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又上升高了点，皎洁的月光像霜似的撒满整个大地，炎炎的暑气也被冰释了许多许多。微风徐徐，翠绿的叶子尽情地舒展着身子，摇头晃脑，轻吟浅唱：“哗啦——哗啦啦——”水沟坡上，稻花田里有许许多多的青蛙在搞合唱竞赛，这里一群，那里一队，卖弄清亮的喉咙，唱出：“呱——呱呱——呱——”歌声嘹亮，此起彼伏。草丛里各种昆虫也不闲着，吹喇叭的鼓劲吹，拉琴的尽情拉，一起伴奏应和着。
　　 隆隆，隆隆的摩托车声一停，我就从车上下来。一栋两层高的楼房独自坐落在田中的鱼塘旁。这是我此次家访的第二户学生——左巧云的家。银亮的月光在楼房前投下一片阴影。我站在大门前，慢慢地举起了右手，却停在空中，一动不动的，像一座雕塑似的。
　　 那尴尬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今天天刚黑，月亮就出来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第一户学生——程辉的家。一栋豪华的别墅，宽阔漂亮的窗户里透出明亮的灯光。我迈上台阶，站在大门前，迅速地举起右手，向华丽的大门扣去。“咚，咚咚咚”地震响。
　　 “谁呀？”
　　 一个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心中一喜，程辉的父亲在家，此次家访会大有收获，决不会白跑。于是，我自报身份，大声答道：“我，程辉的老师。”我把老师一词的语气特别加重。
　　 大门很快打开了。我定睛一看，是学生程辉，他们父子俩都在家，这不更好吗？我心中又是一喜。
　　 “老师，我不欢迎你，你赶快走吧！”程辉见我一脸笑容，便当头浇下一盆冰水，还龇牙咧嘴，怨气冲冲，做势还要关闭上大门。
　　 我不禁颤抖着：万万没有想到，教育有时候会是这样的结果。教育啊，你真不是万能的！程辉啊，你知道吗？为了你，我来与你父母沟通，我问路不知停车多少次才到你家门前。凭此你也不能这样拒人千里啊！程辉啊，老师平日里苦口婆心批评你的即使不是都很有道理，此刻你也不能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待你老师我啊！在学校里，你简直就不是学生。不开口读书，不动手写作业，因为你怕累。上课你不睡觉就逗闹，下课你生龙活虎，挥金如土。你莫视校规，好事没有做一件，恶事是你专业。你与人结伙，对男生大的小的通杀；对女生尽犯最低级的错误。开学不久，有女生来告你说流氓话，且是下流话，不是出自人嘴的话。无独有偶，还有一女生，未说已羞赧，告你要脱掉她的裤子。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要尽百倍的努力。我忧你不回头，怕你会成社会的渣子。你知还是不知呢？ “咚，咚，咚，咚”，一连串脚踏楼梯的响声由上而下地传来。
　　 我遏制住乱窜的思绪，大度一笑，说道：“辉，既来了，我还是进屋坐一坐吧。”我知道他的父亲已经下楼来了。
　　 “辉，怎么不开灯呀？”辉的父亲老程一边责备儿子，一边把客厅的大灯打开。光华如纯水一样的柔，光亮如阳光一样明。宽敞的客厅，装饰豪华，气派真如皇宫。老程一开完灯就紧跨几步，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握紧我的手，亲切地问候道：“老师，辛苦啦。”我边打量老程：高高的个子，方正的脸，头发平整且很讲究，一件花花公子的衬衫被隆出的肚皮顶得老高。我边回答说：“哪里，哪里，别客气，还请宽恕我的冒昧打扰。”
　　 我和老程并坐着，程辉挨着他的父亲坐着。真皮软座大沙发，给人感受挺舒服。可巧，我正对着敞开的房门，房里的电脑未关，桌面上的荧屏呈现出一幅很露的美女与俊男亲昵的图画。
　　 我开始向老程汇报他儿子程辉在校的情况，力求在真实的基础上注重措辞，一免让老程不感到为难。
　　 “老师，我知道了。”我一说完老程就说道，“老师啊，我就不隐瞒你，我小学都没有念完，辉已经上中学了。书读多了，有什么用呢？我们镇的我们这辈人，哪个不比我读的书多，可现在呢，他们哪个敢说比我赚的钱多？读书嘛，仅意思一下就行了。”老程说起自己，满脸都流露出自豪之情。
　　 “时代不同了，现在是知识的年代；不读书…………”
　　 我辩解的话还未说完，老程就抢着说：“老师啊，我懂，我懂啊！不用多说了，我不责怪你们当老师的。放开点吧，自然就通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程辉的家和老程握手告别的。
　　 月亮似乎又升高了许多。我仍站在左巧云家的大门前，木偶似的举起右手。敲吧，如果又上演上一幕呢，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寻回家？不敲吧，今晚走访将无半点收获。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我犹豫了好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右手向前有节奏地敲去。“咚——咚咚——”
　　 “谁呀？”一位女子问道。那声音清脆悦耳，有如黄莺出谷，给人舒畅，甜美。
　　 这应该是左巧云的母亲吧，我大声回答：“我，左巧云的老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后，室内的灯亮了，紧接着是鞋底擦着地板的一连串的响声，最后大门打开了，我身边的阴影全散了。明亮的灯光下，一位三十出头的美少妇出现在我眼前。她的身材高挑，身体丰满，皮肤黝黑，眼如丹凤，黑亮而有神韵，笑容灿烂。
　　 “老师，这么晚了，来到我家，真不容易啊！”她边说边用手做一个请我进屋的姿势，并让我走进客厅。
　　 我刚一坐好，她就直奔主题向我问道：“巧云在学校表现得怎么样呢？”
　　 “好，不是的，是很好！”我接着说，“学习上，文科优秀；理科呢，差了一点儿，尤其是物理。做人方面，可是班里的一面红旗，诚实守信，乐观向上，还助人为乐呢。”我停了一下，又说道，“大嫂，感谢你啊，你为我们送来了一名优秀学生，功劳很大啊！”
　　 “哪里，哪里。论功劳，是你们老师教育得法，栽培的结果啊。我应感谢你们，无私地为孩子服务！今晚，您就是榜样。而我却很惭愧呀，自己再忙，孩子的事情应最大，我却没有到学校与您沟通过。”她一面说着，一面转过去，朝楼上呼喊，“巧云，快下来，你的老师来了。”喊完，她又接着说，“您要了解我家的情况，巧云会告诉您的。”“老师，您真正辛苦啊！”一个娇羞的女孩向我招呼道，声音圆浑，特别好听。 大嫂一见女儿轻盈走来了，便悄悄地出去了。
　　 “巧云，我今晚来，是想了解你家的情况和你在家的表现。你先说说你家的情况吧。”“老师，我告诉您吧。我爸在外打工有六、七年了，现在在一家企业里当管工。他打电话来总不会忘记告诫我，说他书读得不多，现在手下大学生就有好几个，工作吃力。叫我读书要专心，多读书，就能多长知识。我妈真了不起，巾帼英雄一个。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只说外面，一口鱼塘就有三十多亩水面，鱼塘旁又有十多亩旱地，每年的收益比临近的俩口子做的还多呢。更何况我这个淘气宝还扯她的后腿啊。”
　　 “草木畴生，禽兽群焉，物各从其类也。”《荀子·劝学》中的一句话在我心中油然而生，真的是环境造就人啊！我又问道：“你再说你在家的表现吧。”
　　 “我来告诉您吧。”大嫂一面接过话头，一面慢慢地从门外走进来。她两手端着一只碗，碗里冒起一屡屡如烟似的热气，散发出阵阵清香。我知道这是一碗荷包蛋茶，在我们这里，只有上上客人和最恭敬的人，才能享受得到。我赶紧站起来说道：“大嫂啊，你白天劳累了一天，晚上我却给你添上如许麻烦，我怎么好意思呀。”“老师请别客气。你今晚上我家来，真不容易，光问路就要喝了这碗茶。何况你是为了我的孩子，仅这么一碗茶，是怎么无法答谢的呀！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她说完，双手把茶递到我的手中。她又对巧云说，“你去准备点热水，还削几个苹果。”“好哟！”巧云爽快地答应着，离开了客厅。“巧云这孩子实在很好，这附近寻不出第二个来。这不是我做娘的夸她。每天一放学回家就成了我的帮手。什么事都做，什么事也很会做。晚饭后，她就上楼忙她的学习去了。老师啊，有女如此，我做娘的很自豪，无论干什么事，我都有使不完的劲呢！”我肃然起敬。这样的生活才是人的正常生活。这位母亲是千万个母亲中的一个，很平凡，没有什么奇特，可她却是个不起的母亲！伟大的母亲！
　　 夜渐渐深了，池塘里的鱼时不时地跃出水面，扑通、扑通地响着。
　　 “老师，我还有一事请求你。我孩子的理科成绩怎么办呢？尤其是物理。你说我请家庭教师吧，我实在分不出手来。”大嫂充满希望地对我说。我思索了一下，说道：“我看这样，明天在学校里，我与巧云谈一谈，了解情况，看上课听不听得懂老师的授课，是不是听得懂以后不会做……诸如此类。只有摸清情况，才能对症下药。大嫂，你认为呢？”
　　 “高！实在是高！先生就是先生。那就请你啦，我只能承诺，很风光、很体面地宴请先生你啊！”大嫂一说完就“哈……哈……哈………”地开怀大笑。清脆的笑声，如玉珠落在盘中，动听极了。
　　 月亮已经西沉，大地上的歌手们还在尽情地表演。隆隆，隆隆的摩托车声欢快地唱着，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夜风飕飕，吹在脸上，我心理却感受不到凉快。教育啊，你单靠老师，是永远不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