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叫水，外国人也不例外。这不，刚开张，我们旅游部茶点社就来了两位外宾来喝茶。
　　 我忙不迭地迎上去，用我的英语“三句半”招呼客人：“哈物杜尤杜！赛当普利斯……”
　　 再往下不敢说了，再说就是“拜拜”了，那不是轰人走吗？
　　 老外坐了下来。我恭恭敬敬地端上两碗茶，可那位女士没喝，只用手里的玫瑰指指茶碗。哦，嫌碗脏呀？我赶紧把茶倒掉，当着他们的面用开水把茶碗里外烫了三遍，又端上两碗茶，那女的还没动。对了，外国人吃的好，要喝酽茶！我又抓了两把茶叶，那娘们儿仍然未启朱唇。
　　 这是怎么个意思？你不喝呀，我还“猪八戒摆手——不伺候（猴）”呢！这我就够窝囊的了，一个高中毕业生，一个刚返城的北京知青，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份差事，卖大碗茶，受中国人的气，还要贴外国人的冷屁股？没门儿！我上去就把他们的茶倒掉。
　　 正在这时，我们经理挑着两桶水回来了——我们茶点社坐落在半山腰，这两天偏偏水管子又坏了。本来可以停业，可她说：“天热，又是旅游旺季，喝茶的人多，咱们辛苦点，不能让客人渴着！”
　　 我们这位经理呀，什么都叫真儿，其实何必呢！你充其量就是个卖大碗茶的经理嘛！卖大碗茶，那叫没辙的辙，萤火虫的腚——没大亮儿！
　　 我接过她肩上的水桶，把刚才的情况跟她说了。她看了看正要起身的老外，连忙迎上去说：“对不起，耽误您喝茶了！请坐！”她的英语说得漂亮极了，两位外宾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
　　 经理跑到外屋，像变戏法儿一样拿出一套景德镇茶具，嗔怪我：“傻小子，他们要喝好茶美茶得用美器！去，跟人家道歉去！”
　　 “经理，这毛儿八七的买卖值当吗？”
　　 “不行！这叫形象问题！”嗬，她还来劲儿了。
　　 没辙，胳膊拧不过大腿。谁叫人家是经理又是我的师姐——刚刚考上大学还没去报到的回城知青呢！
　　 “那，英语‘对不起’怎么说呀？”
　　 “I’mSorry！”
　　 “唉，馊奶！”我余气未消，吆喝着“馊奶”就把茶端了上去。
　　 两老外倒是一点没介意，还冲我呲呲牙，然后端起茶杯，仔细欣赏起来，把我晾一边了，好像我还不如这景德镇瓷器呢！
　　 咦，又出要蛾子了！俩老外怎么喝着茶，英语都变味儿了？一会儿像炒豆，一会儿像教堂作弥撒。
　　 经理笑着说：“那是德语！”说完，她走到老外面前，指着女士手中的玫瑰花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今天一定是您的生日！”咳！卖茶就得了，说这个干什么？这不是管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搭拉话嘛！那女士诧异地问：“小姐，你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从您手里的玫瑰花呀！”
　　 我真缺根筋！我怎么就忘了，外国人过生日的时候，喜欢别人送上一朵玫瑰花呀！前两天，经理给我们上业务课的时候刚讲过呀！瞧这意思，卖大碗茶还得懂点嘛儿！
　　 “小姐，你的德语讲得这么纯正、动听！”
　　 “我喜欢德语。在日耳曼语系中，德语是最优美的。它有时像汩汩缓流，有时又像林间瀑布在山谷中回响……”
　　 “谢谢！谢谢你对我们祖国语言的赞美！”女士显然动了情，她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
　　 经理向我挤挤眼，又冲柜台里努努嘴。这回咱还真“被窝外面伸脚丫——露了一手！”我挑了一个最大的蛋糕，捧在那位女士面前，怎么就那么一抖机灵，想起了英语“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先是我和经理唱，接着俩老外也唱，后来全屋的人都唱，我抄起了吉它，经理吹着口琴，老外干脆围着蛋糕跳起舞来。我们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晶莹的泪花。那位女士抱着我的脑袋，“吭”就啃了一口——那猩红的唇印，我三天都没舍得洗掉！
　　 我看了一眼经理，她那晶亮的眸子仿佛在鼓舞我：“好样的，小伙子！看见没有，只有渺小的思想，没有渺小的工作！”
　　 我的心里辣辣的，挑起了经理放在后屋的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