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香’（小小说）
　　
　　 ‘十里香’是她的雅号，她的名气可不至十里能嗅到味道，城东整个一带，提起她几乎是无人不晓，无人不知。她的绰号很多，各个阶段有各个阶段的叫法，她腿长，苗条，瓜子脸，柳叶眉，一双大眼忽闪着很逗人，真是乡间少见的大美人，大家都称她‘赛西施’。当时说媒人无数，她父母贪图彩礼，硬是把她许配给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痨病鬼。将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丈夫比她矮一个头，真像蝗虫，母的庞大，雄的细小，她又被称作‘母蝗’。
　　
　　 痨病鬼，个头不高，人也瘦削，性欲却旺盛。结了婚还经常寻花问柳。第二年开始，孩子一年生一个，当时也不懂避孕，不会采取措施，生个没完没了，一个很好的家庭全变了。这个哭，那个闹，天天乱成一团，弄得人顾东不顾西，整天不得安宁，日子趋向艰难，手头拮据起来。婆婆不再认为家丁兴旺，多子多孙多福多寿了，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便不准他们住到一起，将他们分开。婆婆同丈夫住北屋，她同驴骡住南屋。有一天婆婆叫儿子到南屋来取蒲箩，天正下着大雨，把他俩凑在一起，又孕育上新的生命。
　　
　　 大家给她开玩笑：“你男人真好，一时也离不开你，那怕一分钟，也没忘同你亲热亲热。”她说：“哼，要真那样倒好了。我是属火镰匣子的，用时拉过来，不用便推一边去。”那时没有火柴，农村都是用一块钢板（即火镰），同容易打出火花的白石块（也叫火石）打火的。这两种物件的存放器具，就是火镰匣子。她的话一传开，‘火镰匣子’的绰号便应允而生了。
　　
　　 她一共生了十男六女，真正长大的，只有四男二女，大都在艰难困苦的生活中夭折了。是村里很具特色的贫下中农。她男人干了几年互组组长，合作社长，他的贪婪自私是妇孺皆知的，活要少干，工分要多得，好处要先捞。成分好，家口大，身体差，负担重，谁也不好意思计较。这还不算，他一家人在生产队里，连偷带摸，边领边拿，也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十里香’更是肆无忌惮。到菜园里去偷几根黄瓜，摘几只辣椒茄子西红柿，拔根葱大蒜，那只是小事。抓到她，她嘻皮笑脸，说：“孩子嘴馋，当娘的没办法。谁叫我是她娘？”不仅不认错，还有意明目张胆，趁机再采几只装上。更严重的是，秋天庄稼运到场院，她的屎尿突然多起来，她家离场院近，将玉米，大豆，花生……装到衣袋中，放进裤裆里，一趟一趟地运回家。大家都心照不宣，日久天长，谁也撕不下脸来与她计较，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俗语说：外财不养家。一家老小伸长胳膊都往家里捞，也没有抵挡住六十年代的自然灾害，婆婆，丈夫都相继去世。她一人拉扯着孩子，便不惜一切。今天睡保管，明天睡队长，会计，大队书记，大队长，包括委员，都睡遍了。甚至连蹲点干部，公社片长也不放过。睡归睡，可不能白睡，一定要有回报。那怕是一斤粮票，一尺布票，两盒火柴，几只馒头……管它什么，有就行，决不白干。她说：“身上长个扁扁货，走遍天下饿不着。上天给我长这么个玩意，就是给我用的。不用白不用，不用就浪费了！”村里的鳏夫无赖，有时也来揩油，占便宜，随便给她点什么，寻求一夜之欢。因为她睡过的人实在无法统计，大家便又给她起了个新雅号：‘团长’。
　　
　　 到了晚年，‘团长’已是残花败柳，无人问津了。身体也逐渐胖起来，人高马大的，浑身都是肉。在场院里，大家经常逗她，要给她过磅，她总是先慌忙去撒泡尿，才肯立上磅秤，怕身体超重招人笑话。队里的整壮劳力总喜欢抱起她，将她抛到粮垛中央，摔她个四脚朝天。她向来不恼，宁愿让众人取乐。
　　
　　 ‘十里香’虽然护着孩子，实际同孩子也在打她的算盘，处处为自己考虑。她一生没有受到大的波折，身子没受太大委屈，她自己也承认：“靠偷：偷东西，偷人，赚了一付好膘，好肚肠。”
　　
　　 ‘十里香’现九十多岁，腿瘸了，不能站立。她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儿女，没沾到什么光。儿女之间经常吵架，大打出手，为几斤赡养口粮争执得你死我活。她一个儿子在厂里贪污，被判刑，保释回家几年便死了。还有两个儿子，因偷窃，仍在劳改场服刑。小女儿经常同丈夫打架，心情郁闷，也早殁了。还有个儿子，当过生产队长，私心膨胀，为所欲为，经常仗出身好，欺负成分不好的地富子弟，但改革开放不久，便一命呜呼了。她只好寄住在大女儿家中。大女儿过得也不顺心，前年唯一的儿子在采石场被炸得尸骨难寻，女婿天天借酒滋事。女儿将‘十里香’安置在鸡棚内，胡乱给她送点吃的，维持着生命。
　　
　　 ‘十里香’经常拄着板凳，匍匐在鸡棚门口，用一双昏浊地眼睛，望着来往的人群，常气喘着，喃喃自语：“人啊，怎么也是一辈子，该什么命，争是争不来的……”
　　
　　
　　
　　 2010-7-19 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