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归(同题征文·短篇小说)
一
“不好了不好了,二娃哥你家的坟被人挖开了!”发着高烧的李二娃正躺在自家炕上假寐,猛地听到大街上有人这么喊,心里不由抽着疼了起来。他强忍着难受坐起身,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恨不得将那些盗墓贼碎尸万段才解自己心头之恨!
李二娃是山西人,他祖祖辈辈居住在这个叫城南庄的小村子里,祖祖辈辈,都是靠耕种几亩薄田为生。妻子去世三年,他心里的伤痛依然没有平复,她走时才四十多点,太年轻,也太可惜了。好在妻子走前为他留下一儿一女,才让他的日子不是特别单调,否则,他真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踉踉跄跄开门走出去,李二娃看见赵大山站在自家门口,正在焦急地冲里面喊话。赵大山见李二娃出来,走上前急切地告诉他:“二娃哥啊,你快去看看吧,嫂子的坟,也,也被人给挖了!”
李二娃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差点摔倒,还是赵大山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才使他勉强站稳。李二娃强打精神问道:“兄弟,这事儿你是啥时候看到的?”
“哥你忘了吗?今天我爸发丧,我们正好路过你家的坟地,远远看到嫂子的墓被挖得乱七八糟,到跟前儿才瞧见,棺材盖也已经被掀开……”赵大山虽然有点不忍心,但他必须要说,否则,被挖开的墓穴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兽,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我知道了,兄弟。麻烦你去请我堂哥来我家一趟,我有话要对他说。”李二娃有气无力地嘱咐赵大山。女儿已经嫁人,儿子也远在天津打工,他的身子骨禁不起折腾,家里出了这懊糟的事,只能让堂哥出面了。
赵大山答应一声转身走了,李二娃忍着一阵阵眩晕挪回屋里,萎顿般躺了下去,持续的高烧让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想着这残酷的人生,想着寂寞难耐的时光,真不知道这无聊的日子该如何一日日打发过去。
堂哥李铁娃人刚进院门,那重重的脚擦地皮走路的声音就传进了李二娃的耳朵,他没有力气坐起来,就那么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李铁娃进屋见二娃躺着,不经意地推了他一下,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便急忙问道:“二娃,你这是咋啦,快跟哥说说。”
“哥,我发烧好几天了,这事先不说,今天找你来,我想跟你说说你弟妹的事。”
“弟妹?她都走了三年多了,你咋又想起来说她呢?二娃呀,哥知道你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这下农忙过去了,我托人给你张罗张罗,找个体己的人跟你一起过日子,你的心气儿就顺当多了,啊。”
“哥,刚才赵大山去埋他爹的时候路过咱李家墓地,看到你弟妹的坟被人给挖了。我这里发高烧,实在没力气出去,哥,你替我去瞧瞧吧。”
李铁娃一听李家的坟被人给挖开了,心里不免一惊,他蒲扇般的巴掌使劲儿往炕上一拍怒喝到:“简直是没有一点人性,二娃你别着急,这件事,哥替你做主!”说完,旋风般转身走了。
“喂,大伯哈?我是李刚,对,对,我还在天津上班呢。”这天下午,李刚才下班,就接到了老家打来的电话。
“刚子,赶紧请假回来一趟,你家里出事了。”电话里,李铁娃严肃的声音让李刚不敢多问,立刻给公司经理打电话请假。经理知道没事李刚是不会随意休假的,这次连车间主任都没找而直接找到自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所以,尽管目前这份订单合同就快到期,也还是痛快地答应了他,并且嘱咐他早去早回。
二
当李刚坐火车到家时,姐姐姐夫已经回来,大伯一家和堂叔一家也都在,而爸爸正躺着挂水。他望着一屋子人不知所措,心里一阵难受,又一阵恐慌,以为爸爸得了什么重病。他很害怕,害怕爸爸就像当年的妈妈一样说走就走。
那年李刚才十九岁,妈妈说不舒服,爸爸带她去医院做检查,没想到只隔了一夜,还没查出究竟什么病,妈妈就没了。从此爸爸心灰意懒,经常借酒浇愁,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也很快嫁人,家里从此越发冷清。熬到二十岁,李刚为了躲避那窒息般的生活,携同女友来到了天津。
天津是一个工业化城市,有很多就业的机会,但技校还没读完就辍学的李刚因为年纪小难以找到长期的工作,只好蹲在马路边去打零工。即便是这样,他也觉得比呆在家里强,至少,有女朋友在身边,能让他感到一丝安慰和家的温馨。
直到2014年李刚22岁,才找到现在这份工作。他不敢懈怠,因为这份工作他很满意,公司领导不但体贴员工,最主要的,是从不拖欠他们的工资。离家两年,李刚回来的心情是迫不及待的。
“爸爸,你感觉怎么样?我在天津挣了点钱,明天,就带你去医院……”目光扫视了大家一圈,李刚伏在爸爸耳边轻声地安慰,一句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
“刚子,你爸没事,就是有点发烧,挂完水出身汗就好了,你别担心。”大伯李铁娃见孩子吓得不轻,就开口解释:“这次喊你回来,是因为你妈的坟被人给挖开了,这不是件小事,你是家里惟一的男孩儿,所以,大伯才通知了你。”
李刚听大伯说妈妈的坟被人挖开,顿时感觉就像自己的心被人剖开一样疼,他不顾大家的阻拦,疯子一般朝自家墓地跑去。
冬天的天黑得早,才四点多,太阳就像喝过酒的醉汉般踉踉跄跄地向西山走去,一张脸红得刺人眼。狂奔中的李刚不顾脚下的大地正在逐渐模糊,也不顾耳边飒飒的寒风,他只想去看看可怜的妈妈。
眼前的情景实在令人不忍卒睹,整个墓穴被挖得乱七八糟,木质的棺材盖被扔在一边,中间已经开裂,而棺中除了一块千疮百孔的尸布,尸骨却是不翼而飞!那个长眠地下的可怜女人,死了也不得安宁。
“妈!”李刚噗通一声跪下去,嘴里发出撕裂般的呼喊。正在十几步外的树上栖息的几只寒鸦听到这悲怆的哭喊,纷纷吓得鸣叫着振翅飞逃。人的哭声,再加上寒鸦的悲鸣,使这个黄昏显得无比凄凉。风掠过树梢,发出尖利的呜呜声,就像冤魂在哭泣,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李刚久跪不起,直到感觉身上冷飕飕的,才意识到天上居然飘起了雪花。终是熬不过寒冷,他只好站起身,失神地望着眼前这杂乱的一切。沉默良久,李刚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叹:“老天呐,你怎么不睁眼啊!老天,老天你睁开眼吧,请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是哪个王八蛋把我妈的尸骨偷走的呀……”
李刚站在空旷的田野里嘶声哭喊着,抽泣着,最后是难言的静默。他感受着逐渐黑下来的夜带给他的寒冷,也感受着这荒郊野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当他的目光无意间触及到距离自家坟地几十米之遥的赵家坟时,借着天际残留下的一点点光晕,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边走过去。
说起来赵家也够惨的,一年多前的一个深夜,赵家惟一的女儿兰花刚刚大学毕业,正踌躇满志地准备找份工作,却不料家里靠房山码放的一堆柴草失火,娘俩硬是被烟活活熏死!一夜间失去两个亲人,兰花爸好悬没疯掉。
走到近前,李刚心里蓦地一凛,一股冷气自脚底升起,原来他刚才看到的那堆黑乎乎的东西,竟然是一堆土,赵家女人的坟,也被人挖开了!他没有再回自家的坟前,也没有再过多停留,而是斜插着走向回村的路,他要去赵亮家,告诉他赵家墓地也被人破坏掉了。
三
第二天,李铁娃、李刚和赵亮来到镇上派出所报案,接待他们的所长刘石面无表情地问道:“既然事情昨天就已经发生了,怎么现在才来报案?”
“出事当天我在天津,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连夜报案,难道你们也连夜办公吗?”李刚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
“那,先把这张表格填一下吧,填完回去等消息。”刘石不愿意跟一个孩子磨牙,他依然面无表情地把一张表格推到李刚面前,又把一管黑色油笔放在表格上,一双小眼眯缝着,舌尖抵着左边大牙的牙缝,把有些发福的身体深深靠在椅子里。
表格上打印着死者姓名、年龄、死亡年份、埋葬地点和失窃日期,最后是家属姓名,报案人年龄及时间,最后一栏是跟死者的关系。李刚拿起笔,在空档处填写,写完,他抬头问刘石:“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调查,什么时候能够结案?”
刘石正眯着眼呆着,听李刚在问自己,知道他已经填完表格,就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回去等消息吧,所里事情多,人手少,不是谁报了案,就立刻能够为谁解决事情。”
李铁娃怒目一拍办公桌,嘴里喝道:“你们那点猫儿腻别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刘石,我弟妹被盗这件事,你必须尽快查个水落石出,敢故意拖我,可别怪我管不好自己这张嘴!”
刘石瞪着一双小眼睛坐直身子,从牙缝挤出一句句冰冷的话:“姓李的,我知道你做了二十来年的书记,在城南庄人心里有了一定的地位。可是我告诉你,这四村八乡的,前前后后也总有五十多家坟墓被挖,案子要是好破,我他妈的早就破了。还有,因为山西境内连续几十户人家的尸骨被盗,这次听说北京记者闻到风声也赶来凑热闹,事情闹大了,到时候恐怕有点关联的人,一个都蹦跶不了,哼……”
李铁娃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啪一巴掌拍在刘石的办公桌上,用同样的语气回道:“蹦跶不了就栓死在一根线上,告诉你刘石,我李铁娃只不过管着一个小小的村子,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跟你这个派出所所长可不同,自古以来,光脚的就没怕过穿鞋的!我弟妹这件事你要是敢一推二六五,我还真不含糊你!”
刘石久久地盯着李铁娃,脸色十分难看,最后耷拉下眼皮,终于没再说什么。李铁娃转身问赵亮:“你的表格填好了没?”
“填好了。”
“填好了咱回,墓穴不能就那样撂着,那太不吉利。”
当三个人走出派出所后,刘石才如梦中初醒般坐直身子,呆呆地望着李铁娃的背影,他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凉飕飕的,似乎有一股强劲的冷风直往里钻。
四
山西人有一种习俗,就是尚未婚配的人死了,习惯找个异性来合葬,这叫冥婚。选择冥婚,是亲人对死去的人的一种缅怀之情,怕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孤单而想出的一个办法。但恰恰就是因为这种愚昧的思想在作祟,才导致了如今几十户人家被挖坟盗尸。
三年前,李二娃媳妇因病死亡,下葬前,邻村的刘石在人群里找到李铁娃,打听李二娃愿不愿意把媳妇尸体卖了,愿意的话,他给牵根线。
“谁想买也不成,把媳妇卖了,我弟弟百年后咋整?”李铁娃一丝也不犹豫,没跟弟弟商量,自己就干脆地回绝了。
“人家愿意出大价钱,你先别忙着说不,跟你弟弟好好说说,有了这笔钱,他还可以再讨一房媳妇呢。”刘石依然不肯放弃,拽着李铁娃的胳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过去。
李铁娃接过烟,悠然地吐出一口,才慢条斯理地问道:“到底谁的事你说清楚,我跟你说刘石,咱俩认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事最好直截了当,你还不知道我这人急脾气?”
刘石一看李铁娃急了,也不再隐瞒,把声音放低对他说:“是我四叔的孩子,大学生,昨天触电死了,想找个人合葬。我四叔有的是钱,他不想惹事儿,只想好好让儿子结个冥婚……”
李铁娃想了想,犹豫着开了口:“按说这买卖尸体是违法行为,至少也是迷信,我们自己就别掺合了,他们爱咋闹咋闹不就得了吗?”
刘石有点生气地反驳道:“我亲四叔的事,想不掺合他可也得让啊?”
“对别人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可我们自己不能知法犯法吧?”
“现在跟我说知法犯法了,你他妈两个月前怎么不说呢?那天你犯事儿,要不是我,现在你是不是在吃牢饭还真说不清,当时求我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到那是在违法呢?”
刘石的一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打得李铁娃脑袋一阵嗡嗡响,他几乎站不稳脚步,努力镇压着内心的惶恐,违心地点头答应:“这样吧,老刘,我给你留意着点,一旦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你,但是我弟妹说什么也不会卖的,这件事你也别再提,从我这里就行不通。”
刘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警告李铁娃:“你把事情干得漂亮点,等多长时间都没问题,四叔那里我垫上话儿。”然后不再看他,转身走了。
这件事刘石没再追问,直到两年后赵亮的老婆孩子一夜间双双被浓烟熏死,为了报答刘石,李铁娃只好硬着头皮去试探赵亮,希望他能答应自己,把女儿兰花的尸体卖给刘石的叔叔。那样,不但自己还了刘石一个人情,将来有什么风吹草动,有这位派出所所长在前面顶着,自己也比较容易脱身。
起初,赵亮是不同意卖女儿尸体的,他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埋进别人家的坟地,但是李铁娃一番话提醒了他:“赵哥,你家里条件不好,自己也有点懒散,要不想办法弄点钱,今后很难再成家,有了这笔钱,怎么说也能再讨个女人回来吧?再说,兰花也是单身,给她找个人家嫁了,也免得孩子在地下孤孤单单的不是?”
赵亮听这话觉得有理,本来就不爱劳作的他见对方买人心切,居然开出了天价:“好,但我丑话说到前头,少了十万块,天皇老子来我也不卖!”
“是不是多了点?”
让我无可挑剔,辛苦了,亲爱的,爱你!
你的文字我拜读过很多,只是没敢评论,呵呵,
写得太精彩,阿拉有点不敢呢!
他的妈妈尸骨的确被人偷了,跟我请假我才
了解情况,然后写了这篇小说。请江楼先生斧正!
骄傲使人进步,阿拉是不是以后写得更好呢?那就
看二哥会不会夸喽!呵呵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