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司徒文清住进医院有多日了。鲜秀丽也是借机看望一下他。司徒文清的脸更加苍白了。司徒文清要为鲜秀丽剥个桔子。鲜秀丽说我吃苹果。我自己来。鲜秀丽削掉皮递给了司徒文清。并说谢谢你啊。司徒文清说你可别谢我，我也是报复刘星帮。司徒文清的老婆是因为逃避刘星帮的追杀，慌不择路撞到车轮下。结果文清得到了一笔巨额赔款。
　　 关于司徒文清年轻的媳妇之死，人们演化成多种版本。一说文清的老婆欠刘星帮的钱。想私了，她让刘星帮做三次爱。超过三次了，刘星帮还想，她就拒绝，于是两个人打了起来。还有的说是司徒文清的欲擒故纵。总之，纷纭的传说让鲜秀丽无法弄清真实的判断。
　　 鲜秀丽想起刘星帮那天晚上回来后说过的话。女人的心比毒蛇还毒，说话不算数。鲜秀丽拿着一支香烟想点没点，她的脑子出现了一些只有她知道的一些往事。这是真的吗？鲜秀丽看着香烟依然在发呆。
　　 司徒文清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屋子里很安静，外面的声音却很嘈杂。鲜秀丽陷入沉寂，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堵。
　　 鲜秀丽抬头看司徒文清，一缕余辉从他坐着的窗口斜射过来，微红的光涂抹在脸部，使他的眼睛闪着疲倦的亮光，透出一种超脱的神情。她说那笔巨款我收下了。
　　 司徒文清说应该的，即使离开他，你也没有后顾之忧了。我的心也好受一点。那么多不明不白的钱应该帮助受委屈的好女人。
　　 鲜秀丽说：我是好女人吗？
　　 司徒文清说：是的。你让我难忘。我在你身上体会到了我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这就足够了。谢谢你，我死而无憾。
　　 他想抱抱她。鲜秀丽看得出来，可是他太瘦弱了，瘦得像个大烟鬼。她一点欲望也没有，她宽慰他几句后说，好好养着吧？我会经常来看你。
　　 鲜秀丽想，文清是想让她接受的坦然吧？可是在刘星帮身上，她觉得他就缺乏某种力量给她留下铭心刻骨的感觉。刘星帮的脸上有非常多的内容，冷漠中掺合几分阴沉，令她感觉浑身冰凉。
　　 终于告别了文清。今天是周末。曹玉芹请了几位朋友在家里聚会。绕过一排普通居民楼，前面的高楼家家灯火通明，曹玉芹家就在这一片楼群中。鲜秀丽按了门铃进来，就看见一张萎靡不振的脸。曹玉芹拍了鲜秀丽一下，鲜秀丽赶紧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向她嫣然一笑。
　　 我们单位有点儿复活的迹象。也准备利用有利地势进行改建，用一部分房子招商出租。现在都在忙钱。听说你们那位也在拉赞助。局长助理信心十足。曹玉芹的丈夫老董脸上也算引人注目，是一双大而平淡的眼神，不算清亮的那种。鲜秀丽跟他握手时，他就赞美刘星帮。说刘星帮的脑子好使，会来事。
　　 老董在县里一家刊物做编辑，业余时间也写几句诗，拉了不少赞助费出版了一本180页码的诗集。鲜秀丽记得，好像读过他的一首组诗，大概是《爱与恨》。被他那真情实感弄得心神恍惚，不知所云了几日。今天，老董又送给了她一本。
　　 老董与曹玉芹实行走婚制度。两个人都有自己房子，周末相聚两天48小时。最多不超过72小时。用曹玉芹的话说：爱情不能因为结婚而死亡。
　　 鲜秀丽说：董先生，你说应该先拯救诗歌呢还是先拯救诗人？
　　 曹玉芹听出了话音，转过头跟鲜秀丽挤挤眼说：别难为他了，他让人踢三脚踢不出个响屁。哼，现在开始做股票生意了，老董老梦想着发大财。
　　 鲜秀丽放声大笑，原来你是想辞别诗门进钱庄。鲜秀丽的笑声肯定影响了别人，老董就向曹玉芹打听。曹玉芹说你投入股市之后，再也写不出一句诗。天天熊市、牛市的，诗的情感全部转向股票炒作了。
　　 鲜秀丽笑出眼泪，她去了洗手间。这时候刘星帮进来了，鲜秀丽回到客厅后，看见老董跟她挥了挥手。原来刘星帮和老董早就有约，也许曹玉芹的主意，从中搓合他们这对分居已久的夫妻。老董也是做善事，他正跟刘星帮谈起鲜秀丽设计的壁画草稿，老董建议鲜秀丽把壁画的色彩鲜艳一点，不要让行家赞成。老百姓能接受你就有生意可做。专家以为看上的东西就雅，看不上的就俗了，其实任何艺术门类都是来自民间，提炼之后就雅了，红楼梦这部书是雅还是俗呢？实践出真知。
　　 刘星帮淡淡一笑说：其实，鲜秀丽你设计得再好，如果没有文清推荐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刘星帮的话太露骨。太伤鲜秀丽的自尊心。刘星帮要搞一个突然袭击。制造一种她早就有外遇的氛围。其中一个理由还是离。他没给老董夫妇面子，这次聚会的情调自然会就少了一些想象的浪漫。
　　 老董却是另一种想法，他说：星帮，你忘记了原先的设计方案了？配合一下好吗？
　　 曹玉芹说：你们俩呀，早晚有后悔的那天。没事便罢，有事谁也救不了你。你在外面忙，鲜秀丽也不追究了还要怎么着？你自己说说吧？
　　 曹玉芹这么一说，老董脸上的担惊渐渐就消失了。鲜秀丽发现矜持的曹玉芹还是很机灵的。老董拍了拍曹玉芹的肩膀，觉得这台戏还是应该由女人来唱。星帮，全看你的了。
　　 刘星帮说：你说，喝什么酒呀？
　　 曹玉芹说：我们订了外卖，一会儿饭店送来。
　　 刘星帮说：你们两口子的真情实意我跟鲜秀丽心领了。我是怕她年轻，我老了，我不是耽误人家的前程吗？你们不能曲解了我的意思。
　　 这话让老董与曹玉芹面面相觑。
　　 饭店送酒菜的人来了，老董与曹玉芹有点儿尴尬地张罗吃喝。
　　 鲜秀丽喝了好几杯葡萄酒。断断续续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意象，刘星帮，关于你的谎言，关于不可捉摸的激情，关于你的好心，你在宿舍里跪下求我时都说了些什么？你强奸的我。你现在说什么怕耽误了我的青春。我的青春早让你给耽误了。你还我清白。鲜秀丽一心想发泄出来。
　　 曹玉芹说：你喝多了。休息一会儿。曹玉芹把鲜秀丽拉进了卧室。
　　 鲜秀丽不肯，她来到阳台上，莫名其妙地划燃一根火柴，怔怔地瞅着小小的烟火，发出红色火焰，她举着那一支烟，没有要吸的欲望。她恨刘星帮。
　　 刘星帮也凑了过来，问道：闹什么闹？好心当成驴肝肺。
　　 快得了吧。曹玉芹的尖嗓门向刘星帮喊着，却没有劝阻鲜秀丽。
　　 鲜秀丽发现他们都有点儿尴尬。她若无其事地掐灭了香烟，穿起外衣往外走。曹玉芹跑出来追问：你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觉得恶心。没劲。
　　 鲜秀丽走着回家，大约半小时。她发现有一个人跟着她，开始感觉有点儿害怕。在一棵树的阴影下，鲜秀丽回头看了看，觉得像司徒文清的身影。刘星帮不远不近地跟着，鲜秀丽走的不紧也不慢。进了楼道，回头望，刘星帮却没上楼来。
　　
　　 二
　　
　　 鲜秀丽决定天晴了就去酒店画壁画，人家把架子都搭好了，就等她一展技艺了。吃了点东西，想看看电视，结果，风一刮，天就晴了。她决定去画壁画。也好给文清一个交待。
　　 鲜秀丽来到黄鹤楼大酒店前厅，她正准备登上脚手架，刘星帮却来了。刘星帮和梅雪鸿他们开始公开露面，说是出差。搞不清楚刘星帮的情绪是好是坏，反正对她鲜秀丽总是阴阳怪气的。用一种嘲讽的几乎是惊讶的口吻说：哟！创作呐？需要帮忙吗？
　　 哦，你俩呀。你们快忙你们的。鲜秀丽笑了笑就举起笔，狠狠的挥笔下去就是一棵迎客松的枝干。她把愤怒注入了笔端。
　　 鲜秀丽直画到灯光四射，满目晕玄才停下。缓劲儿才觉得浑身酸胀，鲜秀丽跳下脚手架子，整个人散了架似的在了地上。刘星帮和梅雪鸿才从楼道里走出来，后边跟着一个摄相师。这又是一次专访。刘星帮一边下楼一边拍着梅雪鸿的肩。似乎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摄相师跟着梅雪鸿去了餐厅，刘星帮凑了过来说：一起用晚餐？
　　 哼，猫哭耗子。鲜秀丽想唾他一口。
　　 梅雪鸿美貌实用，小巧玲珑，给人小鸟依人的感觉。符合男人寻找情人的时代标准。撒娇、喜怒、打逗、床上演练无所不通。梅雪鸿也闹过离婚，官司打到法院。她的男人是药店的经理，卖假药伟哥、猛男、神油、彻夜欢等。被工商局查封，结果又牵出行贿受贿，吃私贪污挪用公款等。检察院起诉，法院判决有期徒刑三年。梅雪鸿的男人一活动，上下打点，来了个监外执行。最终梅雪鸿的男人还是进了监狱，检察院的发现了几个法官受了贿。（另案处理）
　　 男人正是孤寂难耐之时。刘星帮渴望那种新感觉、新体验。女人梅雪鸿守活寡两年多，也是久旱无雨，焦渴的眼珠发蓝，干柴遇烈火，两个人一拍即合。她一定对刘星帮能给女人带来的物质与兴奋的机会，死不撒手。于是刘星帮提出离婚。这真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故事。但是，鲜秀丽不知道刘星帮预谋已久，鲜秀丽要让这种预谋的刘星帮徒劳一场。她发誓不离婚。你呀臭美什么？操你大爷的。
　　 刘星帮支支吾吾地说：你不要闹了，检察院的找我谈话了。我想退职都不允许。那套房子是我花钱买的。房子是你的名字，你最好承担起来是婚前财产。唉，我现在很怀念那间宿舍。你看……
　　 刘星帮的心思，无疑是试探鲜秀丽，对他的可怜施之于同情，也让她有一些心理准备。
　　 你大可不必这样为我着想。想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吧？我怎么帮你？
　　 离婚。
　　 不。我不会同意的。你去法院起诉我吧？
　　 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
　　 你想想我能怪你嘛？
　　 鲜秀丽想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回心转意上。据说梅雪鸿的丈夫也快刑满释放。她不愿爱情像肥皂泡一样在瞬间破灭。刘星帮对鲜秀丽的脾性了如指掌。一方面逼鲜秀丽问出她的想法，一方面还给她留有余地，让她感觉到他高尚、豁达。其实，鲜秀丽只是也学会了报复。鲜秀丽不放弃，放弃的只是与文清的插足。鲜秀丽明白了，只想让自己走出文清的阴影，鲜秀丽怕自己支撑不了。虽然鲜秀丽还可以趁机损他几句，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己也有同样的毛病。也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刘助理成了副局长，跟局长说要申请离婚。
　　 局长说此事不可草率。不是万不得已，最好别离婚。你当初就不应该结婚。看来，在人们心目中离婚不是好事。多大的影响。
　　 但是，刘星帮必须讲述经过。人家鲜秀丽说你刘星帮已经跟别的女人同居在一起了，她不离婚。鲜秀丽还没有为这种事排忧解难的高风亮节。这点事多麻烦。局长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看着刘星帮。可能他觉得有点儿神经不正常了，让你搞基建吧，你捅漏子。但是局长还是耐心劝告刘星帮，你好好想想吧。
　　 局长的话有道理，但也像是一个圈套。
　　 刘星帮沉默了一下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别担心我。
　　 局长说：太晚了。这个年纪了你浪漫什么劲儿？
　　
　　 三
　　
　　 鲜秀丽知道世界是物质的，情感也是物质燃烧后的派生，不是重要问题。目前，离婚也是刘星帮最好的选择。刘星帮对鲜秀丽的感觉或鲜秀丽对刘星帮的感觉，有些事情是无法感觉的，你说它好它就好。鲜秀丽想极力挽回刘星帮。曹玉芹说：不是她不想，而是鲜秀丽无力挽回。刘星帮的离婚理由是感情破裂，没有子女，她有外遇，所以他坚持离婚。这些事，曹玉芹也劝鲜秀丽，粘糊什么劲儿，快刀斩乱麻不得了。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曹玉芹说他也找过他们局长，人家没说什么，调解无效。我也无能为力。那怎么办？曹玉芹问鲜秀丽，她说我不离，我要去探望文清。
　　 司徒文清前几天做了开胸手术，身体显得虚弱，情绪也不稳定。鲜秀丽真担心司徒文清体力不支了。鲜秀丽给司徒文清买了一些补品，她在走廊上踱步，被主治大夫叫到办公室。大夫一脸的疲惫。大夫说：开胸之后，发现肿瘤已经扩散，且不是良性的。就是说，取下那块东西，也无济于事。确诊是肝癌，但没有告诉司徒文清。
　　 鲜秀丽一听，张着嘴，半天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问大夫，大夫说：最多挺两个月吧。鲜秀丽不知怎样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懵懵懂懂地走到医院花园里；茫然坐在长凳上。盛夏的树上那些知了叫的令她心烦意乱。鲜秀丽在躁热的热风中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想定了主意，她才回到病房。
　　 司徒文清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他今年五十多岁，正是事业走向辉煌的时刻。守了他一天一夜，鲜秀丽还得去画壁画，司徒文清说：你等一会儿，我的企业有你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这是入股证明书。不要拒绝，算我对你的补偿。
　　 司徒文清平时也毫无病态，精神也健康，突然就有了肝癌，而且急性的，疼得他整天打杜冷丁。鲜秀丽刚拿起证明书，文清就说话了，请你心安理得的收下，以后别来看我了，你已经够意思了。鲜秀丽有些疑惑，心想他怎么这样？但她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司徒文清就闭上眼睛。
　　 鲜秀丽走出医院，于是决定直奔曹玉芹的家。曹玉芹和她丈夫老董正为股票买卖吵得声嘶力竭。她说老董每天描的五天线、十天线、阴线、一下套住了。可到最后却进入死亡线，栽在一些破股烂股上。老董则声明自己目光远大，历数几次的买入抛出，赚了钱，功不可没。眼下这点跌落，只是暂时现象。然后埋怨曹玉芹总是干扰他的正确判断，积极思维。成天价吹耳边风，有些看好的上市新股，就是被她说得一无是处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曹玉芹当然不认账。看老董那副模样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鲜秀丽想既不能插嘴更不能观战，否则那种折磨会更厉害，她本想把文清给她股份的事向她说一下，看来没必要了。鲜秀丽想立即溜之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