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的同事(小说)
我站在宿舍门口发了一阵子呆,然后迟缓地把手伸向眼前的雨帘。几滴从屋檐口垂落下来的雨水落进我的手掌,“嗒嗒”地溅开,细小的雨沫立即飞溅到我的脸上,那透骨的凉意让我不由自主地使劲眨了几下眼睛。
我清楚就这么呆着是毫无用处的,该做的还是要做的。现在最必须的是鼓起勇气去面对,把最后那一点点尾巴勇敢地裁掉,和这所学校划清界限。以后的路走到哪儿说哪儿话。
我把背包往肩膀上送了送,打开雨伞,迈开脚步之后就没再犹豫。
庄丽娟已经说过了:“这儿是我的地盘,哪个要是跟我过不去,请主动给我滚出去!”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也许我天生脸皮就不薄,但那得看情况,就目前而言,厚着脸皮赖在这里,往后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走的路很长。漫长的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里,金钱和地位算得了什么,要活得舒心自在才是根本,最起码我不想在别人制造出来的沉闷气氛中抑郁而终。我没功夫和精力跟庄丽娟斗下去了,我知道我斗不过她的。她是校团委年轻的团支部书记的未婚妻,又是校长的小三,满校园掌故、新生谁不知道?我孤孤单单、没钱没权,没势可依,却和这小女人之间产生了矛盾,败北的自然是我。
我的思绪乱七八糟的,一如眼前纷乱的雨点。深秋的风,携带着落叶,仿佛我忧郁满怀的心境在天地间盲目目的地打转。羡慕那些人为固定了的事物,它们不以大多数人的意志和喜好而转移位置。
我抬着头行走,目光不知瞅着哪儿。一股风吹来,手中的雨伞猛然向后一仰,伞壳里储存的风嚣张了,差点把我拖拽一个后倒。
真是太遭殃了,人受了委屈的时候风也跟着欺负。这世界还有没有公平和正义啊?她庄丽娟凭什么站出来指责我,骂我?就因为她是团委团支部书记的未婚妻,是校长大人最宠爱的小三,她就有权随便指责别人啊?屁!她小三就光荣啊?还有她现在的工作?
庄丽娟现在是校团委主办的刊物《青春无悔》的主编。刚上任不到半年。半年前她还是这所学校里的一名大学生,说透了,庄丽娟的就业属于毕业留校。
学生时期的庄丽娟是校园里一名最引人注目的校花。她不仅长得倩丽动人,而且学习成绩优异,工作能力很强,又善交际,从入校的第二学期被选为班里的宣传委员,之后职务连连高升,从班级宣传委员上升到年级宣传部长,最后成为校团委宣传部长。当初情况的盛大可想而知。
校园里的糟糕风气是早些年就刮起来的,到如今是颇有些历史了。一些男性教授在就职的校园里玩弄女生、寻找情人仿佛已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然而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些不甘让青春的原野荒芜的时髦女生们愿意主动投怀送抱也是主要原因。她们有的是好奇,有的是图快乐,也有的目的高一些,就是企图用身体换一些生活费和学费。如今,毕业分配是那些大学生和家长们最头疼的问题。有的女大学生竭力满足那些高高在上的教授们的兽欲,是为了让他们为自己的毕业分配想想办法。
从刚刚开始,庄丽娟和校长之间的事情就像狂风一般在满校园刮,不知是谁最先说出来的,反正不几天校园里人人都知道了。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当事人男女的言行绝不会被那些糟糕的言传所左右,该做什么?怎么做?他们照旧,甚至愈做愈狂,愈做愈烈,直到那狂烈的声势把所有的糟糕言传都压下去,压得象风平浪静的海面。
我是西部大学新闻与写作专业毕业的,来这所学校团委主办的《青春无悔》杂志编辑部当编辑三年了。三年来,这所学校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河水般冲刷着我的眼球浩浩荡荡地流过。不能肯定庄丽娟当初满足校长兽欲是有目的的,但后来的效果却非常明显。在社会上大多数大学生都为就业问题发慌发愁的时候,庄丽娟从从容容地走上了工作岗位。她留校了,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就担任了校团委主办的刊物主编。不仅如此,从省农业科技大学畜牧业卫生防疫专业毕业的庄丽娟的男友也被聘用到这所学校的团委来担任了团支部书记,就是庄丽娟目前的未婚夫。他们订婚了,关系公开,大家都知道。
因此,庄丽娟的势力和能耐可见一斑。
可是这也不能作为欺压人的条件和资本呀。我就是结识了一位庄丽娟也认识的名流呀。难道这位名流只允许她一个人认识不允许我认识?而且我仅是认识他,是那种肤浅意义上的认识,没见过面,只是通过网络彼此发送了一些消息,然后他邮寄来他写的几本小说和一张名片,我什么也没有送他,仅此而已呀?即使庄丽娟跟那个名流的关系有多么要好,我没影响他们呀!可是这个庄丽娟她偏不答应。
《青春无悔》杂志共设:“小说你好”、“真情浅笑”、“诗是我们的梦”、“大家都来说”四个栏目。八个编辑每人一台电脑、一个办工桌,按两人一组分别负责刊物的四个栏目的投稿。同一栏目两个负责人的办公桌对在一起,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办公,与其它组保持适当的距离。便于讨论和交流意见,组与组之间互不影响。
我一直对小说很感兴趣,分组的时候被分到“小说你好”组里。
那天下午,我和搭档把我们组稿邮箱里的来稿统统读完,讨论、筛选了,发送到主编庄丽娟的邮箱里等她过目。庄丽娟虽然和我们共为一个刊物而工作,但她的办公地点和团委的几个老师在一起。团委办公室就在我们隔壁。也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在电脑前面看我们筛选过的稿子。庄丽娟这人大家都清楚,她通常好像老是坐不住,要跑来跑去。我们的办公室一会儿,校长办公室一会儿,团委办公室一会儿,有时候还去教务科和纪检委办公室。没人知道她在忙活什么,反正她挺高兴,脸上永远都鲜花般绚烂的笑容,从人身边走过时,就带来一股香气飘飘的风。
感觉没事可做的时候,我就和搭档开始聊天了。我们的办公室和楼道是用表面粗燥的带花纹的玻璃隔开的,站在楼道里,虽然里面的人影能模糊地看到,但隔音效果很强。看看其它组的成员,他们也好像完成任务了,并且也在小声说着什么。于是,我和搭档就开始尽管放心地聊。
编辑本来就是一种跟文学有关的工作,我们爱这行,于是聊天,三句话不离此行。而我因为刚刚读过那个名流寄来的几部小说,我对那个名流非常敬佩,他的作品影响了我,使我屡屡产生写作的冲动和灵感,而且悟出了很多写作技巧。因为他是名流,大家都知道他的大名,我想在这个时候跟搭档一起讨论一下他的创作特点和风格。
没想到我跟搭档没聊几句,其它组的成员都也都接上话茬了。好啊,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我有点儿得意了,提着那个名流的名字,一边侃侃而谈,一边用目光扫过其他编辑们的脸。看得出他们都很赞同我的观点。我的情绪高涨着,越说好像越放不下了。
当时根本没有料到庄丽娟会突然进来的。庄丽娟的来到,真可谓一鹞入林万雀哑声。她突然一改往常而板着脸,那模样仿佛天马上就要下雨了,我真担心她会哭!当时大家都在听,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我赶紧闭嘴了。
庄丽娟冷冷地盯着我说:“你怎么?”我说:“没怎么?”她说:“没怎么,这是怎么了?”
我真的被她问糊涂了,也不知道这个大校长的小小三到底想拿我怎样?看她那凶恶的眼神,仿佛《乌龙山剿匪记》里的那个女土匪!那毕竟是电影里见过的一幕,现实生活中这样的眼神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显然是责问我的,我该怎么回答她呢?我吞吞吐吐地说:“哦……我病了!”然后低头去看桌面上打开着的一本小说,这正是那个名流寄给我的小说中的一部。
庄丽娟猛地一把把那小说抓起来看看封面,突然问:“你真的病了吗?”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看到有个卖肉的在肉钩上挂上一团肉等着狼去叼。但这时候我不开腔显得太没礼貌了吧。我说是!
庄丽娟脸上的神情变了,有浅浅的笑在那里如初开的花朵。她说:“请问你什么病?”
见她在笑,我感觉轻松多了,顺口回答:“其实也没什么病!”谁知庄丽娟来了一句:“其实有的人看起来没病,就是脑子有病!”
什么?
我知道庄丽娟是主编,与庄丽娟相比,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编辑,虽然比她工作时间长,但她是我的上级,我们之间是有阶层之差的,就仿佛一个家庭中主人与佣人的关系。这样说可能不太恰切,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在庄丽娟面前,我要能做的只有听命。我胆子通常很小,每次看见她抽脸我的心就吓得突突直跳。我主要是怕丢掉工作。想想庄丽娟跟校长和团支部书记之间的特殊关系,谁不担心一不留神被她从背后放倒。我以往都是能忍且忍的,可是这一次,看样子我们真的都太激动了,她的话简直让我忍无可忍。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我没惹你么!”
“你是没惹我。可是你一天到晚提着那个名流的名字,人家怎么了与你什么关系?你说你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哦,叫叫名流的名字有什么错?名流的名字就是给人叫的,叫的人越多他的名气就越大。名流就是人们喜欢叫他的名字叫出来的。”
“你神经病!”庄丽娟又这样骂了一句。
“你管得着吗?”我忍不住和她争辩。
“你以为你是谁啊?读了人家几本书就有资格评价人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击她。让她闭嘴。我说:“我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我想请个假回宿舍睡一会儿,我头疼!”
“你向谁请假?向我吗?我没那个权利管这种事!”
我终于低下了头不再看她。以后的几天里,我一直不说一句话,闷头只干自己的事。每当庄丽娟进了我们的办公室,我感觉自己就象过去人说的“四类分子”一样狼狈。庄丽娟一直阴着脸,看着让我浑身的皮肤都发紧。我的身体素质本来不好,有先天性心肌炎,那样憋了半个月,胸痛又犯了,感觉死亡就在我眼前招手。
我的搭档劝了我好几次,说那天他在一个好友的空间里看到一张照片,是三八妇女节那天庄丽娟和那个名流,还有几个我认识的女人的合影。既然都相互认识,就给给面子。他劝我主动给庄丽娟笑一个,我每每答应的好好的,可是一到见了庄丽娟,却怎么也装不出一副笑脸来。那天庄丽娟当着大家的面说:“这是我的地盘,哪个要是跟我过不去,请主动滚出去!”那口气凶巴巴的,十分霸道。她没有喊我的名字说她在骂我,但同室八人,那几个都跟她有说有笑的,唯独我跟她不招嘴。她那话不是说给我的,又是给谁呢?我受不了她的话,一个礼拜没有上班也没有请假,就闷在宿舍里看书睡觉,听见有人敲门也不愿开,直到我做出了果断的决定!
我已经想好了,关于那个名流,我以后再不说他了,也不想跟他联系了。而庄丽娟呢?她可能为了阻止我和那个名流交往永远要对我这样下去的。这让我怎么能受得了呢?想起她那张阴沉的脸,我简直快要窒息了。我决心辞职了,我永远也不要再看到她那张可恶的脸了。
我从宿舍前面的水泥大路横穿过去,沿着路边走了一段,走进了一块草坪。深秋了,草儿仿佛被雨水冲刷得失去了一些绿意。这时节人都加了衣服,它们的肌肤裸露在透骨的雨里,仿佛也在颤抖。
草坪过去就是我熟悉的崇文楼,我三年来天天要去的地方。现在我打算离开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走进它了吧。想到这个,我内心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和怅然。现在大学毕业工作都不好找,为到这里来工作自然经历了很复杂的程序。因为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我本想一心一意在这里呆下去的,可是我不幸怎么会遇上庄丽娟这样一个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上级呢?纵使那个名流是她心目中什么珍贵的人物,可是我说说他的名字、他的作品有什么不对啊?我没有说要把她心目中那个珍贵的人儿夺走呀?就是想夺,我也觉得自己不是那料儿,也缺乏那能耐呢?这庄丽娟究竟怎么了呀?很多人都相信因果报应,那么是不是我上辈子得罪了她,她这辈子要来逼我、找我算账的呀?
我一边走,一边乱七八糟的想着。踏上崇文楼前那宽宽的阶梯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我脊背上拍了一把,我回头,是庄丽娟!她满脸清纯的笑意,跟一个礼拜前的她判若两人。我正在纳闷她怎么突然变了?她用甜甜的嗓子说:“这几天干嘛去了?有事也不给我打声招呼,害我好找。”
我琢磨着她的话,依然没弄清她是什么心理。我们一起又走上了两三个台阶,她又说:“知道吗?你不在的一个礼拜可把我忙坏了,你们邮箱理那些来稿我全帮着看了。真要命,有些作者写的那个稿子简直不成样子,啧啧啧……还投稿……,还让我搭赔上那么多闲聊的时间!多气人!”她边摇头边露出难言不堪的神情。
我解释说:“我来是想找找团委的老师的。”
“找什么呀?别瞎奔扯了,赶快回办公室看来稿去,有什么话我帮你捎给团委老师!”说着,我们上完了崇文楼前的阶梯,都站定了合雨伞。
那几天被庄丽娟伤害苦了,这时候听她这样说,心好像越来越铁了。让我改变决定,我想说什么也不可能了。我没什么好跟她说的,我来不是为找她。
见我不作声,庄丽娟继续说:“前一段时间惹你生气了,对不起啊。咱是好姐妹嘛,别计较了啊。回去好好上班,中午我请你吃饭!”
走上工作岗位三年了,第一次听到有人向我道歉,一时间,内心有的不再是气恼和怨恨,而是一种千言万语也难说尽感恩。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笑容像帷幕从我嘴边哗地拉开。我说:“真的吗?那么谢谢啊!”说着,我们一起走进了崇文楼。
在威海打工就是这样。我和兄弟和老板同是东北老家的。我和兄弟又是通过亲戚,亲戚是老板的光腚娃。老板很是照顾我俩。可是,老板手下的骨干总是趁老板不在之际,把我两调来调去。昨晚,老板说好了,有份轻巧的,挣钱多的,让一个小头今早领我两去。然而,那个小头竟敢中途偷梁换柱,领别人偷摸去了。下午老板知道了,替我们惋惜,也显得很是无奈。我也好想好想把这些写成小说,只是要回家了,心里有些乱。唉!回家一定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