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恼人的三十一号(小说)
1.
张大娘本名叫秦翠红,二十岁就嫁给了老公张铁汉。
秦翠红和张铁汉是一个村上的,只是一个在东北,一个在山东老家。张铁汉原先有一个老婆,难产死了,陪伴她的,还有一个女婴。张铁汉伤心了一年多,过年的时候,回老家探亲,在媒人的说和下,秦翠红和张铁汉就在老家举办了简单的婚礼,新婚不到十天,就和丈夫回到了乌马河。大兴安岭开发建设之后,又跟随丈夫来到了塔河,一直都生活在这里。
二十二岁那年,秦翠红为张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那个时候,张铁汉已经三十岁了,能不高兴?所以,秦翠红生完孩子之后,张铁汉干脆就不让秦翠红上班了,在家专职照顾宝宝,前后十年间,秦翠红为张家生了四个儿子,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女儿。
有一天晚上,张铁汉就逗媳妇:“为啥不给俺生个闺女。”
秦翠红就回敬一句:“你种的是茄子,怎么能长出辣椒来?”
张铁汉笑呵呵的低声说:“那好,今晚,我就种辣椒,千万别再弄出茄子来。”
秦翠红知道张铁汉喜欢女儿,就在心里暗暗使劲,一定要为张家生一个女儿。许多时候,主观愿望与客观现实往往会步调不一致,想得天花乱坠也是枉然。这之后,秦翠红一直没有喜。
秦翠红三十六岁那年冬天,在一次事故中,张铁汉受了重伤,从山上下来,还没有到塔河县医院,就咽下人生的最后一口气,眼睛睁得很大,一脸痛苦的表情。秦翠红见到张铁汉的时候,没有眼泪,脸上一副木然的表情。
她知道张铁汉还有心事未了,就说:“你放心去吧,孩子我一定养大。”说来也真奇怪,秦翠红轻轻一抹,张铁汉的眼睛竟然闭上了。
安葬完了丈夫,秦翠红就用脆弱的肩膀,担起了家庭重担,默默的忍受身体上和心灵上的双倍煎熬。职工遗属那点补助费根本就干不了啥,秦翠红就拉起手推车,各个单位去捡废铁。那个时候废铁便宜,单位的废铁也多,看见是秦翠红来,就是单位领导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工人老大哥更是帮忙,秦翠红就是靠这点微薄的收入,养活了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依次叫张胜利,张永利,张凯利,张合利。人们都说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倒是有一点好像很齐心,就是比赛一样的调皮捣蛋。
张家的四个孩子在附近是出了名的“导弹”部队,三天不惹事,秦翠红就算烧高香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不尽然。老大给人的印象很木讷,蔫吧,其实这孩子蔫了吧唧的坏。老二绝顶聪明,是个军师类的人物,学校里或者街道上的许多坏事,他都是主谋。老三是二半潮子,有装枪的他就放,他是二哥的铁杆追随者。老四则不然,孤僻、怪异,净干一些缺德事。张铁汉在世的时候,实在是气急眼了,就痛打一顿,饱受皮肉之苦的就数老三。
“小王八羔子,不如当初喂苍蝇了。”
这是张铁汉骂孩子的一句话,一想起这话的时候,秦翠红就伤心流泪。张铁汉去世之后,老大好像长大了许多,十五岁的孩子,也算是大小伙子了。张胜利学习不好,也就辍学帮助妈妈干点活,转年就接班到了单位,是单位里最小的工人。
2.
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张铁汉有个生前好友,也算是张铁汉的哥们,也姓秦,比张铁汉小一岁,大号叫秦山,不过,这个大号很少有人叫,都叫他秦老疙瘩。既然是张铁汉的哥们,张家的事就不能坐视不管,一来二去就有了闲言碎语。
秦老疙瘩的媳妇还算是很开明的人,就规劝秦老疙瘩,别费力不讨好,惹一身不是。
其实,乱嚼舌根子的人就是吃饱了撑的,嚼累了也就听不见了。内容无非就是花边新闻而已。
开始的时候,秦翠红很苦恼,秦老疙瘩这样帮自己,无以回报,也想以身相许,作为对秦老疙瘩的报答,看见秦老疙瘩一脸的真诚,秦翠红就在心里骂自己不要脸,此后就再也没动过心思。
转眼,张胜利就到了结婚娶媳妇的年龄,那个时候,张胜利的身份很打眼,正式工人还是很抢手的,就是彩礼有问题,家里就那点闲钱,娶一房媳妇都困难,何况儿子比赛一样长大。倒是有一个姑娘愿意不要彩礼,那个姑娘也姓张。
张金凤是有名的小辣椒,蛮横不讲理,快嘴,无理也能辩三分。这门亲事,秦翠红根本上就不同意,原因就在于女方根本就不理想,将来儿子肯定是受气的主。怎奈姑娘死缠烂打,张胜利抗不住诱惑,捷足先登了。那个年代,有这事就得负责任,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张金凤一过门就张罗分家另过,张家还有三个儿子,就一个没有工作的寡妇妈支撑日子,和她们在一起过日子,猴年马月才能过上好日子?由于暂时没有房子,只能先住在一起。张金凤是有名的小辣椒,把丈夫管得“溜溜”的,张胜利在媳妇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秦翠红看不惯儿子的熊样,就骂道:“真是窝囊废。”
当然,这话没当着儿媳妇的面,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张金凤的耳朵里,张金凤就回骂道:“就你那样好,瞧你那死出,这辈子当寡妇,下辈子还当寡妇。”
常言说:说话别揭短,打人别打脸。秦翠红一时想不开,就喝了敌敌畏,好在抢救及时,秦翠红捡回来一条命,张金凤在这个家也没法呆了,就借个房子自己搬了出去,从此,婆媳两个结下梁子,老死不相往来。
张永利、张凯利先后上了山,只是张凯利没有张永利幸运,张永利成了正式工人。是正式工人娶媳妇就不愁了。
张凯利傻了吧唧的,干活实诚,无论是单位的工作,还是给个人帮忙都是如此,年年被评为劳模,从林场到县里,从县里到地区,又到省里,都是傻干干出来的,张永利结婚的第三年,张凯利不但转正,还和一位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姑娘喜结良缘,要不就说傻人有傻命呢。
3.
张合利十七岁步入社会,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闹得鸡飞狗跳,派出所几进几出,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一直混到二十七岁,还是一条光棍。喝酒喝多了,就回家耍酒疯,动不动就把老妈毒打一顿,居委会上门劝告,张合利点头哈腰,居委会的人一走,就冲老妈吹胡子瞪眼,吓得居委会的人再也不敢去了。
有一天,张合利几个混混在街上闲逛,张合利就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姑娘长得不错,他自知自己的德行不好,就没敢上前搭讪,而是在后面远远地瞄着,确定住在这里就行。
晚上,姑娘下班的时候,张合利就在附近,姑娘前脚进去,他后脚也进去了,随手插上了院门。进屋来,张合利就给姑娘的父亲跪下了,张口就叫爸爸。谁认识他大贵姓啊,就轰他出去。
张合利就原形毕露,掏出刀子,恶狠狠的说:“你家姑娘要是不嫁给我,我就杀了你全家。”
在刀子面前,没办法只好答应,准备明天再说,张合利蹬鼻子上脸,非要现在成其好事,就把姑娘用刀子逼到小屋,强行成其好事,临走的时候,恶狠狠地说:“把我媳妇看好了,少一根汗毛,我要你全家的命。”
张合利的名号虽然不算太响亮,认识他的人却也不少。马绍武了解了张合利的历史,就劝慰女儿马燕,小门小户人家,谁能惹得起,只能忍气吞声接受这个事实。
马燕有个小对象,是马燕的同学,就在马燕被张合利占有的第二天,那个男孩接到了警告,小男孩还有些不甘心,不过,几天之后,小男孩不得不放弃了。马燕气得直跺脚也没办法。张合利也能下血本,几百块钱一条的开江鱼,也端上了马家的饭桌。
马燕在一家私企上班,工资不高也很累,张合利就在机关给马燕找个差事,马燕也算是一步登天了。有张合利关照,现在来看马燕的前途是一片光明。
秦老疙瘩这些年一直在关心秦翠红,张家的三个孩子结婚,秦老疙瘩没少出钱出力,现在还欠秦老疙瘩一万多块钱。
张家老大结婚的那年冬天,秦老疙瘩的老伴肺癌去世了,两个人都是单身,孩子也大了,应该可以携手夕阳了,谁知道,张合利对秦老疙瘩威胁道:“我妈是我爸的,你算老几?再往我妈跟前靠,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秦翠红知道后一声长叹,对秦老疙瘩说:“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谁让我摊上这样的畜生。”
为了两位老人的事,秦老疙瘩的女儿找过张合利,结果被张合利大骂一顿,最后张合利说:“告诉你那个不要脸的爸爸,叫他有多远滚多远,一边凉快去。”
秦翠红只好和秦老疙瘩说一句:“对不起!”
自此,秦翠红彻底绝了心里这个念想。秦翠红三十六岁守寡,柔弱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她多么想有一个人能为他撑起这片天空啊!就是有个人陪伴走下去也是好的,可是......
交什么样的朋友,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这应该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吧。自从马燕死心塌地和张合利在一起之后,经常在张合利的耳朵旁吹风,张合利的坏脾气收敛了不少。
张合利二十九岁那年和马燕喜结良缘,秦翠红拿出仅有的三万块钱给儿子张罗婚事,张合利不高兴了,用手指着母亲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就拿那点钱糊弄老子,去,找那个不要脸的去,拿不出五万元,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翠红是又气又怕,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忤逆不孝的孽障。
没办法,秦翠红又去找了秦老疙瘩,不好意思地说:“刚还上借你家的钱,又来麻烦你,真的是不好意思。”
秦老疙瘩问:“小兔崽子又起刺了?”
秦翠红长叹一声,说:“孽障啊,这不是要结婚吗,我手里有三万元,非要五万,我只有求大哥帮忙了。”
秦老疙瘩爽朗大笑,说:“大妹子,说这话就见外了,几十年的交情了,这点钱不算啥,晚上你来取吧。”
秦翠红千恩万谢。
4.
张合利结婚之后就搬到了新楼房,小平房里只有秦翠红自己。面对空旷的住宅,秦翠红真的是孤独寂寞,想要找个伴的念头又在心里冒出来,可是,秦翠红不敢想,家里的那个孽障给自己添堵不要紧,给老疙瘩添乱,秦翠红还是于心不忍。三十多年里,老疙瘩的热情关怀,无私的帮助,使秦翠红在心里生出许多感激,这种感激已经演化成一种爱。只是......罢了罢了,一想到老儿子张合利,秦翠红的心就凉了半截。
秦翠红有两万元的饥荒在身上,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自己赶一头毛驴车四处收破烂,省吃俭用,终于把饥荒还上了,秦翠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老疙瘩心疼地说:“你呀,那么拼命干什么,有这俩钱和没这俩钱还不都一样。”
“大哥,对我来说就不一样啊,饥荒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还上了,也静心了。有饥荒,睡不着觉啊!”
老疙瘩“哈哈”笑了,说:“你的我的还不都一样。”
“大哥,那可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要不是那个小崽子,早都是你的了。”
“哎!”秦翠红一声长叹,一切情谊都在这一声叹息里。
老疙瘩也是一声叹息。
常言说好事多磨。在街坊邻居,居委会的不懈努力下,张合利终于吐口了。最后,张合利说:“以后没我事了,再也不许找我。”
秦翠红六十三岁那年,两位老人终于携手夕阳。老疙瘩家所有的儿女都到场了,张家的四个儿子没见兔子大一个,只有三儿媳妇偷偷跑来,塞给秦晓云一千块钱,说:“姐,实在对不起,我家的那个犊子不让我来,要是让他知道,说不上咋地呢。”说完,三儿媳妇匆匆忙忙走了,气得秦晓云在心里骂道:鳖犊子,三七嘎啦虾。
秦翠红看着老疙瘩家的儿女都在,她的脸上也是笑意盈盈,其实,她的心里在滴血,老疙瘩知道秦翠红的心思,用手轻轻碰一下秦翠红,小声说:“别往心里去啊。”
“哎”秦翠红一声叹息。“大哥,我做人失败呀,要是铁汉在,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年纪都大了,心情好身体才会好,是不是?”
秦翠红笑了,好像一天的云彩都散了,秦翠红的心里越发的沉重了。看看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己家的孩子,哎......秦翠红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一声。老疙瘩知道秦翠红的心里想什么,就逗她说:“笑一个我看看。”
“有孩子在跟前。”秦翠红有点臊。
在一旁的秦晓云说:“大姨,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二老的心思我们都明白,你们两个有今天,我们做儿女的,为你们高兴。”
说完,秦晓云带头鼓起掌来,于是,掌声响起来。秦翠红心里暖暖的,心底里的那丝不快,也被这温暖的掌声,涤荡干净,一朵羞涩的红云,在秦翠红的心底升起,一直爬上脸颊。二十七年里,秦翠红第一次这样开心地笑了。
老疙瘩身体一向很好,就像他自己说的:七十岁的人,六十岁的容貌,五十岁的心态。看来,人的衰老程度,与心态有直接关系。
两位老人携手夕阳,优哉游哉,转眼就是十年。
老疙瘩八十岁的人了,虽然走路有些缓慢,依旧是满面红光,精神焕发。傍晚的时候,老两口看了一会大秧歌,吃过晚饭之后,早早就睡了。秦翠红又看了一会电视,关掉电视,回身要上床的时候,发现老头有些不对,用手推一下老头,老头没反应,秦翠红二话没说,推开屋门,到对面使劲敲门。秦晓云为了方便照顾老人,就和别人调换了楼房,就住在老爸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