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的现代生活
阿Q的现代生活
小鱼
一、赵月亭
复印社的门被撞开了,阿Q甩着手:“妈妈的,这么大的风……”屋子里的人只是忙,并没理他。“这里,名片印得吗?”这句倒管用,打字的女人抬起头来打量着他,然而并不熟。
她给他拿了几张样片,阿Q却不接,斜着眼问道:“知道精神胜利法吗?”“您是位心理医生?”女人很职业地问。“可以这么说,我,阿Q—姓赵——听说过吧!”
“你印多少?”女人显然只关心她的生意……“打五个大字:名人赵月亭!”
名片散发出去,还真有不少主动与咱们的阿Q先生联系的,有人还主动把房子租给这位看上去毫不体面的单身汉,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名人效应吧?
阿Q住进了房子,把自己的身子狠狠地往床上一扔,忽又腾地站起来,把裤兜里的最后一张名片掏出来,用两只手对着“叭叭”地拍平,然后与身份证夹在一起,算个纪念。
再躺下便打起鼾来。
叫“赵月亭”也得吃饭,名人的空洞的光辉并不见得比大米更能给人以安慰。
阿Q出去找活干了:卖苦大力太累,他不想再做。最好能弄个厨师当,自己做的油煎大头鱼,上加半寸长的葱叶……那可是一手绝活啊。
出乎意料,各酒家的老板并不想见识他的什么绝活,只见了他的头皮上的癞疮疤,便摆摆手,阿Q只得被摆了出来,站在街上,对着那酒店的门采用怒目主义了。
肚子里的肠子一阵紧接一阵地唱空城计,阿Q向前递着下巴说:“用我?你还不配……”
声音小而无力。
二、赵家小吃部
阿Q再有办法使自己获得精神上的胜利,也抵不了物质领域的潦倒。
他在别人租给他的房子前面无所适从地站着。
这是两间临街而立的小屋,主人见阿Q并无要开心理诊所的打算,便要收回。何况阿Q已欠了三个月的房租——哪有这么阔的名人呢?
阿Q毕竟不是白痴,而且“先前阔”“见识高”,在饥肠辘辘中想的都是靠背椅、大头鱼……于是就渐渐生出些骨气来: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儿子都比老子强,那我就得看他们的脸色吗?
饭店自己开,别人不配用我!
为了三个月的房租不泡汤,房主人只好将计就计,帮阿Q打点,维持,还有个主意就是:生意若红火了,房租是一定要涨的……
赵家小吃部的幌子打出了!
可是无人问津。阿Q郁闷:“妈妈的,儿子们都到哪里去了,饭都准备好了也不回来吃!”晚上,老人忿忿地把饭统统倒掉。
一张“好消息”发出去了,上书:赵家小吃部,名小店大。特色菜:油煎大头鱼,名人阿Q先生主理!近期优惠大酬宾!
火了!
阿Q累得眼前瞅哪都是大头鱼,心里却舒服得如六月里喝了雪水——一声声老板叫得他飘飘然飞了起来,然而太累,终于飞不动,拿定主意要雇个打下手的。
王胡本可以用,但结怨太深;叫小D来,要干得干净利落,干得不好打嘴巴!想着心里就痛快,不由得更麻利地抹桌子而且喊出来:好,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欢谁就是谁。得得,将将!
于是小D有了活干,王胡更加恨阿Q。阿Q没有时间想那么多,每日收工后倒下便打鼾,灯从来不闭,亮堂堂地照着他张开的嘴。
三、终身大事
“Q哥,这几天——”
小D来请婚假,刺伤了阿Q身为老板的自尊,“吓,你也有人要?”
这天阿Q早早打了烊,坐在灯下数钱远没有往日那样快意。“女人,是该有一个女人”显然,赵月亭又被意念中的女人蛊惑了。
我们只能陪着不睡,帮她规划规划熟识的仅有的几个女人。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才行——最合适的怕只有那位姓吴的了,可是好久没有见,阿Q心底藏着的温柔袭上来,不由得哼起来:“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没烦恼?”
想是阿Q的婚姻动了,第二天,邹七嫂陪着阿Q梦中的吴出现在“赵家小吃部”门外,阿Q很以外,一是愣在那里。
“怎么,老Q,不请我们进去坐坐?”邹七嫂的声音极温柔,有股说不出的味儿,更让阿Q诧异的事,将近五十岁的邹七嫂眼中竟闪着一些“秋波”。
“你还不配”阿Q心里埋着鄙夷,而近期所具的生意人的狡猾令他没有表现出来,另一方面他又有些飘飘然地要飞到房顶上去,险些撞倒头。
他两眼直定定地望着早已丧偶的吴女士,想到她也曾那样高不可攀呢。未及阿Q开口,她迎着阿Q的目光叫了一声“Q哥!”
阿Q的魂儿立时飞了出去,绕着大道狂奔了两圈——这正是女人的不是。
若此时阿Q忽然抢上去,对伊跪下,说些“我和你困觉”的话,料想她定不会“啊呀”的叫着发抖,更不会往外跑——然而轮到阿Q大煞风景,他依然木立,偷偷把大拇指放在嘴里咬。
这是阿Q的不是,伊们不装假正经了,他又缓不过来。
邹七嫂大嚼大头鱼,边传达着吴女士对阿Q的十分满意。阿Q歪着头,不像先前那样慌。
吴女士要成为赵家小吃部老板娘的计划顺利实施——只待小D回来,他们便也出去度蜜月。
四、倒闭
在外度蜜月并未如想象中那样圆满。阿Q看见赌就不愿再挪步;赵太太在两人并肩时,总觉得阿Q头上的癞疮疤格外刺眼,神气地花钱时又没有熟人看到——于是两人败兴而归,路上听到旁人议论王胡也要开什么饭店之类的闲话。
阿Q听了心中不快,猛吐一口:那满脸胡子的东西会干什么——毛虫!
夫妻店的生意竟不如先前好,小D懒懒散散地向阿Q渗透要不干的话。
回头客们谈笑风生,正吃得起劲,店外又来了一伙特殊客人——卫生防疫部门的检查人员。
“有客人举报你们店里有虱子。”一位为首的慢条斯理的说。阿Q不知好歹的迎上去,大声地吐一口唾沫:“咳——呸!哪个见这里有虱子?!”那疮疤早已块块通红,全然忘了与王胡的前嫌。“这个你甭问,有人见过你与人比谁的大且响——”
阿Q暗暗地咒骂。
客人们没有结账便纷纷往外走,脸上愤然而鄙夷。
日子一天天过,让利,酬宾,打折,统统失效。小D总说觉得后背痒,要离开这里。
“滚吧,妈妈的!”
阿Q跳起来,街对面似乎有谁家开业,极响的鞭炮声。他生平最爱看热闹,便寻去了。寻到“王家饭店”四个大字下,看到红纸黑字的“好消息”:
王胡饭店,试营业优惠酬宾。特色菜:油煎大头鱼。名厨小D主理!
“王胡的虱子更多,不会长久!”阿Q真有些感到失败的苦痛。他擎起右手,用力地在自己脸上连打两个嘴巴,实在太疼,认定被打的决不是别人。
此证,在逆境中获得精神上的胜利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五、还原
小吃部关闭大吉,阿Q到别个酒店去喝酒。见其中人物个个仪表讲究,迎来送往,更见风度。于是Q哥的思想也迸跳出来了。
想着便痛快起来,飞了出去。飞到街上,四下张望,一路上的美容院,美发店,各类门诊让他无所适从——过强的自尊让他溜进了胡同里去。
终于瞥见一栋旧楼的侧面贴着两张黑字白纸,一张正是治含癞疮疤在内的皮肤病的,另一张贴了好久,专治比皮肤病更加不雅的病。
阿Q拐弯抹角穿各条长相相似的胡同,终于接近目的地,迎着各色旁人的窃笑,直奔“祖传秘方”。
——一觉醒来,头上的疮疤有增无减——这是八代传人所说的“攻出余毒”,可怜那一头本就荒芜的黄草先被攻得一根不剩!
赵月亭瞪着镜中的阿Q,不知站了多久,他老婆见后“妈呀”一声,忙又捂住嘴,似乎并不怕吓到阿Q,而是十分想吐的样子。
阿Q到底还是有见识的,他奔到“祖传秘方”那儿,早已人去楼空。在各色旁人眼中,阿Q的形象更加可笑。阿Q没办法,只得想:你们还不配!他在那门前站了一刻,心里恨:妈妈的,我总算被儿子骗了。
赵太太毅然提出离婚,其实不毅然。
阿Q想不依,又怕丢面子。只有立志要在离婚协议书上把名字签得飞舞,因为不草会显得自己还在意。
办事员很和气地问:“你还有什么话吗?”
阿Q一想,没有话,便回答说“没有”。
“没有”,对于阿Q来说,并非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