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那水那山(散文)
我忘不了那条河。那条河位于学校的西边,所以师生就叫它西河。
我忘不了那座山。那座山在河的西边,所以当地人都叫它西山。
我更忘不了那所学校,我曾经在那里工作过十八年,后来调离了那所学校,一晃已是十几年。
梦魂萦绕,我经常想起那条清清的西河,那座青青的西山,还有那所倾注过我汗水和心血的学校;尤其是听说它已经下马被撤销,所有教育资源都被整合到别的地方去了以后。
于是我和老伴决定一起回去看看,老伴也是我的同事。我不能用“凭吊”这个字眼,只能说是去寻旧——人上了点年纪大多有这个毛病。
我现在居住的地方离着那里不到150公里,车行两个小时差不多。我让儿子驾车送我去;那是一个星期天,于是儿媳和小孙子都要去——那就权当一次小小的旅游吧。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想象着我能看到些什么。
校舍,那无需想象,必然是空落而荒僻,只不知办公室西头那两棵大柳树是否还在,那是建校不久后栽的,大概有50年了吧?
我最想念的是那条河,那里有太多星星点点的愉快时光系念在心。
出学校西便门,越过一座不高也不大的高地小丘,不到十分钟的步行距离便到河边,河边有一片树林,大多是高高的杨树和蓬蓬的柳树,穿过树林便是河。河床宽宽的,有40米吧?河底是平的,没有坑坑洼洼,再大的水也不深。
夏天,炎热的太阳下,学生们被执勤的老师看管在宿舍里午睡,下午没有课的老师(当然是男性的)便常常去洗澡(不是游泳)。
来到河边,紧三火四脱下衣服挂在柳树枝上,只留着腰下一块遮羞布,走到河的中心,坐下,或者干脆躺下。那水,不过齐了胸。在水底扒起一堆砂石做枕头,双手扣在脑后,仰面朝天,任凭不急不缓的水流包围并冲刷着全身,整个身体在水流的作用下水草似的轻微漂摆;阳光刺眼,那你就在脸上蒙条毛巾,再闭上眼睛,打几声鼾也无妨。这时,可谓四大皆空,整个身体,从里到外,彻头彻尾,没了任何压力。那份惬意!
有时各人也领上自己的孩子(当然是男孩),大人躺、坐在水中舒坦,他们便跑过去跑过来地踩水花玩,童稚的欢声笑语迎合着河水的轻流声飞响。在这里,无须担心小孩子出危险。
这河里有鱼有虾,尽管都不大。没有课业负担的星期天,我常常领着小儿子来这里松散一下一周来脑力工作积累的郁结。
那叫“端鱼”。事先准备几个脸盆,用缝纫机把破被单之类布片片做成几个可以套在脸盆口的有松紧带收住的圆形布罩,布面的中央剪出一个小小的圆洞;带上几块肉骨头,或者用纱布包上几包炒过的麦麸皮,来到河里,装备好脸盆和封盆口的罩,把肉骨头或者麦麸小包放在盆底,整个脸盆沉到水底;你就随便干别的去。过一段时间从水里把盆端出来,倒掉水,于是你会发现几条、十几条小鱼留在盆底乱蹦乱跳。原来那些小鱼在水里嗅到了盆底肉骨或麦麸的香味,便从布罩圆洞钻了进去,却就再也出不来了,只好做俘虏。脸盆多的话,端了这只端那只,中间就没了闲来来的时间。一上午紧忙活,总能收获三、四斤。
捞虾就更简单了。拿一个平时盛饭用的柳条小筐,沿着岸边水浸泡到的草丛一下一下地送出去再兜起来,每一下总会有几只小虾在筐底弓起身子跳。积攒在一起,回家和上面芡或煎或炸,鲜美至极。
河东岸小丘的脚下,有一个水塘,是用来给小丘坡上果树供水的。那里边可以钓到鳖,我跟内行的老师去下过几次钩。
钓鳖是用直钩。把比曲别针粗一些的铁丝掐成3公分长的段,中间圈出一个圆形小环,系上约10公分的结实鱼线,然后把这些已经带了直钩的线段连到长长的鱼线上,每隔1米左右一只;到伙房讨要一些鸡肠之类下水货,剪成小块,套在一个个直钩上,用线捆绑牢靠。晚饭后去下沟。长长的鱼线横过水塘的一角,沉入水中,两端系在岸边的石头或者灌木根部,以免脱落。行了!第二天起钩。
这活计收获得看运气,有时起钩的时候那线轻飘飘就拉出来了,那是没收获;有时会沉甸甸地拉上不止一个圆圆的蠢货。
原来那东西在水底吃饵的时候很慢,很斯文,它咬住一团美味一点一点吞下去,感觉不出任何异常,一旦吞食完成,要离开了,那包裹了美味的直钩在线的拉扯作用下可就和鱼线成了丁字形横过来了,卡住喉咙,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挣扎也脱不开。它知道大祸临头了,便爬来爬去,有时把鱼线搅成一团,却还是脱不开身。
野生的活鳖据说大补,斤把重的现在就可以卖到200元一只了。不过那时钓了也没人想到去卖,都是拿到伙房让师傅给加工一下几个人一起享受了。
站在西小丘就能看到郁郁葱葱的西山。山上几乎全是松树,山脚处也有不多的农作物梯田。
忘不了那松林里的蘑菇。
夏秋之交是捡蘑菇的最佳时候。
一场雨后,过几个晴天,恰遇周日,一声约合:
“捡蘑菇去!”
拿上小篮子,过西河,沿着小路登山进松林,寻寻觅觅,只要发现了第一只,就不愁第二只,有时会连成片,眼睛忙不过来。那蘑菇有松翠,有鸡腿,较多的是粘萵,大多小时候采过,吃过;童年的记忆常常和眼下的事儿恍恍惚惚重叠在一起。
山顶有个突兀的峰,峭岩崚嶒,石缝里有一丛丛杜鹃花。春天,远看一片隐隐约约的霞,近看是一团团灿烂的火。
山里有清泉,那是清冽、甘甜……
“前方车行500米处柳连庄……”
车上的导航仪发出的提示声刹住了我在旧时光里的漫游,前方果然已经隐隐约约可见那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村庄,过了村庄左拐接入另一条南北向的公路,路旁便是朝夕相处十八年的学校了。它叫柳连中学。
可能是知识分子的思维习惯,凡事总会去琢磨一些别人不可能往那里想的意思。柳连,当初村子命名的时候,很可能不过由于是那里多柳树,但我却常常往流连和留恋的谐音上去想。流连和留恋都有美好舍不得离去然而又不得不离去的无奈,这名字总给人一种酸楚的感觉和思绪。
车从村前过,映入眼帘的是路旁成排的小楼,精巧玲珑,一色的商店,这在十几年前是没有的。看来村民们确实是富了!
到了!学校果然铁将军把门。幸好我预先给一个同事打了电话,让他在门前等我以便做向导。这个同事小我十岁,我叫他小刘,在学生面前叫他刘老师;他曾经是我在柳连中学一起任教的同事。那几年上边号召老教师带年轻教师结对子,小刘是我带的一个徒弟,家就在柳连庄;现在也是做了爷爷的退休老人了。
车刚停下,小刘老师就从学校对面一个饭店里走了出来,笑嘻嘻地问了我一家人好,说:
“来得挺快啊!我以为还得等一会儿呢!”
他掏出从受委托照看学校大门的人(是他本村人)那里讨要来的钥匙,开了大门,儿子把车停在长满杂草的操场上。
步入学校大门的第一眼,我就看到了那两棵高大柳树,它们的生命力依然顽强,只是各有一根硕大的枝干被截去了,显得不那么舒展;可能是它们伸出去的位置对办公室所在的那排房屋的屋顶构成了威胁。
学校一派冷落萧索,这没出乎我的意料。
路边、教室前花圃里当年校舍改造时植下的龙柏和塔松横着膀子毫无顾忌地长得五大三粗,野蛮地占据着地面和空间,杂草见缝插针扩大着地盘,可谓“万类霜天竞自由”。
我和小刘老师以及老伴一起逐一去寻找忆念里的点点滴滴,儿子则领他媳妇和他的儿子去寻找并拍照他出生的那处房子以及儿时和同伴们玩耍留有深刻印象的地方。
办公室,空空落落,教室,大多也空空落落,偶或有几张裂缝的桌子和断腿的凳子,大概是整合资源时没人喜要的;当年的住处,院子里的葡萄架不复存在,代替的是几棵野桑灌木和过膝高的籇草。
雨径绿芜合,霜园红叶多。
没有红叶,心头却难免酸酸的。
概叹!沧桑。
但是,“人间正道是沧桑”!领袖的这句话忽然涌上心头。
是啊!人世间,一切总是在变化,岁月的迁移,时光的磨砺,沧海桑田的变化便不会止步。即如这学校,这里的废弃了,教育资源整合到他处,依旧会发光发热,说不定会造就更多的人才,创造出更多的财富,让桃李铺满大地。已经尽了历史使命的旧校即便退出了历史舞台,它的功劳依然存在;在它的校史上,有我书写的一笔,这就够了!此行,慰藉了思念的心,此后便可放开旧怀,无须耿耿;于是,便也释然。
过西丘,来到西河。刚平复下去的酸楚却又一下子涌上心头,而且沉甸甸。
这哪里是当年的西河啊!可能是很长时间没下雨了吧,灰白色的河床上遍布着紧贴在砂砾上的已然退去了绿色的苔藓,仅在河的西岸草根裸露处有一道小小的细流,可怜兮兮地维系着河的名称。河边的草,当初那些勃发着生机繁茂葳蕤的草,全都畏畏缩缩黄不拉几蔫头搭脑,这,决不会是干旱所致;不到深秋季节,临河的树,已经在落叶,这里的大自然,过早地一派萧索。
“怎么会这样?!”我问小刘老师。
“这,说来话长,是人造的孽,自作孽不可活!前些年,就是您走了以后,西山发现了金矿。全村,有能力的许多都去挖矿石,来家后用土法炼金,所以都发了——您没见那些小洋楼吗?多是从金洞子里挖来的。
“土法炼金要用氰化钾,出了金子以后剩下的毛泥里就有大量氰化钾。这条河,贯穿几个县市,河边这一溜山里都发现了金脉,零零散散,国家不值得开采,沿河的老百姓便动了手,当然是偷偷的。烧金的毛泥全都倒在河边。这河,还会好吗?”
原来如此,这应当排除在难以避免的沧桑之外!
“那,上边就不管?”
“管啊!怎么不管?管的办法就是没收炼金设备,外加罚款。你没收了一批设备,我再添置一批,更加隐秘地干;至于罚款那几个钱,比起金子来,九牛一毛!没人在乎。
“好像是大前年,有一个省政协委员奏了一本,省里派专员下来查访,一夜的功夫,沿河的毛泥全都不见了……”
“哪儿去了?”
“埋掉了。据说预先有人通了信,沿河的村庄紧急动员,把裸露的毛泥全部能埋的埋,能盖的盖,大员们什么也没看到——哦,据说,也是据说哈,只有那个省政协委员家乡所属的县没人告诉,倒了霉!”
哈!这未免也太讽刺了。我苦笑。
“还记得我们村河边那眼大口井吗?里边全是毛泥!在地面,什么也看不到。”
“村子里的井不会受影响吗?”我问。
“近几年村里攒了点儿年纪的人死亡率挺高,一个接一个地下世,有的只有六十来岁。能动弹的现在都不吃井水了,都是去西山泉眼运水。”
“我们去西山看看。”
我依然怀念着那些蘑菇。
小刘老师说:
“没什么看头了,千疮百孔,到处是金洞子,深深浅浅。挖到金脉捞一把,金脉断了就丢开,打一枪换个地方;也有的没挖到金脉,就那样扔着。”
我扼腕。
“那您还在村子里住?”我问。
“我县城有房,孩子们没有回来的,我也是偶尔回来住几天.”
柳连——流连——留恋。
酸楚的心在下沉。
废弃的学校无疑当然是个浪费,但整合后的另外的学校可能更兴旺;那么这被毁掉的山山水水呢?漂亮的小洋楼会代代相传吗?
我还是有些后悔此行了。
从编辑名单和Q群注意到您这个“一团黑”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趁您不再家的时候去您的文集翻过您的书架(别见怪),那些红宝石真使我眼馋,原来是个才子!既然打了第一次交道,那就是朋友了,以后多亲近。
估计您岁数不会太大,以后叫你小黑!可不可以?
谢谢您按评的鼓励。
今昔对比,叩问着一些官员的良知。
先生是一部厚重的书,蕴含着丰富而深刻的思想。
谢谢风逝老师来访!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