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再婚(小说)
陆平一直想不明白,再婚竟然这么难。
事情还得从一年前说起。一年前,大概十月中旬吧,正上班的陆平突然接到了儿子从老家打来的电话,说是最近一段时间,母亲频频呕吐且伴有少量血丝,身体也一下子瘦了很多,可让她去医院检查她又不肯,只好给他打电话。
“爸,你快回来劝劝妈,要不我……”儿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平给打断了,“儿子,你先看好你妈,我去给你大大打个招呼,马上回来!”挂断电话,陆平急匆匆去了弟弟的办公室。
几个小时后,陆平开着弟弟的宝马把妻子接到了城里的大医院,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检查和会诊以后,医生最终得出了结论,陆平的妻子不幸患上了胃癌,而且病情已经开始恶化。胃癌?不,怎么可能?听到这个消息陆平的脑袋嗡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胸口。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残酷,陆平最终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带着已经病入膏肓的妻子回到了老家。
看着一尘不染的家居,想着三十年来妻子对这个家的付出,陆平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多么希望以后能有时间好好陪陪妻子,以弥补这么多年来自己对她亏欠,可老天爷似乎是为了惩罚他,居然连多一点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在经历了一个星期的疼痛折磨后,妻子终究还是抛下了他。送灵柩入土的那天,陆平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任凭亲戚朋友如何呼唤,劝说,始终没有走出那扇门,更未进一口饭食,直至宾客散尽,夜幕来临,俨然一副有情有意的男人形象。有人甚至在私下里议论说,这个女人这辈子值了!可陆平心里清楚,他的伤心和难过不只是因妻子的离去,而是因为从此以后,他将一个人度过剩余的岁月——“牵手看夕阳”,这是他曾经对妻子的许诺,而今却再也无法实现了。
正所谓,伊人远去兮,不得见。一份本来美好的夙愿还未开始,就被这一场始料未及的意外无情的摧毁了,而随之摧毁的还有他的意志——自妻子走后,平时滴酒不沾的陆平渐渐喜欢上了喝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忘记心中的忧伤。奈何,酒入愁肠,思念更甚。
“哥,你要振作起来,孩子们可看着你呢。”
“哥,听我的,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看着陆平萎靡不振,弟弟只能一遍遍劝解,怎奈收效甚微。直到听到儿子的一番话后,处在悲凉中的陆平才恍恍惚惚抬起了头。
儿子说,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留下话,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太孤单,就再找个女人,让她来陪你,我也答应了母亲,绝不干涉你再婚的自由。
老婆,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你真的愿意我娶另外一个女人回家吗?不,你肯定不愿意,因为这是你辛苦操持了近三十年,却最终累倒在地的家。这周围一花一草,一事一物,这家里的瓶瓶罐罐,都凝聚着你的心血,也寄托着你对这个家的热爱。陆平盯着妻子的遗像,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任凭着眼泪顺着脸颊悄然滑落。
城市的夜晚,灯光璀璨。生活的压力,无处不在。所以,许多人选择把夜场作为缓解压力和释放心结的地方,陆平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酒的时候,一个衣着素雅,妆容精致的女人却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她叫徐倩,今年三十八岁,目前在一家私人企业做会计,两年前因丈夫出轨而离婚,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名叫洋洋,虽然学习成绩不很理想,但还算听话。
夜晚,变得愈加黑暗。灯红酒绿的舞池里,暗香浮动,一双双清透的眸子在激情的音乐声中逐渐变得恍惚而迷离——寂寞、孤独,是徘徊在夜店里的男女最真实的心情写照。不然,那来那么多的纸醉金迷。
“哎,你怎么了?”默默看了很久,徐倩最终还是端着酒杯走到了陆平跟前。
“你,你是谁?我,好像不认识你?”混沌的目光从玻璃瓶上空穿过,落在了徐倩的脸上。
“我叫徐倩。大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徐倩在陆平的对面坐了下来。这么多年的的漂泊,她不仅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增加了人生阅历,更学会了如何看穿一个人。
“没事,我没事。”陆平挥了下手,端起酒杯,将里面仅剩的一点酒灌进了喉咙,又回头朝一名服务生嚷着:“你,过来,再给哥拿瓶酒来!”说完,还不等对方回答,头一歪就趴在了桌子上。
“大哥,你怎么了?哎,你醒醒!”徐倩放下酒杯,绕到陆平身边,用手轻轻摇着他。但是,已经酩酊大醉的陆平那里还能听到她的呼唤。
“大姐,酒,还要吗?”服务生问,他显然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噢,不用了,谢谢!”徐倩说完,回头看了眼陆平。接下来怎么办?送他回去吗?可自己连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住哪儿都不知道,怎么送?在这儿坐等他清醒?那得到什么时候?再说了,他们本来就不认识,要这么做了,不显得自己缺根筋?罢了,还是先走吧。徐倩端起放在桌上的酒杯,转身正欲离开。不料,却被人一把拽住了。
“老婆,别走,我陪着你……”说话的是陆平,他用手拽着徐倩的衣角。
“老婆,你不该丢下我,不……”陆平头一歪,醉过去了。
“哎,大哥!”徐倩皱皱眉,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她决定帮他给家里打个电话。
“大哥,你手机呢?”
“在……这,这里。”陆平摸索着掏出手机。徐倩也不客气,拿到手就开始翻通讯录。先是家里、再是儿子和兄弟,一连三个电话打过去,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或者忙碌,而陆平这时候依然醉着。怎么办呢?徐倩盯着陆平,重新座回到座位上……良久,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是的,她想起了一样东西,一样每个男人都会经常带着的东西,那就是钱包。对,没错,只要找到钱包,相信就有线索。徐倩开始在陆平的口袋里翻找着。还别说,真就找到了一个黑色皮夹。打开看,里面除了有几张百元大钞和少许零钱外,还夹着一张全家福。这是一家三口的黑白照,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军装,戴着军帽,看起来英俊而潇洒。与他紧挨着的女子身穿碎花棉袄,流着两条齐肩小辫,清秀的模样诠释着岁月流逝的遗憾。抱在女子怀里的孩子似乎刚刚出生不久,脸上胖嘟嘟的,甚是可爱。
徐倩看了会儿,又按原样放了回去。再翻看小夹层时,发现了几张名片。徐倩拿出其中一张仔细看了看,只见上面印着一行字:
智联钢材公司副经理--陆平
下面是单位地址和办公室的电话,其中有一个是座机号码。徐倩按着号码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正是陆平的弟弟陆肖南。他一听说哥哥醉倒在酒吧,马上吩咐司机开车去接。
坐在酒吧里的徐倩突然接到了女儿洋洋的电话,说她到门口了却进不去,问母亲现在哪里。徐倩没有回答女儿,却不无担心的问道:“你不是去你爸那儿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洋洋带着哭腔的声音硬生生给打断了:妈,爸爸他不要我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他真的打算弃女儿于不顾?不,不可能,就算他铁了心要背叛家庭,背叛婚姻,可女儿他是绝对不会不要的,这一点,她倒是相信他的。一定是这丫头又在撒谎了。徐倩在心里说。
“妈,你快点回来好不好。”洋洋在电话里催促道。
“好,你等着,我马上就回来。”就在徐倩站起身准备离开时,陆平一句,“老婆,你把我撇下了。”又让她站住了。确切说,是这个男人让她感到了好奇。他想知道,这个口口声声叫着老婆的男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女儿一个人在门外会不会有危险呢?徐倩看了看门外,按说接他的人该到了呀。正想着,就见酒吧门口急匆匆走进来一个拿着手机的年轻人。看样子接他的人到了。徐倩心说。
果然,那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大姐好,我叫阿军,刚才是您打的电话吧?真是多谢了。”阿军说罢,伸手摇了摇陆平,“陆经理,陆经理,快醒醒!”
“他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看他这段时间总是喝的醉醺醺的?”徐倩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判断。
“是啊,他老婆死了。”见摇不醒,阿军只好请徐倩帮他一起先将人扶到车上。搭把手的事,徐倩也不好推辞,就笑着应允了。只是没想到,就在这搀扶的过程中,陆平竟然吐了,而且还吐在她的衣服上。阿军一看,忙从车上拿来个干净毛巾让徐倩先擦擦,然后问她家在哪儿,自己可以顺便把她捎回去。
“行吧,正好我也有急事要赶回去。”徐倩怕女儿一个人等的着急,也就没有推辞。
两个多月后,也不知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陆平找了一个比他小十五岁的漂亮女人。这一下,那些曾经视他为有情有意好男人的女人们在背后嚼起了舌根。
“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媳妇才死了几天就受不了了。”
“男人就是心硬,老婆死了没三月就又想着找新人了。”
“哎,当初还以为他是个好男人,现在看来也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凡此种种,无一不是带着鄙视和愤懑的情绪。女人是弱者,所以只能依靠嘴巴里喷出的“毒液”来武装和保护自己,这其实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于是,为了证实传言的真假,再碰面的时候,就有人向他打听,是否真找了新媳妇。陆平听了呵呵一笑,倒也毫不隐瞒,只说才谈,还不确定。
“听说人长得不错,啥时候带出来看看。”熟识的年轻人总喜欢和他逗趣。
“行么,这两天可能就会过来到时一定能见到。”说这些话时,陆平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先前的颓丧,仿佛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哎,你也太不讲究了,这老婆才死了几天就耐不住了?”问话的是和他同龄的一个男人,也是附近村子的熟人,“你也没看看现在的女人有几个和你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别到时候被人骗了。”
陆平听后呵呵一笑,自信地说:“不会的,我都打听过了,她不过就是个离过婚的老打工妹,就凭咱这么好的条件,还怕她会跑了不成。再说了,她看上去真的不错。”
“你也别太乐观,还是小点为好。”对方拍拍他的肩膀。陆平正要反驳,恰好隔壁的女房东从屋里出来,看见他第一句话不是问好,而是,“老陆,你真不讲情义,老婆才死就另找新欢了?”
陆平一听,忙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不讲情义,你说她把我仍在半道上不管了她有啥情?再说我这后半辈子怎么过?”
“你都五十多的人了,还有啥不能过的。”女房东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
“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一个人睡觉,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是啥滋味,你们那里知道。”这是陆平的心里话。当然,能在茫茫人海中碰上个乐意和自己一起过日子的女人实属不易,更何况这个女人看上去温婉大方,善解人意,这也是他决定另娶的原因之一。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他受不了那样的寂寞,这是之二。
“你老婆还不是为了你们家才累病的,你真没良心。”又有女人加入了围攻他的行列。
“话不能那么说,她的好我肯定记着,可要是后半辈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是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吗?这老了老了失去了伴,我就够可怜的了,啥也别说了,我先回去了。”陆平知道,眼前的这些女人是不会理解他的,所以只有赶快溜掉,免得难看。而女人们则对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几天后,陆平果然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出现在了村口的公交车站。而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酒吧里帮陆平打电话的徐倩。
原来,那天晚上被军军接回单位后,陆平就一直在弟弟陆肖南的床上睡着,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方才彻底清醒。可醒来后的陆平脑子里却依稀闪过一个女人的影子。她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脑子里?陆平揉了揉尚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却始终想不起来那晚的细节。后来,还是在聊天过程中,阿军才告诉他了那天晚上发生在酒吧的一切,包括他曾经吐了那个叫徐倩的女人一身污物的事。
“看来,我不是做梦,是真有个女人在我跟前啊。”陆平笑着说。随后,便邀请阿军晚上跟他一起去趟酒吧。
“陆经理,你这……几个意思?”阿军看着他,脸上一副玩味的表情。
“别废话,去还是不去?”陆平从烟盒中弹出一根烟,随手扔了过去,正好被阿军伸手接住。
“去!怎么能不去呢?”阿军点着烟,吸了一口,说:“不管哥是去谢人家,还是请人家,我都得先让你们互相认识不是?”
“算你小子聪明!”陆平在阿军肩上拍了一下。当晚八点,陆平领着阿军来到了喝醉酒的那家酒吧,这要搁在几个月前,打死他也不会来这里潇洒的。但自从妻子去世以后,他已经进来了不止一次。
“兄弟,喝什么随便点。”刚一进门,陆平就冲阿军说道。
“哎呀,能让哥破费一次可真不容易,看来今晚哥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阿军调侃道。
“说什么呢?”陆平用手在他头上轻轻扇了一下。
阿军忙把脖子一缩,说:“你别急啊,我保证给你找……”后面的话还没出口,目光就被一个人吸引了过去。没错,坐在吧台西边椅子里的正是那天晚上打电话的女人!
“哥,她……真的……在。”顺着阿军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吧台前果然坐着一个与他脑子里冒出的那个背影子一般无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