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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秋】墨伤(小说)


作者:墨骨 布衣,245.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90发表时间:2015-01-02 11:09:14
摘要:如果非要说生命是一本书,那么总有一个人是你书中最温柔的一个折角。

※秋天的落叶,是岁月蜕下的皮
   收拾完手里的案件卷宗,李墨然提上他黑色的公文包走出办公室。他的步子迈得很稳,步幅也很匀称,每一步都刚好踏在轻柔的下班铃声节奏上。他面貌的线条极硬,有一种接近孤寒的冷,似乎又不是,他的眉梢眼角却有纯棉质地的温和。他是一个执法者,但他绝不像他所在单位门口的花岗岩打磨的石狮子,冷漠得没有半点温情。刚走下台阶,雪白的鞋带调皮地松开来,他弯下身来很利索地系鞋带。一阵风过,他感到脖子有一小片的冰凉,随即伸手一摸,是一朵芥末绿里含着微黄的银杏叶。他凝视着那枚树叶出了神,这时一个皮肤黝黑,形体壮实的中年人从白蓝相接的印着“检察”字样的面包车里探出头来,带着些毫不客气的语气叫喊着:“看啥呢!李墨然!走了!”
   李墨然这才回过神来,将那枚手里的落叶放在上衣的口袋里,上车后他缓缓地关上车门,他和同一个科室的同事坐上单位的班车。李墨然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不言不语。车上那个脸宽大的同事见气氛有些冷寂就清清嗓子开始谈论他今天的工作经历:“靠,想起今天那个诈骗的案子就来气!早上去提审那个犯罪嫌疑人,一百八十多万进账,这货告诉我她不知道,一个劲地哭啊!”开车的师傅嘴角浮起一丝猥琐的笑意:“大脸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该怜香惜玉一下!给她一顿神安慰,说不定她就认罪了呢?”大脸猫听了脸上尽显得意的神色:“确实,那女的长得挺好看的!只是不干正经事儿!”他突然转过身对李墨然说:“小墨,你进单位都两年多了,怎么也没听你谈女朋友呀……”他沉默了一会正要回答的时候,司机凛寒的声音打断了他。
   “长江路到了!”开车的司机有些不耐烦,李墨然缓缓地下了车,很有礼貌的说了一声:“谢谢王师傅!”清润的声音里像流淌的春水,柔和的温度和开车司机硬冷的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就那么一瞬间车上的人为这个少年的这句短而真诚的道谢动容了,那个脸很大的同事从容地笑了,嘱咐他慢走,并说明天会带来他亲手新烤的面包。李墨然心中顿时升腾出一些温暖,眉目间有了些清亮的韵白。他笑起来像一首绵长而有情味的诗,很阳光,很干净,很年轻,像他身上的纯棉白衬衫,给人以一种柔和而干净的舒心。他笑着和同事挥手。直到那辆流露着司法威严的车开走他才缓缓地转身。
   暮色已近,隐落的夕阳将沉淀明亮亮的黄压在天际底端,黄的上端是一些青里透蓝的明丽色调,透明婉然,一如宋元年间青瓷上意蕴素美的墨清。层层黄色的落叶,是岁月蜕下的皮。也许深情的人都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此去经年错失在岁月里的那个人,李墨然将那枚树叶夹到刑法分则里。什么时候他原本放文学名著的书架被一本本厚厚的法律条文以侵城掠地的气势占领了,将自己并不喜爱的职业做到令人啧啧赞叹,是一件讽刺的事情——就像抛弃了挚爱去娶了一个不爱的人一样。
   洗净岁月的微尘,秋天寒薄的气息随风侵入李墨然的心,在这个偌大的北方城市,李墨然没有家人,无依无靠。在这个冷漠到近乎寒凛的社会里,爱,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羽青鸿,轻浮潦草地划过他青春的天空。这些年来他将自己的精力都投到案件的处理上,有人羡慕他年轻有为,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把生命里最苦的汁熬成一碗碗药,用时间医治自己在四年前受的伤害。夜色如墨,清廖而温柔,他恨她,但是谁又知道恨也是需要感情的,恨是爱到极致后最深刻的表达。
   他脱下贴身的白衬衫,用温热的水冲洗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洗掉自己染在岁月里的尘垢。岁月里结痂的伤口最好不要去触摸,每一次触摸只会让自己心痛到极致,而这种无人问询的痛,只能自己任岁月掩埋。如果非要说生命是一本书,那么总有一个人是你书中最温柔的一个折角。如果说秋天的落叶是岁月蜕下的皮,那么没有像李墨然那么痴傻,在落叶上写上最爱的人的名字,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和她和他都无关,掉在岁月的尘土里,没有人能够剥夺。
  
   ※为什么会是你
   早上开完一个交通肇事的庭审,李墨然回到单位,坐下就开始拟下一个案件的公诉案件审查报告。手指在键盘上流水般的起舞,文字在他的手里是有光辉的,平日里写的那些散文和诗歌,他不用打稿就能一气呵成,当然,那只是大学的时候,而今他处理的每一个案件,每一份法律文书,他都要经过反复的斟酌修改,经过领导审批才适用到程序上。他知道每一份文书不仅影响法律的威严,也和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紧密相连,所以慎之又慎。旁边长桌上的鱼缸里,数十条孔雀鱼游来游去,它们的尾巴很美,像婉约的流苏。
   “叮铃铃……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到第三声的时候,李墨然接起:“您好!公诉李墨然,请讲!”
   一个温暖而职业的声音在李墨然耳边响起:“小墨,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轻轻地叩门,“进来!”随着一声嘹亮而干净的回应,李墨然推门而入。
   “科长,您找我?”李墨然的提问带着清润音色,他是一个极为传统的南方人,声音里绿绿的仿佛是清晨覆在白石上的青苔,用手轻轻一握就会滴出水来。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他最尊敬的人,与其说她是李墨然的领导,不如说她是他的长辈。而李墨然的沉稳和细致是她很喜欢的,她递给他两本从公安机关移送过来的侦查卷宗。
   “小墨,这个案子你来办吧!你比较精细,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是有些疑点的。”女人说完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镜架,显出一副自信满满的神色。她相信他,作为新晋的科员,他从没有让她失望过,他正直,无畏,勇敢,公正,越看越觉得像当年的自己。
   看到卷宗上犯罪嫌疑人的名字时,李墨然顿了顿身形,不自觉地退后了半步。但是他很快的冷静下来,他说服自己,不会是她的,一定不会是她。
   女人疑惑地看着李墨然:“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果敢地回答道:“没有,科长,我会尽快办理!”
   女人笑了,眉毛虽弯出月牙儿的弧度却依然流露出职业的威严。她要的就是这种气势如虹的回答,然后看着自己的科员漂漂亮亮的干完每一个案件,主持正义。至于过程的艰辛,她相信那只是对李墨然的磨砺,要成为一把守护正义的利剑,那就得不断地接受挑战。这就是领导的艺术,他们在意的是你是否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至于过程,他们不会过问太多。
   回到办公室,他的心随着同事敲打在键盘上的声音开始起伏,不可能会是她。她的名字他写了无数遍,从最初的素描纸上的滑翔到棕色笔记本里纯洁的小诗尾端,都是她的名字。随即他在心里暗暗地骂自己,真混蛋,干了这么几年了,怎么这么不冷静,不会是她的,她早和她的鹏在一起了,她去了他在的城市,不可能的!
   他叫上了最好的搭档林雪,一起去看守所提审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在那个幽暗阴冷的房间里,他拿出事打印好的审查起诉期限告知书。林雪娴熟地拿出便捷式打印机,取出笔记本电脑,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打开按钮。她喜欢看李墨然讯问犯罪嫌疑人的样子,笃定而认真,眉宇间总有些不可逼视的严肃。如果说人的个性有很多种,他应该是在生活上干净得不沾染春水的那种。而作为案件的承办人,每次面对那些让人头疼的被讯问人时,他的不怒而威是她不能触及的,她很佩服这样年龄的他能如此成熟,稳妥。而他很喜欢林雪雷厉风行,能有这样的最佳拍档,他很珍惜。他冲林雪笑了笑,预示着他们的讯问即将开始,而她也微笑地点点头,这种不言而喻的默契是经年累月后的合作结果。
   随着一阵闷闷的铁门拉上的声音,坐到他们对面的是一个烫着内扣长发的女子。长长的头发,像自然垂于岸边的柳丝风线,她像应风而来的蝶,又似随水而逝的花,美到不可或缺。她纤腕上的银白色的手铐像从圆月上削下的弯弯月牙,冷到让人心生薄凉。李墨然不忍地将目光移转到卷宗上,清润的声音在这仄逼的狭小空间里响起:“我们是曲希市中级人民检察院的办案人,你涉嫌故意杀人罪一案将由我来办理,你是否申请回避?”
   她拢起眉头,凝视着眼前这个穿黑蓝色检服的男子,他顺势瞥见她的脸。两人眼神如同凌空转折的剑尖,稳稳地触碰到一起。印薰如画的眉目下,婉转的明眸正泛起清清的水波。她将手臂微曲,白皙而纤细的手指自然下垂,等待着卸下手铐坐到讯问椅上,如同一个干净而温婉的手势,只轻轻的一转腕,便把他尘封的期盼压成碎末。当李墨然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觉得自己似乎不曾忘记他,同样的俊朗,同样的温雅,眉目端正。只是蜕去了往昔的稚气,如今的他沉潜得如端砚里的墨,安然而有风骨。轩昂的眉宇间健秀的精神一览无余地流溢而出,眼前的他言语还是一如从前的清朗,只是他们身份斗转,让她猝不及防。
   “不申请回避!”她的回答轻吐着她不能言说的惘然和哀伤,李墨然被这短短的回答刺中。心里暗暗道:“为什么是你,印薰?为什么是你?”他强作镇定地捏了捏手指,他将自己的手指捏到骨节发白。想抓住什么吗?可惜他从未得到过什么。
   “下面我核对一下你的基本信息,印薰,女,1993年9月26生,户籍湖南衡阳,现住址为曲希市滨港区望露别墅……”
   他边问边在键盘上敲下印薰的每一句话:
   “2012年初,我发现苏晓和我弟弟印越在交往,苏晓是很爱时尚的女孩,为了她我弟弟白天在汽修厂工作,晚上还要到酒吧当服务生,就是为了给她买她想要的东西,那些东西据我所知,都并不便宜的。
   在11月的时候我弟弟在修理厂工作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手,住院一个多星期,她没来看一眼不说,还扬言说要和我弟分手。那天我回家整理房间时苏晓正在我弟的房间收拾自己的衣服,一副要离开的样子。我火不打一处来,就和她吵起来了,随即和她撕扯到一块,我拽紧她。她说要我放开她,再阻挡她就对我不客气。我当然不能放她走,硬把她推回房间里去,拉扯之中她拿起桌上的笔,猛扎我肩膀,我疼慌了,夺过笔在她转身要逃走的瞬间刺入她的脖子,我真的没想到她倒地后就死了……”
   “哦,你的意思是你用笔刺死苏晓的,能告诉我,从左边还是右边刺入的?”李墨然质疑地盯着印薰。
   她拼命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不知道!好像是右边?”
   李墨然的语调里充满了怀疑:“你在公安机关做的笔录里说的自己用刀杀死苏晓的,现在你说你用的是笔,笔在哪里?你说的刀又在哪里?是什么刀?警察已经找过你说的房前喷水池,里面并不存在你说的钢笔和刀,这个你怎么解释?”
   她像受了伤的小鹿,声音也哀婉可怜起来:“检察官,人就是我杀的,找不到钢笔,那是警察的事情,我只是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我希望法律给我应有的制裁!”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她回答时眉目安然而冷凝,这是李墨然从未看到过的。他面对过很多犯罪分子,其中有些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的,而他看到她的眼神里的了然和从容,让他觉得害怕。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她怎么了?这真的是自己用四年没有忘记的人吗?一个个的疑问正一刀一刀地凌迟在他的心上。
   做完笔录后她安静地在笔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在印薰戴上手铐转身的那一刻,她停住了脚步。而李墨然始终没有看她一眼。她想,或许他是恨她的,但她依然相信他是善良的正直的。她没想过写下“生命只为文字而灵动飞扬”的人会成为一个法律工作者,从感性到理性的转变,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会是你,李墨然,当年是我对不起你,难道是老天要惩罚我?为什么我们会这样再相遇,我宁愿处理这件案子的是别人,为什么要我成为你的犯罪嫌疑人?这样的相遇让她倍感讽刺,她轻轻地摸了一下微微隆起的小肚子,还好有你陪我,我的孩子,只希望你能健康地长大,不要像我一样就好了。
   天边的云彩将秋染得明艳而凄怆,明天是周六了,他依旧提着那个破旧但干净的公文包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倒在沙发上,细匀的呼吸顷刻紧张起来,为什么会是你,印薰,他脸上痛苦极了。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她会是杀人凶手,而现在他也无可奈何了,毕竟案件已经侦查终结了。如墨的夜色渐渐地抱住了他的小屋,抱住了他,带着一天奔波的困意他睡着了。他突然想起了白天里看的卷宗,苏晓的死亡现场照片,他清晰地记得她的指甲里有淡淡的绿里面掺杂浅浅的黑,起初他以为是爱美的女孩子刻意为之。印薰住的地方是红木地板,那么就算苏晓和印薰有肢体冲突,那苏晓指甲里的绿是什么呢?为什么她贴身的白色衬衫上会有一块淡淡的血迹,难道?难道印薰的家,并不是苏晓死亡的第一现场,凶手也另有其人,会是谁呢?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难道是他?不管是谁,他发现了疑点,他打算在周一的时候将案件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与印薰的所有他已经找不到再想下去的借口,他将被子撸回身又躺着睡去。过去的回忆用时间的竹篮始终打捞不起,于她来说李墨然只是她生命里的断章,再美也成不一首完整的曲子,桌上白瓷碗底刻画的是蜿蜒春山半抱着的半湖水,青黄色的半碗茶水让原本素白的碗底画有了些名家落墨于宣纸的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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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桩有疑点的杀人案,牵出三个自首者,而一个检察官与三个自首者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扑朔迷离的案情进展中,夹杂着他们的恩恩怨怨。最终案件的真相水落石出,两个冒名顶替的自首者,原来都是想为了对方牺牲自己,那份亲情让人感动。检察官,对昔日曾经为其揽过的朋友没有一点私情,公正执法,还无辜者一个清白,让犯罪者受到应有的惩罚,为死者雪恨,检察官也从恋情的纠结中走出来,有的自己应该有的归宿。小说以杀人案的审理和主人公感情的发展变化两条线为主,二者有机的融合这一起,齐头并进,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情节张弛有度,有法律的严肃有爱的柔情。推荐欣赏。【编辑:北极主人】【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102003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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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北极主人        2015-01-02 11:28:05
  情节曲折动人,感情深沉真挚,故事性强,弘扬正气,结局令人满意的小说。
北极主人
回复1 楼        文友:墨骨        2015-01-06 16:15:56
  感谢老师精彩的按语和耐心的留评,遥祝老师安好
2 楼        文友:落拓书生        2015-01-03 16:41:47
  确实如小说中所言,恨是爱到极致后最深刻的表达!
   欣赏佳作!
落拓书生
3 楼        文友:海韵波涛        2015-01-06 15:57:04
  很精彩的小说,案件复杂,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体现了人生中的友情、爱情、情亲的可贵和正义。拜读了,祝好墨骨!
岁月静好 海韵QQ786732982
回复3 楼        文友:墨骨        2015-01-06 16:14:35
  感谢海韵阿姨留评,回祝阿姨快乐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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