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年就这样接近尾声了。如果说枯燥无味的工作中还有一点点乐趣，那就是和办公室四个美女同事在一起。我戏谑说我们为“五朵金花”，虽然她们自己说，后面还应该加上两个字“婆婆”，这样我们便是“五朵金花婆婆”了。如果只取前面四字“五朵金花”觉得我们还是女人，而且很女人。如果单取后面四字“金花婆婆”，感觉则又不同了，很有点金庸或古龙小说人物的味道，仿佛我们都是灭绝师太类人物，不苟言笑，身怀独门暗器，一出手，“唰！”一下银针满天飞，直取要害之处。
　　 暂且将最老的一朵放在旁边。她的花期即将结束，落红满地，已经不忍触及了。等所有花儿欣赏完了，再拾起那些凋零的花瓣，将她细细碎碎地修复一番也不迟。除却这一朵，余下四朵，朵朵芬芳怡人。“有花堪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摘枝。”我不摘花，我只欣赏。
　　 静静在所有金花中最具诗人气质。她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子，看到她我就会想到“冰雪玉聪”这个词。或许用在这个年龄层面上不太合适，但终究是想到了，而且屡屡想到，由不得我。
　　 静静穿衣极为讲究。不用铺陈，无需赘言，大凡爱美的女子都晓得“讲究”二字包含多少细细碎碎的情感。于细节处见性格，于性格中见生活。所以在外人看来，她的生活不晓得多令人羡慕。但她总是多愁善感的，时常感叹人生。我认为她还没有脱离“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窠臼。她自己大约不以为然，以为这就是她真实的感情呢！
　　 先说她讲究的穿着。衣服不需要名贵豪华，只要得体，能充分体现出一个小女人的味道就好。静静是属于身材苗条的那种，所以我们称她为“衣服架子”。我曾调侃说，静静披着麻袋都好看，因为人长得美嘛！每天早晨看到她我总会忍不住多瞅几眼，这就好比在萧条凋零的环境中突然看见一抹绿色，让人眼前一亮，一种小清新扑面而来，由不得你不去发一会儿痴，然后羡慕嫉妒便像蛇一样吞噬我的情绪了。抓狂折磨都无济于事，谁让咱天生缺项呢？
　　 她对于我的衣着的观点是，应该有文艺范。好像我必须得穿小文艺类的衣服才有范儿。于是，在她的怂恿下，我曾网购了三两件大袍，穿上去惹得我儿时的伙伴，现在的同事嗤笑。有人说我套了网罩，有人说我裹了被单。但在她的鼓励下，我也就旁若无人似的穿着了。实在说，倘若我拥有了一点点自信，都要归功于静静的鼓励。是她一直关注着我的生活，寻找我值得称赞的地方，让我觉得自己不至于一无所有。说到这，心生感动，觉得她是在有意为我贴上文艺的标签，让我从文字中找到自信。
　　 为了增加我所谓的文艺气质，她送我一个发卡，紫罗兰色的花瓣中间是由白色水钻镶嵌而成的花蕊。叶片是古铜色的，看起来古色古香的。我每次出门时才将头发盘起来，带上发卡，就觉得自己真的如她所希望看到的那样，具有一点点文艺范儿了。
　　 她自己也越来越小资，越来越文艺了。闲聊时，文艺必定挂在嘴边。有一次我说她富有诗人的气质和潜力。回去时，她还真和诗歌磨叽上了。口说无凭，微博为证：办公室一美女作家突然对我说，我有诗人气质。于是在心底当即认为自己是一匹埋没至今的千里马。好吧，为了验证她的预言，我不顾雾霾寒冷果断起床。泡一杯茶，摊开一张白纸，准备见证我即将成为诗人的奇迹时刻。几个小时了，茶凉了，脚冻得没知觉，却一个字没写出来。大冬天的，真是作孽的节奏啊有木有。
　　 这条“说说”一发出，我们办公室其它“金花”便以此作为话柄了，我们觉得静静简直不但可爱，而且也如孩童般率性天真。但我也确实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愈发觉得她很有诗人的天赋，只不过泯灭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了。我常常品味她的“说说”，觉得余韵袅袅，意味无穷。从她的空间中，随便找一条，都足以让你看后感叹不已。
　　 “爱情里，有几人能做到真正勇敢。一松手，就是永远。再次相见，却是隔了物是人非的沧桑与悲凉。”虽然青春不再，可对美好的爱情，我们每个人都有阐释它的权利。
　　 妮妮是所有金花中最富有哲学气质的一个。她个子不高，有风摆柳似的婀娜。所以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女人小鸟依人的风韵。嫉妒自不必说。说多了对于我自己也是一大伤害，无可奈何的事情。妮妮看起来是很文静的，但她常常语出惊人。说出来的话，简直就像出自尼采之口。我曾打击她说，不要和深刻的女人与肤浅的哲学家交往。我说妮妮就是一个深刻的女人，张口就能来一条哲学命题。至于她自己是不是喜欢哲学，据我观察可能也是属于哲学的门外汉。可她无师自通似的，对于生活有深刻的感悟。她的感悟一条一条罗列起来，怕也够出一本像周国平的哲学随笔录《人与永恒》那样的小册子了。妮妮能够用平实的语言将她对人生的点点滴滴感悟用生花之笔记录下来，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了。我翻看她的微博，前几天她这样说：三件让人幸福的事：有人爱，有事做，有所期待。我细细思考，一件一件来对照，想想自己是不是有人爱，是不是有事做，是不是还有所期待，竟又让我痴了半晌。“人生，有多少计较，就有多少痛苦。”她的微博在很大程度上也表达出了她的心声，她的人生观。其实妮妮就是一个豁达的人，或者说能极力让自己豁达的人，坦然面对工作中的得失，这份洒脱很让我欣赏且效仿。
　　 我有时候很纳闷，这么一个看起来很女人的女人，说出来的话却很有阳刚的味道，仿佛一个女汉子。可见人不可貌相。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说她的相貌了。
　　 妮妮看起来不肆张扬，有点“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这般感觉。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子，五官长相包括身材都像一张画中描摹出来的，精致得令我时常怨恨自己。我说她魔鬼的身材配上天使的脸庞，怎么看着都舒心，连女人都这么爱欣赏女人，余下的话我不多说，大家都晓得。可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让我想起《诗经》中的句子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妮妮的一颦一笑中，也隐隐透出古典的韵致，具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风韵。每天上班，我都要去关注一下她有没有课，什么时候来。她来了，办公室内便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当然，这和孔乙己是不同的。妮妮和孔乙己，二者不能放在一块儿，虽然她一来，我们便都开心起来。我喜欢对她进行评头论足，说她的发型，她的裙子，她的鞋子。好像她就是橱窗里的模特儿，我们便带着挑剔的眼光从她身上搜取细节中的感动或不足。她简直就是一个开心果，漫不经心地做事，漫不经心地说话，连眉宇之间都满是漫不经心。好像她的生活中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大事，又仿佛生活中的大事儿在她看来，都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的办公桌上养了一盆仙人柱，刚养的时候才一根手指头那般大小，现在那棵仙人柱在小小的花盆中显得那么高大。前几天她说要送我一盆花，我颇觉欣喜。我也警告她说，送我花可以，但我不懂得养花之道，一盆水灵灵的花儿，放在我手中，不消一周定会萎靡死亡。花死了，我也伤心，又不好如黛玉那样杠着锄头掘个坟墓葬了它，只好葬在我心底了。这样，于送花者，于我自己，于花朵来说，都是一件伤感的事。结果她还是送我一盆花，起先还说是一大盆花。我期待着，后来一看，原来就是从办公桌上的那盆仙人柱上拔了一棵指甲盖大小的仙人柱叉枝放在一张纸上捧着送给我了。我们都笑死了，她却郑重地对我说，这种花是懒人花，最好养，不用浇水，会养大的。她让我将仙人柱放在一次性塑料杯中，然后将杯底剪个小洞以漏水，这样就行了，不用多管它。我又想起种树者郭橐驼来。（我每次栽花都会想起郭橐驼说的栽树的道理。）“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
　　 她对我看起来很有信心，相信我一定能将仙人柱养大似的。可我自己惴惴不安，怕不到三天又死了。于是，我将一次性塑料杯放在园子一棵植物下，既不会受到太阳暴晒，也能承接雨露。我将它放在那里，不敢过分去关注。但过了几天，发现它不翼而飞了。大约是婆婆没注意到那是一盆花儿，将它丢了去！
　　 后来，我又到妮妮家挖了两棵滴水观音，还有吊兰若干。妮妮家院子里大大小小的花盆摆了一趟儿。那天刚好雨过天晴，空气清新得像过滤了似的。妮妮家小院子也因为这些花儿显得生机勃勃。她颇得意地对我说，这些花怎么样？很美的吧？其实，没有什么花开了，大约早已过了花期。或者还很稚嫩，正在积蓄力量，将来绽放出自己的美丽。单看那葳葳蕤蕤的茎叶，便足以让一颗心也跟着苍翠起来了。这下，她有点不放心似的对我说：“这两种花也都是平常花，可以浇浇水，晒晒太阳，不要让它干死了。”后来又补充说：“就算死了，也没关系，我这儿还有，你只管来取。”
　　 可我的滴水观音还是死了一棵！我不敢对她说。我很沮丧，觉得植物们是不喜欢我的。深刻反省，我也没有将过多精力放在花草上面。它们又怎么会对我很友好呢！看来，我只能在心田种上许许多多花草，然后用我笨拙的思想去和它们交流，想象一朵花开的样子，一棵草与另一棵草窃窃私语的样子，将妮妮家小院中的花花草草在心中再次描摹一遍。
　　 好在，妮妮就如一棵吊兰，清新淡雅，娴静淡泊。看到她，也如看到那些花花草草。
　　 群群是所有金花中最善良温柔的一个。实际上，我从来不叫她群群，也没有人这么叫，为了和前面保持一致，我们姑且这么喊着吧。群群是本家妹子，她对我特别尊重，嘴巴很甜，总是“阿姐阿姐”叫着。我听着舒服，潜意识中便以嫂子自居，又总是想到“长嫂为母”，所以在她面前便多了一份严肃。
　　 群群也是属于娇小玲珑的小女人。（很让人沮丧，我们办公室的几朵金花全都像江南美女一样，若要撑着油纸伞，她们便如同从唐诗宋词中款款走来，独独我五大三粗的样子。）年龄上，我虽大不了她多少，可在我的眼中，她就是一个小妹妹，一个惹人怜爱的妹子。
　　 妹子无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之容貌，但她看起来像小女生一样清新。妹子衣着很适合她的性情，裙子颇多，而且每一件裙子都能彰显出她的娴淑善良。有一次，她穿了一件青花瓷旗袍，我看得呆了，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她说这是某人的眼光好，建议买这件旗袍，她自己实际上看中的倒是一套牛仔，牛仔休闲啊！旗袍装淑女啊！又说，因为阿姐说这件旗袍好看，某人的眼光和阿姐一致，所以某人就是有眼光的了。瞧这妹子多么会说话啊！青花瓷旗袍穿在她身上，确实有小家碧玉的感觉。就这样一个温婉如青花瓷的女子，看一眼便无法再离开视线。其实群群确也有青花瓷的气质，不是复古，只是简单。简单中蕴含着丰富。她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女人，一个不愿汲汲奔走于喧嚣红尘的女人，只求简单地为师为人，守着家庭孩子，安稳度日的女人。
　　 群群给人的第一眼感觉便是柔弱的。因而解读她，就如同将一片柔软的羽毛覆盖在心间，温暖，熨帖，细碎。
　　 这么柔弱的躯体中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在我眼中，群群是个工作狂，对待学生极认真负责。不管生活上多么劳累，在我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懈怠过。她的生命主线只有一条，那就是穿梭于家庭和学校之间。在她身上，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安然的姿态，恬淡的心情做一件终生都不会改变的事。这样的执着需要一颗怎样安静的心呢？
　　 而且群群又极其低调，为人做事都非常低调。这一点我觉得和我很相似。或许是骨子里的自卑？又或许是性格使然？因为家里有书店，群群呆在办公室的时间相对来说便少了些。我偶尔和她聊天，她对人生的很多观点和我那么相似！她常常喟叹人生，光阴似箭，不知不觉中将一个人打磨得失了棱角，也失去对生命的激情。但并不消沉，只安然接受生命中的平淡。我们常常对生离死别充满同情，所以格外珍惜当下，这可能就是她永不浮躁，默默做好每件事的精神支撑吧！
　　 群群家开了“求知”书店，儿子小时，常常去书店买些零碎的学习用品，或者从她那儿借几本书来读。其实，儿子拿的书都是刚到的新书。群群两口子非常热情。儿子买东西一律减价，甚至就是白拿。看新书也很少花钱，群群两口子总是对儿子说，看完再送回来就可以了，无需买回家的。这让儿子在初中几年倒是占了不少便宜。不过，我心中一直是惦记着的，想起便如白云掠过心坎，内心深处涌出说不出的感动。好在我们彼此都还不老，有的是时间去品味人情的温暖。
　　 丽丽是五朵金花中最隐忍的一个，也是五朵金花中最年轻的一个。她是X先生的学生，等量代换了一下，她也就是我的学生了。我让她喊我师母，她莞尔一笑说，这样喊，就把我喊老了。“老了”，这对于一群爱臭美的女人来说，多么不能容忍啊。她总是说，感觉上我和她之间是没有代沟的，好像同龄人一样。确实，和她们在一起，我的一颗中年之心怕是年轻好几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