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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小说】高墙背后
1976年4月底,江南淫雨霏霏,料峭春寒,竟是冷风肃杀,有一种叫人透不过气的感觉。
吕朴玺刚刚从学校回到家里,门外开来一辆警车,跳下几个警察,直接冲进了吕朴玺住的大杂院,当着一院子左邻右舍闯进了他那间屋子。
“你叫吕朴玺?”一个中年警察问。
吕朴玺看着几个不速之客,心存疑惑,脸上却镇静得很。
他平淡如常地问:“是啊,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儿?就这么闯进来,不合适吧?”
“你小子还挺拽,我……”
中年警察拦住一个年轻警察的话头,说:“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跟你们走一趟?去哪里?你们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吕朴玺若无其事地一边整理书桌上那些作业本,一边平淡地回敬了一连串质问。
“你敢这么和警察说话?”
一个年轻警察也是忍无可忍,“哗啦啦”提出了手铐,就要给吕朴玺戴上。
吕朴玺却直挺挺地转身,又扔出一串硬邦邦的话。
“警察?谁证明你们是警察?就凭你们身上的衣服?还是这手铐?如今这年头,弄这些玩意儿太容易了吧?就算你们真是警察,也该给我一个理由吧?”
吕朴玺义正言辞一番话,惊动了在外面看热闹的邻居们。大家围住了吕朴玺家大门,纷纷谴责。
“你们太不像话了吧?凭什么进门就抓人?”
“就是啊,你们到底什么人?凭什么要抓吕老师?”
那个中年警察不能不站出来缓解群众情绪了。
“大家别误会。我们的确是警察。我们也不是抓吕朴玺,是请他跟我们去核对一些情况。大家可以看看,这是我的工作证。”
吕朴玺接过了他手中的工作证,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赵振东,还有公安局的钢印。吕朴玺把工作证还给了赵振东,然后对门外的邻居们说:“大家散了吧。他们是公安局的警察。我跟他们去一趟。麻烦大家看见林婉容告诉她一声,让她别着急。”
吕朴玺顺手拿起一件外衣穿在身上,对赵振东说:“赵警官,走吧。”
一群警察跟在吕朴玺身后,走到院子门外,吕朴玺站在警车前,转身朝大门口的邻居挥挥手,走进警车。
今年35岁的吕朴玺不知道,他这一去差一点就回不来了。等他回到这里,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吕朴玺被这部警车,直接送到了位于京都市东郊的第一看守所。在吕朴玺走进警车后,就被戴上了手铐,没有一个警察再对吕朴玺说过一句话,进了看守所以后,除去给他换了衣服,没有人再说什么话。在看守所管理十天后,又被送入了位于京都市的泰城监狱,。
吕朴玺被送进看守所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会被关押到这地方的原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吕朴玺反而豁然了。看守所的看守,按照规矩给他上了一堂规矩课,然后就是搜走了他身上所有的一切,皮带、皮鞋都拿走了。然后让他签了一张收据,告诉他这些东西由他们保管,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还给他,一样也不会少。
说心里话,吕朴玺已经不打算把这些拿回来了。他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罪”,在年个年头,这“罪”有个十恶不赦的名字,叫“现行反革命”。那是一个可以杀头的罪,就是谋反的死罪。
吕朴玺就这么坦然进了监房。监房常常被犯人们称作号子,吕朴玺被关进了13号。
看守所不同于正规监狱,条件差的多,二十来个平方的号子里,常常要管十几号人,多的时候十八九个。号房里什么设备也没有,只有一条大炕。靠着号门一面有个粪坑,一道矮墙隔着炕,炕边上一条走道,宽度不足50公分。走道的两头各有一个门,一个是通外面走廊的号门,另外一个是通放风天井的风门。两个门都是铁的,号门上面还有一个装着铁丝网的窗户。窗户门反装的,可以从外面锁上。这个窗户,是看守的观察窗,用来监室号子里犯人举动的。号门旁边,还有一个小门,是给犯人送饭的,开得很矮,人要蹲着才能用得上。放风的小天井大约几个平方,宽2.5米,长3.5米。围墙有2.5米高,上面封着铁栅栏。所有这些就是十几个犯人长期生活的环境。
13号牢房里原本关着15个人犯,吕朴玺进来就是16个,号子塞得满满的。吕朴玺长这麽大,第一回进了这地方。不过,他一点不怵。
押送他进来的看守,就对号子里的犯人喊了一句。
“听着,不准欺负新犯人,都给我老实呆着!”
接着“咣当”把号门关了。
吕朴玺站在走道上,看着贴着墙壁盘腿坐着的15个人犯。从头至尾看过去,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唯一相同就是一颗光头。要说犯人都是獐头鼠目、贼眉鼠眼,倒也不尽然。在吕朴玺眼里,是有三五个一看就带像的恶人,可剩下的不是半大的小子,就是四五十的半老头,还有几个一看就是学生。不过,也有一个吕朴玺有点捉摸不透。靠着最里面风门边上坐着个壮大汉,两条胳膊上刺着青龙,前胸口刺着一个老虎头。吕朴玺见过这类人物,一般都是吃社会饭的,俗称地痞流氓头。可这个人似乎眼神,里面并没有多少匪气和邪恶,叫吕朴玺猜不透是个什么人物了。
吕朴玺一言不发,等着这些人的态度。他很自信,一定会有人来问话。吕朴玺没有估计错,这是号子里的一种潜规则,新人犯进来要吃下马威。当然,有文有武,也会文武并用,号子里是看人下菜的。吕朴玺进来后一言不发,而且敢正视所有的人,敢这样做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老江湖,号子里的几进宫。他们了解看守所和监狱的所有规则,所以不怕,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另外一种,根本就无罪。心不虚胆子就大。
这十几个人看得出,这个新来的不简单。一看就是正派人,肯定和打架斗殴、流氓寻衅、强奸、偷窃一类刑事犯无关。此人必是政治犯!这年头,政治犯都是硬骨头。
“新来的,犯啥事进来的?”最里面那个壮汉终于亲自发问了。
吕朴玺微微一笑回答:“我真不知道。”
“你是干啥的?这不会不知道吧?”黑大汉故意嘲笑。
“中学语文教师。”
黑大汉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舞文弄墨,写点啥吧?”
吕朴玺点点头,“是这样,教语文的嘛,就是喜欢舞文弄墨。”
黑大汉不再问了,对身边坐的大声命令:“你往那边挤挤,请这位老师坐这儿。”
吕朴玺跳上铺板,坐到了黑大汉身边。
黑大汉接着问,不过显然越发尊重了。
“老师,贵姓?”
吕朴玺一点没有隐瞒,直率地回答:“我叫吕朴玺,你们可以就喊我名字,或者姓。你姓什么?怎么称呼?”
“吕老师,我叫山豹子?”
“山豹子?绰号吧?”
“算是吧。其实我姓马,叫马标。
“嗨,都进局子了,还怕啥?”
“大家想知道我就说说”
1976年4月1日,吕朴玺回到阔别数年的京都市。
十年前,吕朴玺从京都大学毕业,分配到了江南小城苏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都了。他的家在江南,北京只有老同学。到京都的当天,吕朴玺住进了一家小旅馆。他不想给老同学添麻烦,这年头,谁家住进个陌生人,晚上派出所准会来查户口。因为到处有“小脚侦缉队”。没有别的事可干的老太太们,最热衷就是干这个。
吕朴玺打算打电话给老同学单位,再约个地方见面,他急切需要了解未来的形势。自从这场“史无前例”,在全国轰轰烈烈开展以来,吕朴玺就一直在分析这场运动的实质,凭着他个人对一系列迹象的分析得出的结论:这场运动无论当初是谁发起的?初衷是什么?这场运动已经给国家,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如果再发展下去,真的会有亡党、亡国的危险。
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中国人,一个已经有十五年党龄的共产党员,吕朴玺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责任向党中央提出对这场远动的质疑。这些年,他一直在收集证据,写材料,已经完成了一份准备设法直接提交给党中央的材料。共有30万字,吕朴玺足足准备了五年。吕朴玺很慎重,完稿以后没有寄出去,他要回京都的时候设法面交党中央。这一次从老同学处得知近期会有大的动作,吕朴玺决定去这一趟。一来了解中央的动向。要了解党中央的动向,自然莫过于在京都了。第二、择机将这份材料送出去。吕朴玺决定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哪怕是拼上性命,也要破釜沉舟直言天庭。
说实话,这份东西虽然写好了,可怎么才能安全送到党中央主席的手里?他吕朴玺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他想到了当年曾经是初恋情人的她。
她叫彭姝雅,是吕朴玺高中同学,大学不在一个系。吕朴玺是中文系,彭姝雅是哲学系。他们好了八年,只是吕朴玺始终就不知道彭姝雅的父亲,是一位中央干部。当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彭姝雅提出让吕朴玺跟他回家见父母,并且要求吕朴玺留在北京的时候,才说出了她是谁的女儿。吕朴玺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不愿意被人说自己是个攀龙附凤的人。何况他必须回到故乡去照顾年迈多病的母亲,于是两个人含泪带笑地分手了。分手的时候,彭姝雅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吕朴玺需要她的帮助,都会义不容辞。”
彭姝雅给了一个电话,是她家里的,后来分配工作以后,也给过他工作单位的电话,还有她家住址。当时,倒也不为别的,就是彭姝雅舍不得吕朴玺,就盼他能够回头来找自己,没有地址电话不方便。可吕朴玺从来就没有打过电话,倒是彭姝雅主动打电话和吕朴玺经常联系。不过,那也是前几年了,六年之前彭姝雅写信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未婚夫是和自己门当户对的干部子弟。自从彭姝雅成家之后,联系也就中断了。吕朴玺是硬着头皮试试看了。
吕朴玺试着拨了彭姝雅留给他的家里电话。
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可吕朴玺一听就知道,对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你找谁?”
“请问是彭姝雅家吗?”
“小姐在自己家里,你是哪位?”
“可我没有那边的电话。我叫吕朴玺,是彭姝雅大学同学。”
“吕朴玺?我听小姐吩咐过,等等,我把小姐自己家电话号码给你。”
第二个电话吕朴玺找到了彭姝雅。
电话里听得出彭姝雅惊喜万分,当吕朴玺说有事要请她帮忙,想见一面的时候,彭姝雅毫不犹豫答应,让吕朴玺马上去“老莫”西餐厅等她。那地方是他们两个,当年经常光顾的场所。
吕朴玺带好东西去了动物园旁边的莫斯科餐厅,莫斯科餐厅就是那座苏联展览馆里面的西餐厅。那地方北京的年轻人习惯称它“老莫餐厅”。
吕朴玺推门餐厅的玻璃旋转门,往里面看了一眼,餐厅里没有几桌客人。那个年头,工资低、政治环境差,再加上心境关系,没有什么人有心情来这种地方下馆子。吕朴玺一眼看见角落里,那个曾经常坐的位置上,坐着的那个女人正是彭姝雅。
她是朝着外面坐着,一眼就看见吕朴玺进来了,便朝他招手。
“朴玺,快来。”
吕朴玺坐在彭姝雅对面,笑着说:“姝雅,你好。你还是这么漂亮啊。十年过去了,居然一点也没变。”
“朴玺,你什么时候学会哄女人了?”
吕朴玺笑着,说:“开玩笑不行吗?不过你真没有什么变化。孩子多大了?”
彭姝雅满不在乎很轻松地回答:“什么孩子?没有孩子。我已经离婚好几年了。”
“你开什么玩笑?你结婚才几年啊?”
吕朴玺大吃一惊。
彭姝雅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结婚第二年就离婚了。”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别说我了,你怎么样?有几个孩子?”
“我也没有孩子,前一个夫人意外病故,现在有个女朋友,认识不久。”
“这么会这样?好,不说了。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找我?什么事儿?”
彭姝雅直入主题,这倒叫吕朴玺反而迟疑起来,彭姝雅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皱着眉头推了他一把,说:“说啊,多大事儿?值得你对我还这么吞吞吐吐的?”
吕朴玺看了她一眼,似乎下了决心,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包,放在彭姝雅面前。彭姝雅好奇地伸出手要去拿过来,吕朴玺又把包按住了。
“姝雅,这件事你要先答应我几件事,我才能告诉你。”
“这里什么啊?搞得这么神秘?行,我答应了。”
吕朴玺手按住牛皮纸包,说:“这件事太大。你要答应我,绝对不打开这个牛皮纸包;第二,如果你爸爸不同意帮这个忙,你就把里面东西毁了,千万别留着;第三,不论出了什么事儿,千万别承认我找过你。”
彭姝雅眼睛瞪圆了,说:“到底是什么事儿?还要找我爸爸?”
“姝雅,你先告诉我,伯父这几年情况怎么样?”吕朴玺问道。
“前几年下台闲了一阵,最近重新工作了。国务院工作很忙,几天不回家。朴玺,你究竟什么事儿?”
吕朴玺牛皮纸包推到彭姝雅面前,说:“这里面是我写的一份材料,麻烦你带给你父亲,请他设法交给党中央。”
彭姝雅惊讶地说:“你要上书中央?”
吕朴玺肯定地说:“是的,你千万别打开看。你帮我带给你爸爸,他可以看了再考虑交不交,也可以不看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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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老师佳作,欣赏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