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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心音】丑人


作者:邹满文 举人,3324.4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755发表时间:2015-01-16 20:32:04
摘要:丑人的感情不丑,做事不丑,心不丑,他是很丑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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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渠煤矿在一条狭长的沟里,两面的山崖十分地陡峭,底部是红褐色岩石,慢慢地到了上面,就不是岩石了,到底是胶泥还是石头,谁也说不清,总和底部的岩石不一样,灰不啦叽的,看上去很分明,致使岩石像镶嵌上去似的,格外地突出,格外地显眼,特别是炸药留下的痕迹,如同撅把一样粗的圆形凹槽一直伸下来,到了炸药爆炸的地方,石头的纹路粗燥而纷乱,看上去很松动,却掉你下来,要使你用手去拽,根本没有可能取出来。
   上面就不一样了,能看到整个掉下的痕迹,要使土,斜坡一定很大,说不定经过来回拉煤的汽车震动,或多或少能掉下一些。但是,看上去不像土,也不往下掉,好像已经被异化了,或者是岩石的雏形,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岩石。
   山不是很高,也不低,要使你想走上去不太可能,除非你从另外一条沟里走进去,沿着小路才能达到前渠煤矿的顶部。或者从沟脑才能上去。
   站在沟口,你会觉得这条沟渠是人工开凿的,两面的山崖都好像缺少了一半,或者一部分,高低不平,座落无致,有的部分突出的石头看上去很恐怖,不像岩石的部分也看不见松动的迹象。沟口不是很宽,最多有十几米,底层是石板,随着拉煤汽车的轧压,有的地方溃烂了,表面形成一层尘土。有的地方很光滑,岩石已经被汽车的轮子磨光,像是岩石的骨骼,肉体早被汽车轮子带走了。
   马路也不是很平,一边还有一条小河,一年四季流淌着从煤矿里抽出来的黑水,水并不怎么粗,叫小溪最为恰当。如果遇到夏季,山洪来了才叫河,满河川都是水,人出不去,车进不来。但是,这里很少下雨,遇到洪水的时候几乎少之又少,据矿长说:“自己在这里开矿几十年,就遇到过一次,洪水将马路上的所有东西冲的干干净净,像个打扫卫生的马路天使,马路上的石头,石板也很清楚,半年里这里的天特别明亮,一眼能望到几十里外,一个新娘子在桥村的路上上毛驴都看得很真切。”
   山谷往里走十多里,快到了煤矿口上时,一下子宽阔起来,有三十多米,从里到外形成一只葫芦状,应该叫葫芦煤矿更合适,不知是谁起了前渠煤矿,感觉有些误导。煤矿口在半山腰,你进来第一眼看见的是煤堆,很大的煤堆,都是从半山腰灌下来的,只要你听到电铃声,一会就能看见有人拉着一车子煤从煤台上倒下来,黑色的金子跳跃着,滚动着,哗啦啦地叫嚷着一路滚下来。煤堆下的平地上,有几个穿工作服的女人,急忙用耙子搂,将大块的聚拢在一起,较大的聚拢在一起,便有零星的汽车进来,将大块,中块的煤装走。
   煤堆旁有条小路,弯弯曲曲地盘山而上,大约可以行走一辆三轮车,三轮车踹着粗气死命地叫喊着爬上去,到了一个平台上停下,三轮车上拉的是蔬菜,面粉,油盐。除了吃的喝的,余下的就是炸药雷管,防爆灯泡,以及电缆。有时拉的鼓风机,太大了,光电动机就要四个人抬下来,还有风筒,死重死重的,矿上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去动那个玩意,多半叫拉煤的矿工,不论是卸肉缷菜,卸面粉,谁在就叫谁。
   顺着山势有几座房子,这房子都是用油布搭建的,一座是矿部,一座是会计出纳办公室,另一座是雷管炸药库,还有一间是矿上的人换衣服的地方,不论男女,走进去将门一关换工作服,安全帽,然后下井上班。
   平台的左边,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院落,依山而居,塌窑烂门楼,煤矿井口一开,他们的院子都被征用,住户不知都搬到哪里去了?留下这些地方,被矿上略加收拾,变成了下井矿工的工房,有的五六个人住一眼窑洞,有的带家的,一家人住半眼窑洞,大约有四五户人家,拼凑起来这个煤矿之家,住着外地来的临时下井工。
   不知是地质构造还是别的原因,这些窑洞都很好,没有生病,也没有塌陷的迹象。似乎,这些窑洞主人开凿窑洞时,像现在这么坚硬的土质一定难以成功,凿好后经过多少年的变异,才形成今天的坚硬,多少年过去,风风雨雨,窑洞完好如初。
   窑洞有窑洞的好处,特别是冬天,住在窑洞里就有了家的感觉,将破烂的门闭上,在吊上门帘,很是暖和,矿上不缺少煤,只要你有力气,将煤从矿洞口扛回家,生上炉子,窑洞里就更暖和了,大风在外面恣意张扬,将门帘掀起落下,总进不了门,别看怒吼的样子多么可怕,多么凶狠,都在门外。
   好多人隔窑洞,多半是前后各半,内面置放柴草,外面住人,这是西北人从原始时代就琢磨出的一门绝技,像两间厢房一样。这里隔窑洞却别出心裁,将窑洞从中间隔开,一边安一小门,隔墙用砖块,一眼窑洞可以住两家,都是带家的,矿长为了笼络人,留住人就想这样的法子,尽量不让干活的人流失。下井拉煤的人也分好几种,有的人暂时没活干,也没有去处,就暂时将就在这里。有的人看到工资好,每月能按时发放,就死心塌地的在这里干活,几乎好多都是盲流,逃犯,还有躲债的。
   矿上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干活,够一月就发钱,也不要身份证件,更不问你是哪里来的,干什么的,他们只看你拉了多少煤?能不能下苦出力?干的时间越长,分数就越高,同样在一个班干活,平均分配,到了月底,工资就多的多,少的少,问谁都说不清,只说人家积分高。到底什么是积分,干一年积多少分,一月是多少,几乎谁也说不清,干的时间长就是每月多那么几十块,或者三十,或者五十。几十块钱在九十年代初期已经很不错了,全家人的生活费几十块就够了,只要你不超过四口人。
   矿上还规定,干够两个月给一袋面粉,四个月还是二袋。他们将住家的人放在一个院子里,四眼窑洞住八家,多半是躲计划生育的,既不需要真实姓名,也没有人来追查,每天八小时下井拉煤,月底领钱,既没有水洗澡,也不出去买衣服,矿上每两月给一袋面粉,都是用三轮车拉回来,到了时间就有人站在山崖上喊。他们偶然出去买点香皂,香烟以及日用品,几乎与世隔绝地生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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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煤矿上的工作人员只有十几个,一个矿长一个书记,两个副矿长,一个会计兼出纳,三个发牌子的,一个电工带瓦斯检查员,还有放炮的大工,一个技师。据说这技师原来是八级工,人们都叫他杨八级,五十多岁的年纪,是退休后聘请而来的,脾气十分倔犟,连矿长也让他三分,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杨鸡巴。
   不过,这个杨技师对煤矿十分熟悉,不论是掌子面或者是回采,老山冒顶,都十分有经验,经常到井下敲击,不论是顶部或者是煤帮,通过声音反射,就能断定老孔在哪儿,为了避免大量的瓦斯气,尽量不去捅破,该拐就拐,该穿就穿,总没有发生大的事故,至于人掉进水池淹死,被绞车拉到矿柱夹死,都另当别论。有时候,不注意,毛头钻打着打着,打到水舱,霎时就会将作业面淹掉,满巷道是水。有时候,你看着水急剧上升,准备用水泵抽水,谁知,一会就不见了,不知是流进空巷道里还是落到地层里。
   煤矿井口多的地方,经常有打穿的可能,今天这个煤矿和那个打通了,明天那个和另外一个煤矿打通,这都是很危险的事,对方在放炮,这边在拉煤,如果打通就会有炸死人。什么是小煤窑,这就是,很彻底的小煤窑。有的是以乡镇的名义开的,有的是煤炭公司开的,其实,都承包给私人,都是私人的,遇到大量出售煤,带挂的汽车很多,排成好长的队,矿上的家属和下井的矿工家属,只要你闲着就叫你去装车,每吨煤八毛钱,只要肯出力,女人一天也能挣几十块。
   听上去煤矿似乎很好,为什么没有去煤矿?这个问题回答很简单,只要你看见车厢,你绝对会认为是套毛驴,或者套骡子。但是,都是人拉着,除了斜坡空巷道,其余的都是人用力气拉,一个班十几个人,八小时要拉一百多回,下去时还要跟着卷扬机跑,每人一段,要使开始拉煤,每个环节都很紧张,从矿井到煤台,至少有六七公里,八个小时下来,几乎精疲力尽。有的人中途休息时带干粮,休息一会吃点,有的什么也没带,等回家了才饱饱地吃一次,其中有的人下班后回到家,一顿能出三斤挂面,连面汤都喝的精光。
   杨八级有个亲亲就在这个矿上,据说是他表弟的表弟,三十七八岁的年纪,领着老婆和四个女儿,悄悄地来到这里,总想为自己生个儿子。
   杨八级的亲亲叫刘满年,是正月初一生的,满年满岁,老人就叫他刘满年。他来到这里还是杨八级介绍的,要不怎么会到了这里?自己的家乡在陇东,离这里近千里。再说,这条沟渠太难找,不知道的人永远不会找到,群山环抱,有高有低,一条一条沟渠错综复杂,不注意就走错道,朝另外一条沟里进去。
   刘满年长得十分壮实,个头不是很高,腰圆腿粗,走路风风活活,好像前面有银子或者钞票,慢了就捡不到。他的头特别长,额头宽,脸也宽,后脑勺也宽,到了耳朵的地方窄,前面一个弧,后面一个弧,两个弧平行着,从下巴到额头,看上去很像月牙,弓得是那样的彻底,要使头顶细而尖的话,你会想起眼镜蛇攻击目标时的景象来。
   整个脑袋给人一种少见的感觉。眉眼稀稀落落地,像散落在翻过麦地里的小草,即不整体,也不好看。眼睛像似谁用刀子在他的肉上划了一下,“砰!”地眼球就蹦了出来,要不是眼皮,眼球随时会掉下来,切看人时圆圆地睁着,像似豹子再看羚羊。鼻子无形地塌陷下去,远远地看,好像歪着,只有那张嘴有分量,不但大而且嘴唇皮也厚,老张着,像要吞了什么似的。
   刘满年除了一身力气以外,在他的相貌上几乎找不到一点安慰,一点欣喜,也找不到一般人剩余下的、多望一眼的感觉。所以,人们叫他猩猩,有的叫他外星人。
   王顺是天水的,总和他套近乎,兜里经常揣着香烟,遇到休息或者闲余时间就给他发烟,和他聊,王顺累得不行,刘满年很快拉起他的车子,为他跑一趟。
   刘满年拉着车子,车子格外地欢,几乎不用拉车的绳子,两手架着车辕,自动往前滚,三四百斤的铁车厢,内面再装上一千斤煤,到了他的手里,轻得像一阵风似的,除了羡慕就是嫉妒,觉得他根本不像人,怎么会有那么大力气?矿上的女同志都不愿意看他,也不愿意和他说话,更不想和他一起走,看见他就走的远远地,只有自己家里没有煤烧了,就笑着喊:“刘---满----年,麻烦你一下,给我家送一车煤。”
   刘满年听了她的话,就像接到首长的指令,很高兴地答应说:“好咧!”
   于是,晚上人家都下班回家,自己一个人在煤堆上捡上好的煤,过大的不要,带明色的不要,烧起来不受实,过小的也不要,捡好一车子煤送往她家,连水都不喝一口就走。
   慢慢地,刘满年这个人在矿上算是有人知道了,都知道他好使用,有的买一包香烟,有的暗暗地说:“给你多加点工资。”至于加多少谁知道,满年每月领工资总是比别人多那么一二十块,领到手赶紧装进兜里,偷笑着跑回家,将钱给妻子小兰。
   有的人叫满年偷送煤,自己家里煤已经够一冬了,还是贪心,不论送一件旧衣服,一床烂棉絮,满年不在乎,送什么都要,满心欢喜。矿上明文规定,谁烧煤都要买,只有下井的外来拉煤的才有烧煤的资格,那些电工,会计和场子上作业的多半都需要煤,自从刘满年来到矿上,他们几乎没有掏钱买过煤。
   王顺四十几岁,个头不大,一对小眼睛看到刘满年就变成一条缝,笑意像豆子一样从脸上落下来,还没有落定就说:“你也给咱们弄些煤,我力气小,扛不动。”
   刘满年说:“没问题,都在一个院子住,没了就来我家取,有什么,能走到一起就是缘分。”
   王顺很快掏出烟来,发给满年一支,轻轻地拍拍满年的肩膀说:“难得你这么好的人,人都说你是猩猩,我觉得你是奇人,不像人的好人。”
   满年站了起来问:“你是夸我吗?我怎么感觉你是变着法儿骂我?”
   “我怎么能骂你,夸你还来不及。”
   拉他坐到自己的身边,对班长说:“以后不许欺负他,总是多干活,又不多记工分。”
   “谁欺负他了?我看是你在欺负他,老占人家的小便宜,整天赌钱,搞女人,孩子上学却借满年的钱,给人家还了没有?”
   “你怎么那壶不开提那壶,我就借了他一百,下月工资发了就还。”
   刘满年什么也没说,坐下抽了一会烟,和大家休息半个钟头,又下井干活去了。
   杨八级虽然和刘满年有亲亲,从没有眷顾过他,这门亲亲已经很远了,算是个老乡还差不多,全家人那可怜相,以及满年的相貌,感觉介绍这种人是一种耻辱,几乎在矿上失去了面子。他是退下来的老工人,住在几里之遥的大矿上,有楼房暖气,还有工资,孩子们都在大矿,几乎不需要刘满年帮任何的忙。他虽然不眷顾,在下井的人的眼里,都知道刘满年是杨八级的亲亲,很少有人找茬,再加上刘满年勤快,时不时地能听到刘满年这个名字,不论是矿上干什么的,只要有什么力气活就寻他。
   杨八级慢慢地才感觉到这个亲亲没有给他丢脸,心里才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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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阅读的过程,如同是坐在淡淡的阳光下,围在一张小方桌前,听矿工刘满年的故事。时间如高空流云一般逝去,那记忆却依然鲜明得不可思议。说实话,开篇不久,我以为作者一定设计有曲折悲恸的故事片断或人物经历,但文章一直波澜不惊地在讲述,却更加让人内心震撼,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想对邹满文老师说,姜真是老的辣!穷人刘满年排行老五,是家里唯一儿子。家里倾所有财力抚养,可并非是在教育上,而是培养一个能继续生儿续香火的儿子。刘满年与小兰结婚后,不断超生,却全是女儿。为此东躲西藏,辗转奔波到表兄舅舅的儿子杨技师所在的前渠煤矿,开始了艰苦单调的日子。因为心地善良助人为乐,得到矿工领导和大伙认同,也遭来一些人的嫉恨,制造工作上的麻烦。习尚民因此丧命,其妻不久忧郁而终。刘满年一家人接管了对方两个女儿,继续努力生活。就在主人公生活慢慢好转时,却因救人丢掉自己的性命。对方反过来接管刘满年一家人。这是一个宿命般的结局。故事真实感人,讲述没有刻意的惊叹般的余韵,但是刘满年走过人生的每个拐角,都会在我心里荡起波纹,久久无法平息。最后,我想说,此文语言功底好,很多比喻描述非常有趣别致。可此时,语言本身似乎已不重要。因为读者就是角色,我们在读自己的故事而已!问好作者,极力推荐些文!【编辑:小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117002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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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宏声        2015-01-18 10:48:56
  作品波澜一圈又一圈,故事充满趣味。拜读佳作!\
回复1 楼        文友:邹满文        2015-01-18 12:18:46
  谢谢老师的品论!
2 楼        文友:卫斯理        2015-03-14 02:29:52
  恭喜作者文章加精
卫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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