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少年懵懂无知，是老师给予他们、引领他们。但其实，一起共度岁月里成长的是彼此，获得的是彼此，作为老师的我，从他们身上的所得的，并不比他们从我这里获得要少，他们把最美好时光和最美好的记忆给了我。
　　 ——题记
　　
　　 ～1～
　　 哪个班上也有一两个刺儿头。
　　 用他们的话来讲，小杰就是203班的一个刺儿头。
　　 刚接班，办公室李老师就以过来人口吻告诫我：对学生不能笑太多，不能对他们太温柔。要拿出你当老师的威严来，否则，管不住学生了，有你哭的时候。哪个班上也有一两个刺儿头，擒贼先擒王，得先把这些人弄住。
　　 小杰是我这样叫的，班上所有学生我都以“小”字冠名，我喜欢这样叫他们，小天，小琪，小敏，小静……小杰的全名是任成杰，记住他的原因是给他们上的第一节课，他把前面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同学的凳子给移走，那个说出正确答案，并且得到我表扬的孩子，在同学们赞赏的眼光中得意地使劲往凳子上一坐，就稀里哗拉地坐地上了，教室了发出不可遏制的笑声。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等那个孩子从地上站起来，重新回到座位上时，接着课文往下进行。显然，他对我的处理有些意外，我看到他眼神里有一抹不意察觉的失落。
　　 第一次收日记，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交。我不厌其烦地把完成作业的学生名字宣读了一遍，并点评了几个有特点的学生日记。第二次收日记，他交回来了，但没有写一个字，只是一个空白本子。我在他日记本的扉页上写了一段话：“在春天里，有的花芬芳，有的花艳丽，有的只是一株小草，名字也没有，但依然使劲地生长，为春添一抹清亮的绿色。在春天里，有的刚吐芽，有的已盛开，有的仿佛还没有醒，或许它的花要到秋天甚至冬天才会绽放。不论你是花还是树抑或是草，你都是独特的，希望这本日记记录你成长的历程。——你的朋友：小杨老师”我还在这个扉页上画了花边和插图。
　　 我试着跟他交流，看他是否愿意到教室前面一点的位置来坐，遭到了拒绝。小康，就是那个被坐到地上的男生，告诉我，他常找老师的麻烦，把前任班主任气哭好几次，最后让他把桌登搬到教室最后面的拖把扫帚跟前。老师也安排过一些成绩好的学生与他结队，但都以失败而告终。他们班干部也想要帮助他，但都吃了闭门羹。
　　 第三次收回了日记，他只有一句话：字写得还不错，画差了点。我在下边回道：谢谢表扬，字是上师范时老师逼着每天一张练的；不喜欢画画，上美术课时，大多偷偷看小说了。看来，付出和没付出就是不一样。
　　 李老师对我这种与学生混成一片的做法很是堪忧。尤其是在对赵成杰这样的混混学生投入感情，那基本上是浪费感情，有时间不如多抓一些边缘生，就是那些成绩快及格和快优秀的学生，要知道，在这个学校里，成绩就是硬道理，像我这种新来的老师，如果没有说得过去的成绩，是不好立足的。
　　 果然，一天上午，第一节已经上了十几分钟了，他的座位还是空的。他拒绝给我留家长的电话，所以，我无法核实他是否生病在家，还是因为别的事情。空空的座位，让我心也像被掏一了块似的。我正在犹豫是否要向学校汇报的时候，门被推开，是政教处的。他跟人打架了，现在人还在派出所。
　　 我说什么来着，像这种学生早就该劝退。自己不学还影响其他学生，还影响学校声誉，这些孩子的父母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叫也来叫来，难道送到学校就万事大吉了吗？教育难道只是学校的事情吗？
　　 我正低头判日记，李老师的话不依不饶地往耳朵里钻。突然，我看到他的日记本，有一页，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我让你失望了吧，从来没有一个老师像你这样关心过我。爸妈离婚的时候，妈妈可以从我和弟弟里选一个，最后弟弟跟她走了。爸只关心他的车队，他有十三辆为电厂送煤的大车，他喜欢做的是喝酒和打麻将。他们都给我钱，但没有人在意过，他们只是为了满足他们愧疚的心。今天那小子居然咒我，说我爸会给车撞死，打得他轻了，真该把他打得脑袋打开花。那小子常欺负人，今天我们打架时我还听到有人喊，这小子就欠揍了。不过，我给你抹黑了，听说校长批你了，对不起啊。其实，我也想做个好学生，不知你会不会相信，也是，像我这样的坏学生……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正不知说到什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逃也似地快步离开。
　　 点评日记时，第一次念到他的文字，写他体育课上跑一千米的感觉，虽然写得简单，却也真实质朴。班里照例响起掌声，是为被读日记同学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又装作满不在乎，眼里却闪着亮亮的光芒。因为他的位置已被他自己移到教室前靠近讲桌的地方，所以，这一次我看得更真切。
　　 想起六年前的他来，是刚才的电话，他说，老师我们要放寒假了，回去了去看你，虽然，我这上是二本，但已经被聘到青岛的一家单位了，过了年就去实习。
　　 那年，他初三，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无雪的冬天。
　　
　　 ～2～
　　 好学生一般是很少让老师操心的，我说的是一般。
　　 好几个科任老师跟我反映梁政辉和吕萌萌在谈对象，我很不以为然。
　　 小辉是班长，人又善良，班里的大事小情他都招呼着，无论谁有困难，他也会热情帮助的。而且还是学习尖子生，物理，数学，得满分那是家常便饭。在整个初二八百多学生里，他也是前十名的风云人物。但很低调，威信特别高，班里的事，交给他我是一百二十个放心。因为有他，我这个班主任也无比轻松。他这么懂事，而且优秀，怎么会置学习于不顾去谈对象处女朋友呢？
　　 跟名字不相符的是吕萌萌，其实她一点也不萌。长像嘛，作为老师，评论学生的长相仿佛是件不太上档的事儿，但小萌长得的确不怎么样，瘦瘦的，脸窄眼小个矮，充其量怎么也只能算个平常。说话倒是伶牙俐齿常是得理不饶人，我曾亲耳听有同学叫她“吕猛猛”，关键是学习也很一般，特别从做鼻窦炎手术后，成绩一度滞后。跟其他同学也不是很合群。怎么看，怎么都常得与优秀的小辉配不到一起。
　　 说初二学生梁政辉和吕萌萌搞对像，我不信。老师们其实有时也很八卦的，但这种传闻有些离谱。
　　 “你看看你的宝贝班长”，物理孙老师，扬一扬手里的东西跟我说，“倒真舍得花心血”。我凑过去一看，是几张图表，不过非常详细，是物理知识结构图，易错题小结表，知识点总结表，足足六大张，满满的，密密的，有各色笔，以及各种结构图，真不愧是学霸，我由衷地赞叹，不过听孙老师的口气可好像不是在表扬。
　　 原来物理课上，老师在那里讲，可小辉却一直埋头在那里，然后就发现了这些图，开始孙老师以为是他自己总结用的，正要在班上推广的时候，却见上面有一行小字：萌，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我和你在一起。我仔细一看，果然，每一张上面都有一行小字。内容不尽相同，但大致就是这种鼓励对方的，称呼都是萌，落款都是辉。孙老师问到正在讲的内容，小辉应对自如，无奈之下又问到这些图，对方直言不讳地承认是做给吕萌萌的。教室里大家目光陈杂，表情陈杂，各种小声音窃窃。觉得尴尬的倒成了老师了，他拿这些来就是向我告状的。
　　 我留心了一段时间，果然发现了不少端倪。比如，每天放学，他们俩总是等全班学生快走的时间才一起相跟上出校园，出了校门一个走，一个推着自行车还要再一起走一段直到第二红绿灯口才分开，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再比如，上体育课或电脑课的时候，两个人也会一起出去。期中考试前的下午，小辉和几个班干部在教室里安顿考场，小萌也在。一直等到做完才一起出去。英语老师还向我汇报了一个发现，他们俩传递消息的渠道是笔袋，小辉把一封信放到小萌的笔袋里，第二天，小萌同样会把回信放到小辉的笔袋里，当然是秘密进行的，英语杜老师说是她的英语课代表向她打的小报告。
　　 我以旁敲侧击的方式，分别跟两个当事人谈了话，他们是何其聪明，当然一下子就懂得我绕来绕去说那一堆话的意图。小萌甚至向我提出把座位向前调两排，坐到前面，眼不见，心就可以安静下来。我们都没说明，但都心照不宣。
　　 小萌的成绩其实并没有退步，我对比了一下，事实上，近几次考试还是有很大进步的。从年级五百一十六名，跃进到三百十四名，这样看来，上高中是很有希望的。小辉妈妈的到来，让感到压力倍增。她在我办会室坐了多半个下午，主要内容就是一个女生老在干拢她的儿子，经常是打电话，理由说是问题，但一说就是十几分钟。眼看要升初三了，小辉是他们期待着要去省立重点高中的，决不能让这女孩子分了他儿子的心，影响了前途。
　　 从我的观察来看，他俩的关系依然如故，并没有因为我的迂回战术而的所收敛。但接下来的几次正面谈话，他们俩个的态度出奇的一致：无论我说多少，都是沉默，逼问紧了就是嗯，知道的。显然，家给小辉施加了压力，看得出他最近有些烦躁，但大部分的时候还一如继往，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我也有些瞧不起自己，苦口婆心说的那些，都是理论上成立的。谁也曾经年少，这种事情，说轻不了不行，说重了更不行。我接触小萌的母亲，显然她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但她并不认为两个孩子是在搞对像。她的开明让我有些羞愧，是不是我真做得有些过火了呢？
　　 我拒绝再坐下来跟们他谈这件事。本来这就是不个什么事，自己完全能处理好的，为什么他们一个一个如临大敌似的。想不通，为什么总要用这些看上去根本不是什么事的事来为难彼此呢？我是一个男孩子，什么也担得住，有些担心她，一个女孩子，本来就自卑，别她大大咧咧，其实内心很脆弱，担心她承受不住这种无辜的围剿。
　　 这段话是我偶而在小辉的微博里发现的。那一段，他的父母轮流来学校接他下学。或许该反省的是我们大人吧。
　　 初三毕业，小辉的中考成绩全年级第一，而小萌则是第一百零五名，不错的分数进入高中。与刚升初二那年的成绩相比，提升了四百来名。那一年，整个班都发挥得好，大部分同学都考得满意。在为他们欣喜和庆幸的时候，内心深处总有一丝丝的不安：他们做得好，是我，这个当班主任的不够好。
　　
　　 ～3～
　　 野百合也有春天，真正让我理解这句话的学生叫贾乐。
　　 小乐的成绩并不好，排名基本上就是班里四十七八名的样子。他有家长是七十多岁的奶奶，家长会上我问他的父母时，得到的答案让我有些后悔去问，爸爸在他九岁的时候，出车祸离开了他，同年妈妈由于受不打击精神失常，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能给他做饭洗衣，坏的时候，就疯说疯跑什么不管，还得他去照顾。但就是这样，也没持续了多长时间，在他刚过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妈妈也掉进河里溺水身亡。好在，还有个奶奶与他相依为命。
　　 小乐很善良，一点也不调皮捣蛋，很听话懂事，只是考试成绩很不好。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成绩差的孩子内心都很自卑，但小乐不是。他用文字表达着自己。
　　 有次作文题目是《开在心理深处的花儿》，他写一个冬天的早上，骑自行车从一个坡溜下来，他正在飞速中享受那种快乐，突然巷子里出来一个人，他急忙躲开，自已却一下子摔倒了，正在他要狼狈挣扎着要爬起的时候，有一个人扶了他一把，并问他摔着了没有，他是这样写道：我只在尚不大明而且还很寒冷的空气里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背影，她穿白色羽绒服，她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两年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早晨，在我的记忆中，她就像一朵梅花在冷风中美丽地开放，温暖我的人生。
　　 谁能说这样的学生是差生呢？然而，他还是难逃差生的命运。那是我教师生涯中最愧疚的一件事。那年录取要参考学生综合测评。按百分比分为ABCD四个等级，得C或D的学生不能被普通高中录取。虽然，按学校的安排采取的自评、小组互评、班级考评、科任教师测评的各个环节，又综合考虑到三学年的成绩。贾乐列于C等。虽然按他的成绩估算，上高听希望微乎其微，但这个考评结果无异于雪上加霜。记得他有篇题为《小C》的日记：
　　 在初三最后的日子里，准确地说是选C之后，我清楚了整个世界原来是这般样子，说真的，我特别恨老师。从开始恨老师，让我开始有了躲避，每次见到她都无法再有往常那样地兴奋。
　　 从开始的一时走神，到整节课走神，我一步步走向了沉沦，每天生活在这不能实现的憧憬中。每天想像着未来的生活，而在位置上一刻、一秒地煎熬着。有时面对墙上的条幅：惜时如金。我真想把这些时间换成金钱。这样的生活让我过着很累，每天看着别人努力学习，内心总有不平衡的感觉：为什么C就生活在没有努力的奋斗中？我不服气，为什么C只有嫉妒别人的成果。
　　 一股不服的C态度，从我内心燃起，这让我想起一首歌《超人不会飞》，是啊，超人就算再怎么不会飞，他也一定要表现出自己超一般的能力，做一个被人看得起的C，做一个虽然不会飞，也一定能成为有激情的超人，有激情的小C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