那时，紫儿就完了。枣花从灶房取出一瓶酒，递给了二癞子，二癞子对着酒瓶，如同牛一样狂灌起来。喝足了酒，二癞子的精神更加亢奋起来，看着枣花的身体，二癞子如同饿狼一般扑向枣花，肆意地发泄着。
　　 枣花那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屋顶，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麻木、冰冷，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她的身上仿佛有一座大山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黑夜如同张着大嘴的怪兽，死死地咬住她，她无处可逃。
　　 此时，二癞子忙活完了，正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惬意地进入梦乡。枣花看到二癞子那丑陋的睡相，心中仿佛开了腌菜铺子，苦辣酸楚一起涌上心头。枣花一脚将二癞子踹醒：“快滚，滚回你的猪窝睡去。”二癞子抬眼望着枣花，枣花的眼睛喷出愤怒的火焰来，二癞子这才不情愿地下了炕，一边摇摇晃晃走着，一边嘴里嘟囔着：“你都是我的人了，还害什么臊，不如嫁给我得了……”枣花冲着二癞子的背影恨恨骂道：“滚……滚……滚，滚越远越好……”
　　 听到院门重重地关上，枣花才捧住紫儿的书包，掩面大哭，大花猫此时悄悄跳到枣花身边，温顺地用舌头舔着主人的手背，喵呜，喵呜地叫着，仿佛在安慰着主人。夜色更深了，命运对于这个柔弱的女子似乎太残忍了……
　　
　　 『二』
　　 时光回到了五年前，枣花的男人也跟着村人到外面的世界去挣钱。然而，一去却是杳无音信，一晃好几年过去了，直到去年过年的时候，村人才带回消息来，男人死在一场交通意外事故中，而肇事司机却逃跑了。枣花只带回了男人的尸体，埋葬在自家的土地里。男人五年前走的时候，女儿紫儿才两岁多，如今都七岁了，父亲是什么样子也不记得。
　　 为了紫儿，枣花咬紫牙关，一个人苦苦支撑着，本以为，男人挣了钱回来就好过了。却没想到，等来等去，却是男人死亡的消息。枣花哭红了眼睛，没有了男人，不知如何过以后的日子。以前还有个念相，如今，什么念相也没有了。只有紫儿，是枣花以后生活的全部。可是，又发生了那样可怕事情，让枣花生不如死。
　　 紫儿长的聪明、伶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村口的小河水一样清澈。一笑起来，脸上有一对深深的酒窝，让人深醉其中。村里的老人说：“紫儿长大一定是村里最美的女孩，一定是小伙子们追逐的对象。”可是，一切从那天起，就变成了一场噩梦。如今，男人不在了，没有能够帮枣花的人。还要生活，还要活下去，枣花好难啊！
　　 一想起村里的二癞子，枣花就浑身发抖，那个老畜生她想一刀砍了他。二癞子是村里有名的无赖，从小头上就长着许多疙瘩，这些疙瘩经常流脓、感染，医生也没有办法。到最后，就落了一头的疙瘩伤疤。头发更是一毛不长，活脱脱就是一个秃驴。人常说：“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坏事做绝。”二癞子年轻的时候，就因为强奸村里的一位姑娘，而被判了刑，关进了大牢。一晃许多年的光阴过去了。当二癞子出来的时候，父母已经过世了，二癞子就守着父母留下的旧土房过活。况且二癞子又懒、又馋，只靠着政府的救济过日子。知道他底细的村人，没人愿意给他说媒。于是，二癞子就一个人混日子。如今都五十多岁了，还是一副混世魔王、不着调的样子，村人们见他就躲得远远的。
　　 二癞子还有一手本事，就是一没钱了就去市政府门口去上访，不给钱就不回村里。每次都是镇政府的同志去接他，好吃好侍的做工作，把他送回家。还给一些救济，除了钱、还有面粉、衣服，总之，去一趟城里，他就没有空手回来过。二癞子尝到了甜头，更是什么也不做了。村里人也没人敢惹他，如果让他讹上了，他可是撒泼耍赖什么都能干得出的，村里的人们都怕他，就怕被他讹上，就如一只苍蝇一样让人厌烦。
　　 太阳升的老高了，枣花感到脸上一阵阵湿热，她下意识地睁眼一看，大花猫正用舌头舔自己的脸。它可能是饿了，一个劲地围着枣花转悠。院子里的鸡们也都在咕咕叫着，有一只大白公鸡还跳到了窗台上，用尖嘴直捣窗户玻璃。枣花抬起身来，头还在隐隐地疼。心里想：“以前从来没有起这么晚过，自己不吃，这些鸡、猫还要吃啊！”慢慢穿好衣服，浑身无力地下了炕，身上还有二癞子浓厚的烟酒味，枣花打来一盆井水，用力地清洗着自己的脸和身体，一直洗到皮肤发红，她才罢手。
　　 枣花给鸡们喂了麦粒，又给大花猫喂了昨晚的剩饭，看着鸡们欢快地吃着，大花猫也饿极了，一会儿吃完了盘子里的食物。用讨好的眼神望着主人，尾巴一个劲地摇着，枣花又给大花猫添了一些剩饭，然后去收拾炕上的棉被。紫儿的花书包还在炕边，那鲜艳的颜色刺痛了枣花。枣花将书包端端正正挂在墙上。收拾完了炕，这才想起，还要到村里的纸箱厂上班。可是今天迟了，枣花心想：“迟就迟了，反正也是计件活，现在离中午还早，还能干点活。多挣点钱给紫儿看病。”想到这里，枣花转身出了院门，向纸箱厂走去。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枣花身上，枣花却感到身上冷冷如冰。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气息，几只羊儿在河岸边上悠闲地吃草。远远地，她看到了紫儿的班主任——吴老师，正朝着自己走来，他高高的个子，瘦瘦的面容，眼睛上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手里还拿着课本，吴老师老远就朝着枣花打招呼：“紫儿妈，这是去哪啊？”枣花勉强笑笑：“吴老师，你来有什么事吗？”吴老师已经走到枣花面前，笑着说：“紫儿什么时候来上课啊，紫儿的病好了吗？不过，别急，紫儿落下的课我帮她补。”
　　 枣花感激地望着吴老师：“紫儿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去上课，她的身体还要休养一段时间。我把她送到我母亲那里去了，谢谢吴老师了。”吴老师带着疑问：“紫儿还没好吗？班里的同学们想去看看紫儿，行吗？”枣花断然地摇摇头说：“不用了，谢谢吴老师了。我想给紫儿转学，你不用费心了。”吴老师吃惊地望着枣花，急忙用手推了推眼镜架：“紫儿妈，为什么啊？紫儿是班里学习最好的学生，是一棵好苗子，以后一定能成才的。”枣花苦笑了，没有再吭一声，转身默默地走了。那背影是如此落寞、无奈……
　　 吴老师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为什么啊，紫儿为什么要转学？
　　
　　 『三』
　　 吴老师的脑子里一直闪现着紫儿的模样，那丫头乖巧、懂事、好学，年纪小小就崭露出聪慧的潜质来，吴老师是教数学的，对勤奋好学的学生有一种天生的喜爱。年初，紫儿代表村里小学参加数学竞赛，获得了一等奖，这让吴老师欣喜不已，吴老师从教这么多年来，发现了一名好苗子，比自己得奖了还兴奋。可是，最近不知紫儿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多月了，也不见紫儿来上课了。只听紫儿妈说孩子病了，不知到底是什么病啊？爱才的吴老师只想把事情了解清楚，望着远去枣花的背影，吴老师忽然想起了一月前枣花说过，孩子在县上住过院。想到这里，吴老师打定主意去县上医院看看，说不定能打听点消息出来。
　　 吴老师急匆匆地赶到公路边，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车子摇摇晃晃在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上开着，吴老师的思绪又开始翻飞起来，自从来这个村任教以来，整整三年了，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学校有好几位女孩子都莫名其妙地转学走了。而且她们个个都是聪明、伶俐、俊俏的女孩，吴老师很是疑惑，去问女孩们的家长，而家长们也总是遮遮掩掩，躲躲闪闪不敢正面回答他。用各种理由搪塞他。吴老师感到这里面一定有名堂。如今，紫儿也要转学，一定要见见紫儿，明白一下，紫儿为什么转走？
　　 吴老师猛然想起，自己的老同学武红霞就在县医院里，想到这里，吴老师心里稍微静了一会。车到站了，吴老师来到县医院，找到了老同学红霞，她热情地接待了吴老师，红霞是儿科医生，明白了吴老师来意，她麻利地翻起了住院病例，却没有找到叫紫儿的名字。她喃喃说着：“一个月前所有住院孩子的资料都在这里了，不会没有啊！”吴老师也很纳闷，用手挠着头，红霞轻声问道：“这孩子长什么模样啊，如果是我接诊的，我会有印象的。”
　　 吴老师描述着紫儿的模样，忽然，吴老师想了什么，急忙把包里的笔记本翻开，里面有一张紫儿去县里参赛得奖的照片，红霞仔细看了照片，竟失声叫道：“就是这个女孩，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那天，是她妈妈背着来的，好可怜的孩子。我明白了，这孩子的母亲给孩子用的是假名。”红霞说完，不再吭声，任吴老师再三追问，红霞只是不吭声，问得急了，只说一句：“这是我做医生的职责，不能随便说的，你走吧，老同学，不要再为难我。”说完，红霞走出了房间。
　　 吴老师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不甘心，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有预感，紫儿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吴老师心想，一定要问出个结果，不然，就不回去。就这样，吴老师中午饭也不吃，就呆呆地站在医院的走廊里，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心情变得越来越不安。而红霞也没有心思吃饭，那个可怜的女孩，一直在心里放着。望着吴老师在窗外来回走着，红霞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曾答应了孩子的母亲，不说出去的，稍一闪失，会给孩子带来很深的伤痛。
　　 一下午的时间这样流走了，而吴老师也固执地不肯走，他一直守在红霞的门外，当红霞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一眼看到吴老师还在院中徘徊，红霞终于忍不住了。她叫进了吴老师，神色凝重地告诉吴老师：“这件事，我说出来，看在你是我的老同学份上，但请你一定不能说出去，否则，会毁了孩子一生的。”吴老师点点关说：“我发誓，一定不说出去，你说吧……”红霞端了一杯热茶放在吴老师的手中，慢慢说道：“这位叫紫儿的女孩，送来的时候，下身流血不止，是让坏人给糟蹋了，可怜的孩子，才七岁啊！孩子的神智还不清醒，女孩的母亲跪在地上求我，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孩子的一生就完了。”只听到“啪”的一声，吴老师把杯子摔在地上，拳头狠狠砸向玻璃桌面，红霞看到吴老师的手流出了鲜血，吴老师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