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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雀巢】想念一场雪(散文)


作者:林之林之 秀才,1181.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42发表时间:2015-01-28 11:42:54
摘要:雪深极了,需要高抬腿慢搁脚,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那种晦涩的“嘎吱吱”的响声,那段平时一支烟的功夫,就能到家的路程就显得格外漫长,漫长地让我至今也没走出那个有雪、有父亲、有我的童年的那个冬日午后……

【雀巢】想念一场雪(散文) 每一入冬,我就开始想念雪。想念那一场纷纷扬扬如花如席漫无边际满天飞舞的大雪的到来。可是,这些年里,那雪,那原是天经地义该来北方的冬天报到的雪,像个临上轿还讨价还价的新嫁娘,总是迟迟不肯出场,抑或露一下面,也是不咸不淡、不情不意、敷衍了事地挥洒那么一两下,便拂袖而去,再无踪影。
   无雪的冬,就这么干巴巴来了,又干巴巴地去了。除了给凭窗看雪的人留一腔困惑和惆怅,就只剩了对于雪的憧憬和回忆了。
   于是,我更想念那一场雪。
   从前的雪是从不失约的。节令一到,便如期而至。有时是朔风夹着雪片如急急令,风风火火,一阵狂舞,满天如绫。有时则阴沉沉一声不响,像一个生了气的小女人,只闷闷地撕扯棉絮,撕扯得满山遍野,薄意悲凉。更多的时候,则像个顽皮的老爷爷,趁夜深人静潜入村庄,悄悄把昨天的山野换了一副模样,他却躲起来静听起早的人欣喜大叫:啊呀!下雪了!好大的雪!
   扫雪,自然是我们起床后的第一功课。
   雪太大了,把堂屋门都封住了,母亲用了一暖瓶热水,才把门浇开了。父亲用铁锹铲开一条通往草垛的雪路,好让母亲取柴做饭。屋里有了烟火,屋顶上的雪被就会松动,扫雪的人闻着饭香,也就少了些寒意、多了些兴奋。
   雪太厚了,扫帚是不中用的。须先用筐篓向外转移。而雪又是极公平之物,播洒得到处一样深浅,想找个地方转移也不容易呢。不过,我们家还好,屋后就是园子,园子里是梧桐树;雪堆在那儿,等它化了,正好滋润这些健硕的梧桐呢。
   父亲就是父亲,他立刻就把我们这些参差不齐的扫雪队伍作了明确分工。大姐力气大,用车推。我次之,用篓挑。三妹四妹又次之,用筐抬。还穿开裆裤的小弟不中用,没人要。他却热情最高,向母亲讨了一只铁碗,一把锅铲,撅着青紫的屁股,这边铲,那边倒,干劲十足,热汗满头。却总因为脚下无根,时不时与碗铲一起跌进雪堆,跌成了个雪娃娃,惹得我们笑出了眼泪,笑疼了肚皮……
   扫雪,与别的活路有质的不同。雪,洁白。白得赏心,白得悦目,一赏加一悦,干活像玩儿似地轻松。雪,轻飘。轻得如絮,飘得若梦,一轻加一飘,推着不觉沉,挑着不压肩,扫雪就成了一种愉悦。你可静静地去雪地上印一串你的脚印,你也可撒欢打滚把洁白的雪地蹂躏个一片狼籍;你可顽皮扔姐姐一个雪弹,你又可捣蛋给妹妹来一个天女散花;即使姊妹们因此动起来手来,也因为武器是可以开花的雪团,羞恼却成热闹,泪水总伴欢笑。
   扫雪,是上苍赐与山村孩子的娱乐游戏呢。
   如火如荼的扫雪工作,是在母亲“吃饭了!”的呼唤声中结束的。雪,一直被赶到胡同口,两排雪墙,一条通道,惬意地与邻家的雪墙、通道接通了。
   大街上的雪是村里出工打扫的,那活儿可就从来没有彻底过。大家都敷衍了事,扫得很不干净。不厚不薄的雪被踩实了,滑得不敢挪步;再有早起担水的洒些水在上面,明晃晃,亮晶晶,几乎成了一面镜子。大街偏偏有面斜坡,小孩子们便把这坡当成滑梯,下时坐着滑,上时四脚爬。大人们却不好意思矮下身子当狗熊,可硬生生地走上去又没把握,只好或踩雪墙行,或就绕道走。外村人却不知这村中大道的险恶,大步流星撞到坡下,才知道坏事了。看看北墙根儿那一溜儿吸烟锅晒太阳的人,退又不好退了,只好硬着头赶自己上架。脚下已加倍小心了,可还是双手着了地。颤巍巍好不容易立住,脚下却没有抓挠,人又滑了下去。旁观者便“嘁嘁嚓嚓”地笑,烟锅“咝咝”,烧得更起劲了。可怜那坡上唱独角戏的人,几起几落,几挣几扎,好不容易上了坡,汗水都透湿了脊背,心里那个恨呐!走开时,狠剜一眼那些笑眼眯眯的坏人,却又不自主地笑了:昨个儿,自己不也在看过别人么……
   正月里,人闲,出门的多,看“磕跌”几乎成了村里的一个节目。
   “小井,走了,看‘磕跌’了啦!”
   “等等我,这就来了呢。”
   吃罢早饭,胡同里常有孩子们这样呼唤,就像喊“上学了,下坡了。”一样,自然而然。
   日上三杆,大街两旁便站满了穿得簇新的男女老少。人们兴致勃勃地说笑着,喜气洋洋地恭待着“磕跌们”上场。你说,碰到这样的阵势,有几个不被吓翻的?正月出门的人,肩上大多背个沉甸甸的圆斗,圆斗里装满了“门面馒头”,人一翻倒,馒头就满地滚。一个堂堂大男人,滚爬着追捉咕噜噜的馒头,你说,该有多丢脸、多掉份呐!可是,那年头,这馒头又绝对不能不拣。一是正月里没有空手去喝白酒、吃白饭的。二是“门面馒头”就那么多,后面还有一串“门”要背着它们去串哪。因此,再牛气的男人也不得不折下那威风、体面的腰,一边磕着跌,一边追捉那些顺坡乱滚的馒头。
   看“磕跌”最好的日子是正月初四。这一天,是女婿走丈人门的日子。老女婿也就罢了,最精彩的是待定未定的准姑爷。虽说八字已有一撇,但人还未到手,生米没做成熟饭呐,你就不能安枕袖手,傻坐痴等。所以,准姑爷都要利用这一天,卯足了劲准备重礼,以期将那并不容易的婚事砸实。
   所谓重礼,不过是馒头酥货多一点,人家的圆斗是四升,你的圆斗用六升;人家背两个,你背三个四个。谁都知道这个常理:你给足了丈人、丈母娘脸面,挣足了脸面的丈人、丈母娘才好把女儿给你呀。
   娇客面嫩,穿得衣裤新崭整齐,背得东西又多,好戏也就来了。没有半个时辰的挣扎、不折腾个脸红脖粗头冒汗,是过不了“磕跌关”的。
   雪地里,冬阳下,又看磕跌,又看新人,人们真是心欢意畅、幸福无比。不过,碰上丈母娘是个有路数的,百忙中,早早派两个膀大腰圆的儿子前去接应,好戏就泡汤了。只是,这个运筹帷幄的丈母娘却是要挨骂的:骚婆娘,就她刁!
   一群人看一个人在狼狈中挣扎,原不是厚朴的庄户人的作为,只要弄几筐炉灰沙土撒在上面,问题就解决了。可是,你千万别充那个好人。你去做了,不惟小孩子要骂你,连大人也会嫌你多事:老天爷好不容易下一场大雪,送了咱庄户人一个乐子,你却要搞破坏?你什么玩艺儿呀!
   乡里的冬,实在是太寂寞了。
   下雪天,地里没活了,待在家里要受女人噜苏,男人便碗筷一推就出门,队上的饲养屋就是男人们的好去处。
   饲养屋是队里养牲畜的地方,也是社员集会的地方。早晨派工,晚上记分,冬月漏粉,腊月分红,过年杀猪等大事小情都在这里进行。甚至婆媳不和,夫妻吵架之类的家事,闹大了也要扯到这里来解决。父亲是队长,是这里的最高长官,饲养屋就成了他的办公室。每天,父亲都要到饲养屋里走一趟,有事就处理事,无事就看看牲口。下雪天呀,闲着也是闲着。帮饲养员大肉爷铡铡草料,和社员拉拉家长里短,实在没事了,父亲就在这里讲书。父亲不太识字,却会讲许多书,像《三侠五义》、《小八义》、《说唐》、《杨家将》,父亲不但稔熟在心,且讲起来有节有制、绘声绘色,把队上的小青年迷得三魂六道、风流云转。别队的队长瞪眼扒皮都做不了的事,父亲笑眼眯眯就办了。什么也不为,就为的社员们都想听他讲书。有一次讲的是“穆桂英大破天门阵”,讲到要紧处,却被大队部的喇叭喊去开会了,一群人抻着脖子等到晌午没等着,结果一齐跑我们家来了,非要等着父亲回来,问问“天门阵”最后破了没有?
   我也爱听书,但父亲在家里从来不讲,所以,我要听书,也只能去饲养屋。
   大肉爷没有儿女,老伴去世后他就把铺盖卷到饲养屋,与牲口住在一起了。
   大肉爷对待牲口比对自己还要好。他每天都把一锅瓜面猪食煮得热气腾腾,把屋顶漏光的破屋子烧得暖暖烘烘,他那盘破得只剩一片席头、却热得烫屁股的土炕也就成了人们抢占的高地,没抢到的只能拣个草料堆或草苫歪着,或抽烟,或闲嗑牙,或插科打诨、胡说乱道。大犟和三瓣嘴总在玩那个“搁五虎”赢纸烟的游戏,三瓣嘴总是赢,大犟总是输。三瓣嘴赢了好哨,哨得涎水沥啦也不住嘴。大犟急了眼,就要动武:快闭上你的尿罐!要不,我把你的嘴打成六瓣!三瓣嘴就哑了,可只一会儿他就忘了,又“呒呒呒”地满嘴跑起了风。大犟便一脚把“局”踢飞,尥蹶子回家了。三瓣嘴先是愣着,俟大犟走远了,便跳着脚骂:犟嘴无(驴),付(输)不起……
   可是,下次去,却见他俩又在一起对局了。
   每次看三瓣嘴“呒”着漏风的嘴,涎水啦达地跳骂,我就笑得不行,可大人们都不笑,我便没了意思,小小的心忽然感到了寂寥,一种如雪般寂静无声的寂寥。
   有时候,我会独自跑到屋外头,看那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原。那么白,那么净,那么远的一片白啊!我期望,远处,白的雪原里,突然会抖出一朵红。是一朵红花儿?是一乘红轿子?是一个新嫁娘的红盖头?雪地里的红,会有多美啊!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雪,没有尽头的雪,白白净净、严严实实遮盖了大地山川河流村庄的雪啊……
   父亲来了,乱哄哄的饲养屋就静下来了,炕上的中心位置也会立即空出来。我从小就是个好虚荣的人,看到这种场面就心潮澎湃。这也是我迷恋饲养屋的一个原因吧。
   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是因为我馋,而大肉爷总有好吃的。大肉爷平时不爱说话,但并不是个郁闷人。他的诙谐是无声、真诚的。比喻,他有好吃的却从不直接给我,总是在我翻遍了他所有的口袋、满心失望的时候,大肉爷才变戏法似地突然把他那只粗砺的超级大手伸到我面前,有时是一把煮黄豆,有时是一把炒花生,有时是一只烤地瓜或焦皮土豆,还有一次是一个香气扑鼻的黄泥巴团,我敲开它,吃完了,他也不肯说出那裹着泥巴的美味是什么。长大了,才知道是大肉爷用野鸽子烧出来的“叫花鸡”。那可真是天下的美味啊……
   大肉爷铡花生蔓的时候,我就滚在里边寻觅漏网的花生。父亲一喊,我便知道晌天了。
   踏雪回去的路上,我两手护住裤兜,盘算着回家怎样炫耀口袋里的花生。父亲则在身后为我扑打和摘除身上的尘土和草屑。父亲的手掌很粗很厚,拍打在我身上的时候却很轻、很暖。
   雪深极了,需要高抬腿慢搁脚,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那种晦涩的“嘎吱吱”的响声,那段平时一支烟就能到家的路程就显得格外漫长,漫长地让我至今也没走出那个有雪、有父亲、有我的童年的那个冬日午后……
   真的好想念、好想念那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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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用大量笔墨,通过对一场大雪的描写,再现了乡村旧生活场景:村人各扫门前雪的忙碌、孩子们欢天喜地打雪仗的童趣、牲口屋温暖热闹的气氛、以及村人穷极无聊的恶作剧,那一幕幕自然亲切的画面,于寂寞氛围中充满了欢乐,让人不由的回忆起广袤的原野,一座座村庄如星罗棋布,萧杀的树木稀疏散落街肆,天地一片银白,间或传出一两声犬吠和鸡鸣,预示着“瑞雪兆丰年”的景象。如今这一自然景观,随着人类对环境生态的破坏,气候逐渐变暖,雪随之也成了人们的一种奢望。文章并没有停留在单纯描写雪景上,对故乡的怀恋,对亲人的追思,牵扯着游子的心,永远想念那一场雪。文章结构严谨,语言朴实无华,行文如流水,一气呵成,堪为佳作。推荐阅读。编辑:竹林子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129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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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竹林子        2015-01-28 11:47:00
  这篇散文写的真好,让人不由的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雪》。作为从乡村走出了的游子,读您这篇文章,感觉更加自然亲切,那一幕幕旧生活场景历历在目,勾起了对故乡的眷恋。
骨子里流淌着农民的血液,虽久居城市,却念念不忘生于斯长于斯的黄土地。
2 楼        文友:独上月楼        2015-01-28 13:50:16
  雪深极了,需要高抬腿慢搁脚,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那种晦涩的“嘎吱吱”的响声,那段平时一支烟就能到家的路程就显得格外漫长,漫长地让我至今也没走出那个有雪、有父亲、有我的童年的那个冬日午后……——最是喜欢这段文字。
   与其说是想念一场雪,不如说是想念那个有雪有父亲有童年的冬日午后,浓浓的亲情和童年的快乐就在一场场大雪中纷纷扬扬,这样的雪,有谁不想呢?
   好一篇美文,赞赞赞!
“小鸟虽小,可它玩的却是整个天空。”——致江山新雀之巢
回复2 楼        文友:林之林之        2015-01-29 23:08:09
  每次读月楼社长的点评,都有两种感受:大姐大的大情怀和小女孩的纯性情,就想早早地认识她,见到她,与她零距离。我想,今年,2015年,这种愿望可以实现吧!
3 楼        文友:小泥儿        2015-01-28 15:22:15
  写得真好,充满了亲切的乡村气息,浓浓的乡情,快乐的童年,都像雪片一样立体再现于纸上。这就是散文的范本,定要我好好细读。
做一张有字的纸,努力让上边的字有价值,因为纸寿千年。
回复3 楼        文友:林之林之        2015-01-29 23:14:12
  泥儿言重了,说范本,真是惭愧。我是个不太会谦虚的人,但对于文字从来没有自信过,只是因为爱,因为想写,就不管章法地信手写来,竹林子编辑有一句话特别中肯定,说语言朴实无华,我特别承认这一点。
4 楼        文友:金锁        2015-01-28 18:46:02
  素白的选题,素白的呢喃叙述,素白的怀乡情结。读着读着,思绪便回到故土原野,回到童年童趣的记忆。
   由故乡的雪,而记起高原的雪。远天远地的素白里,少了些堆雪人打雪仗的热闹,多了些无垠静谧甚或肃杀无情。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边防线上行驶的军车每每成为“铁甲冰熊”,巡逻的战士每每成为了“热血冰雕”……
爱我,请爱西藏!
回复4 楼        文友:林之林之        2015-01-29 23:18:00
  去过高原几次,也见过高原的雪,可是,比起金锁老师“铁甲冰熊”的军旅生涯,我们不过是舒服的游客。惭愧!惭愧!
5 楼        文友:墨竹抚寒        2015-01-29 18:16:14
  对雪景的描绘相当成功,描绘的绘声绘色。有时候会想,如若冬天没有了雪,那会怎样?欣赏佳作,学习了。(^_^)
墨竹抚寒
回复5 楼        文友:林之林之        2015-01-29 23:22:10
  谢谢墨竹,远路风程地过来,真是感动。是啊,没有雪的冬,少了太多的乐趣和诗意,也少了一种叫童年的时光。
6 楼        文友:林之林之        2015-01-29 23:00:07
  谢谢竹林子编辑的用心解读与点评,雪是上天的恩物,它给我的童年带来太多的乐趣与难以忘怀的记忆。无雪的怅惘里,却有回忆中雪翩跹在文字里。快过年了,给辛苦了一年的编辑们拜个早年!
7 楼        文友:落霞与天使齐飞        2015-01-30 12:26:30
  感谢林之林之文友赐稿,您的此篇文章已被新雀之巢文学社团的微信公众账号选择推送给文友共赏,请关注我们的微信公众账号“quezhichaorongshuxia”后在可“查看历史消息”中查看。
仁者乐山山如画,智者乐水水无涯,从从容容一杯酒,平平淡淡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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