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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海蓝】年来年往(散文)


作者:不语 举人,4695.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910发表时间:2015-01-22 20:52:26


   蒸饽饽
  
   离过年还有一两个月,我就开始盼年。娘说:“女盼月,男盼年。女人盼着坐月子,好吃好喝,还不用干活;男人盼着过年,也是好吃好喝,不用干活。你盼年为的啥?”
   我盼的是过年的光景。
   期末考试,我还是全班第一名。站到主席台上,领了奖状还有几个本子,喜欢那个硬壳本子。回到家,父亲还会进行奖励,他会把自己去县里开会得到的钢笔奖给我。我拿到钢笔,给自己鼓劲,我一定要努力学习,还拿全班第一。家中的那条黑狗,知道了我的心事,尾巴摇来摇去,蹲在我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得我有点害羞。我用脚踢了它一下,它尾巴摇出一股风,跑了。
   中午的时候,二哥带回家一本《西游记》,他有意地在我眼前晃了晃,假装没有看到我一样,晃到屋里去了。黑狗最亲近二哥,也晃进了屋子。我正在帮着母亲烧火。天要下雪的样子。烟秸子潮湿,刚塞进灶膛,冒出一股浓烟,屋里的空气粘稠得化不开了。父亲带回家一个猪头,还有一大包茶叶,是民政局发给的。二哥大声地在屋里读《西游记》,我早就心不在焉,把一抱烟秸子塞满灶膛,正要进屋里去,灶口喷出一道青烟,我淹没在青烟之中,整个土屋子也被淹没了。母亲高喊着走进屋子:“烧火不着,干什么中用呀!”我快速地跑到天井里,青烟顺着烟囱往南飘去,浓烟滚成一条蛟龙,状如蛇,其首如虎,蜿蜒数十米。淡青色的天空,变成烤地瓜的模样。
   母亲把湿烟秸子扔到水道里,从水瓮舀了一瓢水猛劲地泼下去。水道里的冰刚化掉一层,看着像一面模糊的镜子。烟秸子扔上去,发出“嗤啦嗤啦”的声音,火星子亮了几下,彻底熄了。二哥迈着“狗步”从屋里走出来,用手摸着水瓮,瓮周扎了玉米秸子,秸子和瓮之间填了麦糠。瓮里的水一多半冻着,中间一个瓢型的冰圈。昨晚不知道谁忘记把瓢带进屋里,冻住了。
   母亲去烧火的时候,二哥凑到我跟前,有意无意地说:“想看《西游记》吗?”
   “小狗会不想。”
   “用你的新钢笔换。”
   就这样,我的钢笔轻而易举地成了二哥的囊中之物。二哥太了解我了,只要能看书,用什么东西交换都行。我所有的新物品最后都会归二哥所有,我使用的都是二手货。
   晚饭还是煎饼、地瓜、炒白菜、炖虾酱。二哥苦着一张脸问娘:“刚蒸的饽饽怎么不吃?”
   “就那几个饽饽,留着过年来客吃,现在吃了,给客人喝西北风?”
   大家都低着头吃饭,只有二哥举着一个地瓜细细端详,不往嘴里送。娘看都不看他一眼说:“诈滑的不轻,有地瓜煎饼吃就不错了。你没经历过60年,到处是死人,都是饿死的。”
   父亲的面前摆了一个锡制酒壶、白色的粗瓷酒盅,一个食盐水瓶子里装着去供销社用地瓜干换来的半斤诸城白酒。他倒了半壶,随手倒在桌子上一点。然后他从母亲的烟盒子里拿了一块我刚用完的本子纸,扔在酒上,点燃。他拿酒壶的手自如地在火上走动。一会,酒壶里发出吱啦吱啦的声音,淡淡的白烟从壶口飘出,酒香顿时弥漫了屋子。他熟练地从壶里倒出一盅白酒,冒着热气,刚好一盅。他先用嘴舔舔瓶口,盖上橡皮塞子。做完这些,他吃一口虾酱,喝一口白酒。他喝酒的频率很慢,缓慢地端酒,脖子后仰,先是一小口,发出试啦试啦的声音,吧嗒吧嗒嘴,陶醉的样子。他并不忙着喝第二口酒,而是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块桃酥,递给二哥。这种好东西,只有二哥有享用的权利,其他的人最好连这个想法也别有,有也是白搭。
   桃酥淡橘色,像一个压扁的饽饽。还像一个慵懒的太阳。姐姐和妹妹都专心吃饭,只有我的视线一直定格在二哥手中的桃酥上。二哥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专权,旁若无人地大口享用。尽管那块桃酥硬得像块砖头,他还是两口就吞下去了。他噎得直瞪眼,母亲赶紧地让他喝水,喝了水后的二哥,脸红得像一只下不出蛋的鸭子。
   “大家别攀伴,明天做豆腐,后天煮猪头肉吃。”父亲喝第二口酒的时候,脖子变成一只竹笛,指法紊乱,试啦试啦的声音更大。黑狗的眼睛和父亲的眼睛一个颜色,猪血色。
  
   做豆腐
  
   老话说:“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小时候过年,尽管贫穷,却享受过浓浓的年味。
   鸡,刚叫了头遍,娘穿衣起来拾掇,准备抹煎饼。她把昨晚分别泡好的粮食:少许的麦子、到碾子上碾碎的瓜干、在小磨上磨碎的玉米粒子,掺和在一起,用清水淘了几遍。玉米粒子见水浮出皮来,她用笊篱漂到喂猪筲里。
   淘好粮食,娘借着月光去场院里拿草。娘的眼睛在二哥三个月大的时候做过白内障手术,走路磕磕绊绊的。月亮果真是个善良的姑娘,看到娘走来了,站在树梢上,把整条小土路照得娘可以靠着月光前行。她背了一捆玉米皮,手中还挎了一筐孩子们刚去沟里搂回家的树叶子。
   做好这些,东方的天空鱼肚子颜色了。鸡,抻够着脖子高唱。
   娘抹了一天的煎饼。娘说多预备下点饭,省得到时吃空了。家里就是穷得锅底朝天,也别叫亲戚看到。家丑不可外扬。娘的身上带了厚厚的灰尘,一走路,颠起一阵小灰风,风里,带着草木灰的味道。娘用黑线网子挽了缵,网空很大,像缩小了的棋盘。缵的两头一边扎了一个铁簪子,像岁月的两枚图钉,把女人牢牢地钉在生活的油盐酱醋上。
   那几个白面饽饽,娘用新买的线包袱包了,藏在一个荷花罐里。加了盖垫,摞上青石。摊好的煎饼分好几种,麦子多些的,留给客人吃。那几个饽饽太少了,人们的肚子空,谁也难预料客人会吃下去多少。作为家庭主妇,整天为吃挖空心思。麦子少些的,多是玉米、瓜干的,留着自己吃。留给客人吃的煎饼,娘一个晚上要晾一次,直到晾透了,摞在黑色三盆子里,加了盖垫,压上小块的青石。
   晚饭后,当门里点了煤油灯。灯芯子长了,忽地窜出一道火苗。黑狗看见了,很是好奇,围着煤油灯转几个圈,趴在娘的脚下。娘脚上穿一双条绒布单鞋,鞋头和鞋后跟打了补丁,宛如岁月的眼睛,探视着什么。娘连夜也给自己做了新的棉鞋,要等到过新年的时候穿上。娘坐在自己编织的玉米皮蒲团上,面前一个三盆子,膝盖上放置一个盖垫。那些预留下来准备做豆腐的黄豆,经了娘的手,顺着盖垫滚到另一个三盆子里。滚下来的都是个头大、身子圆的黄豆,像一个个小孕妇。滚完后,娘把浑水摸鱼混进去的霉的、瘪的,又挑了一遍。
   二姐是个过日子的姑娘,忙着做鞋垫。她看到灯芯子长了,冒出的火苗高,担心费油,剪掉一截,屋里立时黑了不少。家中的那只花猫,占据了炕头,猫头枕在炕沿板子上,两只前爪叠在一起,两只后爪伸成八字形,袒胸露乳,睡相暧昧。猫爪子不知什么时候,伸进了破炕席洞里,可能扎疼了,“喵喵”叫两声,出溜下炕,跑了。二姐看了一眼花猫,手中的绣花针,走动得行云流水。她用手摸摸那块破洞,说,过年该换新炕席了。
   我做好作业,从手箱子里拿出娘给我和妹妹做好的方格褂子,穿在身上比量着,还把头东歪了西歪,想象过年穿上新衣的喜悦感觉。
   猫从墙头上跳下来,走着猫步来到娘的脚下,在锅门口蜷成一个球,又开始睡觉。
   娘的鼻子上被煤油灯呛出一圈油烟来,她随手拿起一个黄豆,口里自言自语,“做豆腐就得用有弹性、无硬感、不脱皮、搓开豆瓣稍凸,皮瓣发脆不发糠的豆粒。”话音刚落,她手里的豆粒被她搓为两瓣,变成两瓣豆花。
   二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在大锅里烧水。当娘挑好豆粒,锅里的水就温了。娘从瓮栏子上端来家中最大的三盆子,足以盛下两筲水。
   我和二哥帮着把豆粒倒进三盆子,妹妹的小手在水里乱搅。娘说,去去去,玩你们的去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赶落不到的,什么事都要上凑。
   刚倒进盆子里的豆粒,像一个个害羞的小虫子,你拥我挤。挤得水里出了气泡,气泡像变魔法的道具,一会儿,豆粒的脸皱了,像是小了很多。慢慢地,身子伸展着,像种子在发芽。
   过一个晚上,豆粒全都发福了。白白胖胖的,身子臃肿。
   早上。娘喊大姐二姐起来推磨,磨豆沫糊子。娘也在我美梦快成真的时候喊过我。穿着新衣,像个公主似的,在小伙伴面前炫耀呢。娘喊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但就是不睁眼,假寐着。如果睁开眼,下场就惨了,只有推磨的结局。娘看看喊不醒我,给我塞塞被角,说,小孩子睡觉就是死。我果真又睡着了,年,在我的梦里,日渐光鲜。
   我醒的时候,大姐二姐磨好了豆沫糊子。娘也去邻居家借来了豆腐布袋子、豆腐框子、豆腐夹子等。豆腐布袋子,粗纱布的,约两米长。
   早饭,还是惯常的地瓜粥、咸菜、地瓜、煎饼。几个孩子吃得很欢,筷子在翻飞中,轮流作战,咸菜碗一会就见底了。二哥喝粥出声,出溜出溜的。娘打了他一筷子,说,学些坏毛病,吃饭就是吃饭,出什么怪动弹。二哥的手微微见红,花猫从桌子底下钻到二哥的身边,被他一筷子打走了。
   黑狗站在炕沿下,父亲扔给它几块地瓜皮,叼着走了。
   二姐早就把父亲劈好的柴火抱到锅门口,开始烧火。她是个爱干活的女孩,是父母眼里的红人。她还偷着做鞋子,半夜醒来的时候,我看到她在油灯下,飞针走线,还差点烧着了眉毛。
   娘拾掇碗筷的时候,父亲在当门的横梁上吊了十字形榆木框子,豆腐布袋子牢牢地撑在十字架上。
   老话说,世上有三苦,行船、打铁、磨豆腐。做豆腐,这才刚开始。
   黑狗一刻也不停下,钻进了锅凳子里,出来时,满身是灰。花猫从西屋里出来后,钻进了水泥缸后面。也就几分钟,传出老鼠吱吱吱的叫声。等花猫含着一只小老鼠从缸后出来时,还是走着猫步。
   锅底下的柴火发情地燃烧着,吐着火舌。一股北风吹进来,火舌出了灶口,二姐的脸上黑了一道。娘关上屋门,锅里的水沸腾了,水浪伸着长长的舌头。父亲把磨好的豆沫糊子放进锅里,二姐又开始烧火。娘用黑铁勺子不停地搅动,防止焦了锅底。中火后,慢慢地小火。娘把浮沫又舀进喂猪筲里,并用铁勺子扬浆,以防溢锅。父亲提醒说,千万不要加凉水,否则做出的豆腐会有苦味。
   我站在锅边,看着娘仔细地做着一切。锅里的豆浆愤怒了,一层层冒高。娘继续搅着,直到煮熟了豆浆。
   猫和狗闻着豆香味,跑过来。狗趴在西门口,猫趴在东门口。
   风,喜欢做使者。它把豆香味送到村东村西、村南村北,围着村子溜了一圈。等风回来在院子里站定的时候,父亲把前几天从集市上买来的卤冈用盐水化开,准备点浆用。
   母亲把烧开的豆浆一瓢一瓢地倒进豆腐布袋子,父亲像摇旱船一样,有节凑地晃动着。豆浆从豆腐布袋子中漏出,流到下面的大缸中。父亲只穿了一件秋衣,满脸通红,汗津津的。最后的豆腐渣粘稠了,父亲用借来的豆腐夹子猛劲地夹豆腐布袋子,豆浆终于流干了,只剩下了豆腐渣。
   娘担心父亲感冒了,说,快穿上棉袄,可别感冒了。要过年了,长不得病。过年长病,一年长病。
   猫狗不睡觉了,来到缸前。白白的豆浆,赛过羊奶。二姐给父亲端了一碗白开水,父亲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她还用手巾给父亲擦了擦脖子。娘把浮在浆上面的一层薄薄的油皮揭掉。风,站到天井里的铁条上,发出呜呜的声音。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待到缸里的豆浆凉到80度左右时,父亲开始点卤。他把盐卤盛在一个小碗里,分三次倒进缸里。他一边倒,一边用勺子搅拌,注意着豆浆的变化。父亲在搅拌的时候,把勺子从缸底捞起,动作轻快。
   豆浆互相簇拥着,像是跳起了集体舞,聚不到一块了,慢慢地聚成豆花。父亲盖上缸盖,闷浆。他和娘都吃起了老旱烟,和风发出的声音一样,呜呜的。
   时间很短,缸里的豆浆全变成了好看的豆花。一朵朵浮在清水里,如白莲。娘的脸上带了笑容,如秋后的莲花,尽管凋谢,依然饱满。她用勺子打碎了豆花,一边打一边说:“今年的豆腐,糙不了。”
   二姐早帮父亲把家中特意买来做豆腐的大粗布包袱,洗净铺在竹筛子里。锅里放了豆腐框子,竹筛子放在豆腐框子上。娘又把豆腐花一瓢一瓢地舀进竹筛子,水哗哗地从筛眼里流出来。当竹筛子里的豆腐花满了,就把包袱的四角翻过来,将豆腐花包住,上面用木板压好。父亲还在木板上面压了青石板。父亲的大手在青石板上动了动,挤水,压实。
   不一会,一方不老不嫩的豆腐成功出炉。
   娘把豆腐加了酱油,几个孩子抢着吃起来。父亲把新出的豆腐,加了几滴豆油,开始试啦试啦地喝诸城散装白酒。
   晚上,娘用猪大油炒了豆腐渣,出锅的时候,切了萝卜丝,包在煎饼里,满口的清香。
  
   煮肉
  
   有一句民谣:“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是小年。”那时,我真的盼年。娘看出了我的心思,就会对我说这句话。娘还说,真是个馋妮子。
   老家还流传着一些谚语:腊月二十三,灶王送上天。腊月二十四,家家写福字。腊月二十五,扫房掸尘土。腊月二十六,大火来煮肉。腊月二十七,里外洗一洗。腊月二十八,家什擦一擦。腊月二十九,对联贴门口”等等。我家不按这个程序,大的事情,比如:蒸饽饽、做豆腐、煮肉等都放在小年前。小年后,父亲就要忙于大队里的一些事务,脱不开身了。

共 19982 字 4 页 首页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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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过年,相信在每一位炎黄子孙的心里,都有着特别的记忆。这个记忆因人不同,因地区不同,因年代不同,也会因为经济条件不同而不同……作者从“蒸饽饽”、“做豆腐”、“煮肉”、“扫屋”、“赶年集”、“糊窗户”等几个细节,详细叙述了过年的氛围,过年的心情。作者用充满情感的笔墨,详细地勾画出过年的生活画卷,让人回味。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水平的提高,有些风俗虽然消失了,但它在人们心中仍然记忆犹新。过年,是一种风俗,也是人们渴望幸福生活,渴望快乐团圆的美好愿望。又快过年了,相信人们会抛开一年的辛苦与压抑,在过年的氛围里放飞快乐的心情。散文情感真挚,生活气息浓郁。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红叶秋【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123001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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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叶秋        2015-01-22 20:58:31
  作者描写的许多生活细节,都是我曾经历过的。读了此文,让我一下子想起童年许多过年的记忆。当然,现在人们生活更富裕了,但有时感到过年的气息却淡化了,失去了浓郁的年味。欣赏佳作,问好朋友!
文载道,诗言志,不亦乐乎!
回复1 楼        文友:不语        2015-03-02 17:05:18
  过年好!
2 楼        文友:宏声        2015-01-23 06:12:14
  一件又一件生动形象的过年事展现在读者面前,人人都盼过年一家团聚。欣赏了这篇优美文章,向远方的作者问好!祝文友佳作不断!
回复2 楼        文友:不语        2015-03-02 17:04:56
  过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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