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下午，办公室旧空调气若游丝，午睡并未起多大作用，我昏昏欲睡。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短发齐耳，一脸悲戚。我立即坐直了身子，强撑着眼皮问：“您好，请问办啥事？”
　　 女人说：“我想办理保障房。”
　　 我按照惯常接待居民的方式，问：“户口哪里的？想办理哪一种？一家几口人？”
　　 女人低低地说：“户口就这个辖区的。一个人。”
　　 我“哦”了一下，她接着说：“我退休金就1300多一点，你看我可以办理廉租房吗？”
　　 “不行，收入超标。”我说。
　　 她脸上立即弥漫上一层忧伤的表情：“我一个人，离婚，孩子也不管我。我年纪越来越大，没有能力再就业，一个月房租就四五百，实在太困难，社区可以帮帮我吗？”
　　 听到这样的话，我这个新来不久的社区工作者立即心有戚戚，于是我想起刚刚施行不久的公租房政策，对她说：“你可以申请公租房。只是，现在公租房需要自己找房源，而且必须要和房东达成协议。”
　　 她一边谢我，一边说：“就我现在住的房子，我可以和房东说。”
　　 于是我给她写了便条笺，告知她需要准备的资料。她说自己租的是城中村民房，没有房产证。我说：“那由村委会出具证明来替代。”她便千恩万谢地走了。
　　 没过几天，这个女人来了，说自己如何艰难地跟房东协商才拿到房产证明。可证明是房东本人手写的，我说：“这不行，必须有村委会公章。”
　　 我话刚说完，她眼泪就簌簌落下。我吓了一跳，赶紧给她递纸巾，她开始诉说，自己有多么命苦，老公赌博成性，把房子都赌出去了，离婚后自己租房子住，女儿过的不好，也不管她。又说自己这个房东是如何难说话，不会为了她的事去村委会开证明。她声泪俱下，我忙不迭安慰。
　　 突然，她话峰一转，厉声说道：“你上一次也根本没有说清楚，你让我去和房东协商，现在写好这个证明，你又说不行，你为难我干啥！？”
　　 我愕然，不知所措。一个同事说：“你咋能这样说话呢？为难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她尖声回应：“你们怎么这态度？”“我们什么态度了？哪一点没有跟你讲清楚。”同事针锋相对。另外一个同事也说：“我们在这听得很清楚，小李给你说得非常清楚，你自己的困难需要你去解决，跟小李什么关系！”
　　 听到这些，女人的情绪高涨：“我要去投诉你们！”
　　 同事冷笑：“随你便！”
　　 我可不能随她便，社区工作最忌和居民发生争执。于是，我说：“这样吧阿姨，您别激动，证明呢我先放这里，如果上一级审核能通过，那就不用换证明了。”这话让她立即平复下来，态度又是一个大转弯，她泪眼朦胧地跟我道歉说：“对不起啊小李，是我太急了。”
　　 这女人走后，同事抱怨：“你的好心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你还退让？”
　　 我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同事已经在社区工作好几年了，她愤愤地说：“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好心给她建议，事情能办成就罢，办不成还不跟你撕扯成什么样子呢！”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那个女人来了，问我她的资料我是否已经递上街道办。我紧张地说：“那个证明不行……”我的话还没说完，她果然变了脸色：“这不是你说的吗？你说要让我申请公租房，让我提供资料，我都按照你的要求了，你现在又说不行了！早干嘛去了！这么热的天气，你让我三番五次跑……”我战战兢兢地说：“我也是想为你好啊，我何必故意与你作对啊……这个房子不行，你还可以提供其他房子房产证啊，只要你能证明你在这个房子里住就行……”
　　 同事听我这样说，使劲拉扯我，阻止我说下去。可是我只想着息事宁人，退一步会海阔天空。
　　 然而，我这低声下气的态度非但没有让她海阔天空起来，她反而一拍屁股骑着电动车气呼呼地走了。
　　 很快，她又回来了：“街办的人说了，让你给我办理公租房，不提供房源，让我等统一房源。”口气傲慢至极。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快言快语的同事说：“你让我们给你办我们就给你办，不让我们给你办我们就不能给你办，社区是专门为你开的啊！你这样的大人物，跟街办有关系是不是呢？你看哪里能接待你，你去哪里办！”
　　 那女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她走出了办公室，静静地站在门口。很快，她走进来了，之前犀利的眼神如绵羊般温顺：“我只能在这里办啊，你们说，还需要啥资料，我一定配合。”
　　 同事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后，问：“那你不嫌我们服务态度差了？”
　　 “不，不会的，都是我不对，是我情绪激动了。”女人低着头。直至事情办完，再也没有高声说过一句话。
　　 目送她离开办公室，七月的骄阳炙烤在她略显佝偻的背上，短发黏糊糊贴在耳边，同事说：“好心不一定得到好报，对这样的人退一步不一定海阔天空……”而我默不作声，心里突然掠过一阵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