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搬迁到牡丹江，大志和凡楠的工作在金玲婆家人的帮助下，很快解决了。一个二粮库晒粮，一个木材加工厂干小工。祥辉也入了学，家中只剩秀珍一人。
　　 几天功夫秀珍嘴唇就急出火炮，她忍不住地来到女儿家，央求要找工作。
　　 金玲婆婆笑喷了嘴：“亲家母啊，你就在家给孩子们做个饭，养个鸡，吃鸡蛋不花钱就行呗！您都58岁了还干什么，城里女人五十岁就退休了。”
　　 “那可不行，要是来城里不干事儿，不如不来。我寻思人挪活树挪死，来牡丹江大干几年，给俺大小子娶上媳妇，就是死了那天，我这当妈的也能闭上眼了！”秀珍一脸赚钱心切的焦躁感。
　　 亲家母收回笑容，这回认真地替她考虑着。
　　 宋金玲在一边给婴儿吃奶，心早就为母亲琢磨了，见婆婆一时想不起什么好工作，就说：“我看，你当保姆吧，给你找两个孩子在家看护，不用出门，一个月收入三四百元不行吗！”
　　 秀珍即刻慌了神：“俺一辈子生了十个孩子，丢了四个。侍候孩子可不是个容易的活，再说我这哮喘、心脏这么多病，哪能委屈人家孩子，现在都一家一个。”
　　 “那你在那大院里养几头猪呢，猪也很来钱！”亲家母建议。
　　 “折腾家底儿的那么几千块钱，房租就交了近两千，要把剩的投到猪身上，万一……我想去卖菜，卖出本儿剩的可以自己吃，省得花钱去买。可上哪上菜呢？”秀珍经营家的头脑即清醒又正确。现在的处境只有大伙都出去挣钱，不能先投资，只有这样，经济上才能稳抓稳打。
　　 “妈，你这头脑比年轻人厉害啊！那咱俩搭个伴吧，我也没条件呆在家里，孩子一袋儿奶粉就七八块，都婆婆为俺花的。”女儿月子里上了火，奶水不够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吃。
　　 当亲家母的面，秀珍没好意思问玉新为什么不去赚钱。只能高兴地：“那好啊，可龙龙怎么办？”
　　 “那就我这个当奶奶的看着吧！谁叫儿子不着吊，天天打麻将。”
　　
　　 不久，东安批发市场大院里，小商小贩人山人海、络绎不绝。娘俩上了筐芹菜，吃力地抬到倒骑车上，推到垃圾箱边，边整理，边开始卖。
　　 这里是人聚最多的地方，也是小商贩们打游击卖菜最赚钱的黄金地带。她们第一天就纂了二十三元，女儿分给母亲十三，秀珍赶忙拒绝：“这二十三元，我要十元都多，上货卖货全靠你。”
　　 “妈，我说过要帮你早日实现买房的梦想。”女儿真心真意地往母亲手里塞。
　　 “那也不行，咱娘俩情归情谊归谊，我不能多贪你的劳动成果。你孩子得吃奶粉，再说你婆婆看了一天孩子，回去给她买点什么好吃的，她在家侍候孩子也高兴。”秀珍将多出的三元钱又塞给女儿。
　　 “那好吧！妈，以后除了下雨天，我就每天早上七点多钟来接你。”母亲兴奋地点头。明阳桥上，女儿掉转倒骑驴，娘俩就此各回个的家。
　　 菜卖的顺手，钱挣的痛快，不到半个月，娘俩就分到手几百元，别提那个高兴劲了。女儿每每将车骑到母亲大门口，秀珍都头脚利索、精神极佳地走出来。女儿心里明镜着，母亲一定吃了加量的氨茶碱、定喘片、速效救心丸，才有如此精神状态。
　　 炎热的夏天来临，城管监察大队驱车满街追赶，大喇叭不断发出：“争做文明城市，文明市民……”市内凡聚集小贩的地方，喇叭声围绕不断，小贩子的倒骑驴像惊散的羊群，四处乱撞。
　　 秀珍娘俩学会了游击战，打一抢换一个地方。小区背阴凉的楼群下，秀珍主动发挥着强项：“卖芹菜辣椒了，一块五毛钱一斤，有买的快下楼买呀，再不买就走了！”
　　 不知处于同情，还是比去市场即方便又省钱，不多时从四面楼里围来一堆人，一阵功夫卖了几十斤菜。秀珍很是感激楼群里这些好心人，女儿称称时，她就背着女儿不时送给弓腰驼背的老人两根辣椒、或塞两根芹菜，再一直目送人家走进楼道。
　　 这一阵热卖过去，娘俩打扫“战场”，将菜叶草绳子拾缀干净扔进垃圾箱，出了楼群又奔向另一个“战地”。
　　 就在地上又一片狼藉的时候，城管监察大队的车“嘎然”停在眼前，娘俩急忙揣了钱，推车欲跑，来不及了。车和称一样不少的被工作人员扔上车，拉走了。
　　 能挣钱的工具眨眼间没了，娘俩失魂落魄，简直无法活下去了。母亲浑身抽蓄着，女儿怕母亲禁不住这意外伤害而倒下，紧紧扶着。众人七嘴八舌：“城管不抓也不行啊，哪能任由大街上卖。”
　　 “你们好像从农村刚来的，为什么不进市场卖？城管有人吗？车能要回来吗？”
　　 “蹲市场需要耗费一整天时间，我家有吃奶婴儿，我妈还要接外孙儿，打游击卖菜快，省时间。”宋金玲边垂丧地解释，边将承受不住事儿、心脏突突跳、浑身哆嗦的母亲，搀扶着慢慢走出人群。
　　
　　 二
　　 王玉新知道车没了，把媳妇关在屋里一嘴巴子跟着一句教训，好一顿毒打。
　　 “怎么的，车就白白让人抢走了？今天打你，为了让你长记性，你记住了，嫁给我社会老大，以后在外面就要强硬，只许战胜别人，不许失败……”
　　 “那车是我买的，你从结婚没给过家里一分钱。”
　　 “啪”又一个嘴巴子。“你想得美，你个山炮不出去挣钱养家，我一个堂堂社会老大去养你？你不够资格知道不。今天我明确告诉你，娶你个山炮回来就是给我效力的。你这回该明白了吧？！”
　　 宋金玲吓得连连点头，羞辱和哽咽使她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婚后，王玉新像驯兽师，为不知缘由的小事，不止一次地拳脚相加，驯服媳妇。宋金玲对他婚前婚后悬殊的变化，甚为费解。多次据理力争，后来发现他就是一个胡搅蛮缠无理辩三分，在社会上靠嘴皮子和玩脑力混饭吃的人。她恨这个会包装自己，靠社会阅历把自己骗到手的男人。一再向往幸福美好的宋金玲对如此不幸的婚姻哪有招架之力，只有惧怕和躲避。
　　 被如此毒打的宋金玲，此时极力躲避王玉新的眼神，双手护着头和脸。王玉新见媳妇服服帖帖的样子，方摔门离去。
　　
　　 王玉新去城管要回了倒骑车，四咧子将他驮到家门口。王玉新两手晃着三棱刀，招摇过市地对门口几个邻居老头老太太说：“妈的，看谁以后还敢欺负我王老二媳妇，好好睁开眼瞧瞧，这是什么……”
　　
　　 ……倒骑车要回来了，女儿又去找母亲，准备继续上菜卖菜。
　　 母亲还在哮喘中，喘传呼呼地对女儿说：“我老胳臂老腿了，跑起来耽误事儿，你再和年轻人搭个伴吧，我想上瓜子老老实实的蹲市场卖！”
　　 “那也行，我帮你去上货！”
　　 ……
　　 明阳露天大市场里，为了躲避一天下来十多块钱的税，秀珍将半袋儿黑瓜子挤在两个商贩摊位中间。来收税，她就躲到一边，或假装顾客表情自然地跟摊主聊天。除了掐准的收税时间段，她就坐在小蚂蚱凳上，用玻璃杯量着，一杯两毛钱地叫喊着向外卖。
　　 第一天来市场时，卖粮食的好心姑娘，见小老太太背个瓜子袋子，从南头到北头，又从北头寻么到南头，没一席立足之地。就将她的瓜子袋子，塞到自己摊位边。当时秀珍感激地在心中就默念了句“阿弥陀佛，感谢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姑娘捧场买了第一杯瓜子，请大伙吃，大家不好意思各买一杯。小贩们“噼里啪啦”嗑瓜子，引起顾客买杯瓜子香香嘴的兴趣，再加上秀珍肯于叫卖，第一天收摊时，半袋儿瓜子所剩无几。
　　 瓜子的利润几乎是半对半，卖一袋子赚一袋子，秀珍这下尝到了甜头，就叫女儿给她上生瓜子，自己在家用簸箕簸去瘪的，将喜人的饱满的黑瓜子上自家大锅里炒；又大又香的明火炒瓜子，拿到市场里，顾客闻到飘香的味道谁不想买一杯香香嘴。有一两次，秀珍累病了，不得以休息在家中，市场上找这位小老太太香瓜子的人很多。
　　 后来秀珍又琢磨起五香瓜子、五香花生。货多了，就买下个小倒骑车。出摊收摊用它装运很方便，不像从前背了这个忘了那个，那么手忙脚乱劳累人了。
　　 生意红火起来了，卖粮姑娘的摊位夹空不够用了，姑娘帮忙找市场管理所人，给秀珍要了个摊位。
　　 时下正逢牡丹江至二环的公路通大客了。有了快捷方便直通牡丹江的大客车，谁还能像古人“刻舟求剑”那样愚蠢的走八里山路，坐船渡江至老道庙，再由老道庙小火车上大火车下，费时费力一步步倒呢？
　　 秀珍亲自坐上威虎山大客，返回乡下收购乡亲们的山产品，木耳蘑菇山蕨菜、纯绿色鸡鸭鹅蛋。以辛勤换来收入。
　　
　　 三
　　 打游击成了瘾的女儿，改行卖起水果。水果比蔬菜利润高。弹丸之地的牡丹江小城，宋金玲得心应手地驾驭着倒骑车，文化宫前砸一称俄罗斯人，西山条路附近砸一称韩国人，翻倍的钱拿到手，心中不免有失中国人良心的自责。这时她会违心地对自己说：人穷志短啊！等发达之日，一定将这钱补偿回美丽的小城。
　　 其实，她不像别的小商贩人人都砸。她瞄准的几乎都是以上国籍及本市大款，特别像王玉新这号社会人，她会毫不留情地将杆秤一压一撅，三斤就即刻变成五斤，这时她又会对自己自咐：这种人该砸。
　　 一年多时间里，她已成为这座城市游击战中的精英。可当遇到像母亲这样可怜的老人时，她会让出高高的斤数，再学母亲，多扔进老人口袋里一根香蕉或一个苹果。
　　 大夏天，小城上空的太阳高高足足的，照得小商贩们的脸黝黑黝黑。宋金玲见楼宇下，伙伴们在倒骑车里，蔫头耷脑避着暑。再看看合盘上被晒爆皮的伏苹果，发了阵愁，心想何不趁不好卖货时去看看母亲。
　　 她头顶炎炎烈日，来到明阳市场，母亲摊位上不见人，卖粮姑娘告诉她：“你妈说一年多没吃豆角了，垃圾箱那边有人倒，她去捡了。老太太天天捡垃圾菜吃，你这女儿也真是，让老人过这么贫苦的日子。”
　　 宋金玲红着脸来到垃圾箱边，母亲正全神贯注地与嗡嗡作响的苍蝇挣抢着地上的菜。她不由在她背后抽泣起来。秀珍听见动静，转身一看是女儿，臊的急忙将朔料袋藏到身后，起身道：“你咋来了？”
　　 “妈，是我害苦了你，在农村你们也没这样啊……”女儿哽咽着。
　　 “你怎么又哭了？妈住进城里，看见高楼大厦了，做上买卖了，不用干泥水活了，天天都挣钱；这日子多好啊，多有劲头啊！”
　　 宋金玲擦干眼泪，将母亲拽走。回头买了五元钱豆角、十元钱排骨，送给母亲。她哪里想到王玉新在附近饭店喝酒，出来小解，离远见媳妇和岳母推推搡搡，就直眼地偷看。
　　 “我要你东西干嘛？你有婆婆有孩子，大热天挣点钱不容易。”
　　 “大娘，姑娘给你你就拿着，俺妈想吃什么我就给买什么，哪像你这么苦啊！”卖粮食的姑娘上前接过去，放到秀珍摊位上。
　　 宋金玲与母亲市场上分手，骑倒骑车走在去市内的光华桥上。一张脸立在桥边，使她吓得惊慌失措：“你怎么在这？”
　　 “你不说钱不好赚吗，都给你娘家了，回来跟我抱屈。”王玉新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个嘴巴子，接着又跟了一个嘴巴子。
　　 “我是第一次给我妈买排骨，求你别在这打了，要打回家打吧！”宋金玲羞臊得忙捂住脸，左右看过路人。
　　 见过路人纷纷下车干涉，王玉新下桥先走了。她边哭边推车跟在后面。想到回家又要挨打，心里怕极了，此时她多想插上翅膀，腾空飞出这座城市。若没有母亲和孩子，她几次挨打时都想一跑了之，因为她是人，不是牲畜，牲畜也不会喜欢主人常常叫骂和毒打。她这样思虑着，走着，突然王玉新从路边林荫栅栏后冲出来，飞起一脚将她踹倒后，又狠狠地左右补充了几个嘴巴子：“你妈的，我懒得跟你回家，记住了，你是我媳妇，你挣一分钱都是我的。没有我允许，不许给你娘家花一分，要让我再抓着一次，就打你个半死。”
　　 宋金玲擦着鼻血解释：“每天回来，我都给你妈买她喜欢吃的东西，给我妈送过一次好水果，她都不要，让拎回来给你妈吃，她吃烂的。”
　　 “你还敢犟嘴？”他反正又是两个嘴巴子，宋金玲鼻血已经蔓延到整个脸上。又有路人走来干涉，他嗤之以鼻地：“我媳妇山沟里来的，不会做人，我教教她，关你们屁事。”然后，故意将腰和屁股，学女人一颠一扭得意洋洋地走了。
　　 有人无奈叹息：“这，这什么人啊！真TMD缺德……”
　　 宋金玲是个要脸的人，因这次买豆角挨打，再很少回娘家关心母亲，一切精力都扑到孩子、婆婆、丈夫身上。每天赚几十元除了给孩子买奶粉，就是家里需要的肉、菜、粮食上。有时积蓄到近五六百元时，王玉新就厚脸无耻地要了去，送到哥们麻将桌酒桌上。如她迟迟不给，又会遭到无情毒打，好端端一个善良的姑娘，就这样被社会痞子乖乖的归拢在手掌心，麻木不仁地做了他赚钱的奴隶。
　　
　　 四
　　 两年后，牡丹江小城终于有了于秀珍的房子，她的儿女们及很多年轻人梦想的事，经年迈的母亲于秀珍苦苦打拼，实现了。
　　 此时，她背着手，站在火车道上，任凭小城的秋风瑟瑟地吹拂在她那布满沧桑的脸上。朝火车道下，眺望自己的家园，心情无比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