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上中学时我学英语最下劲，但现在所学知识中忘得最干净、彻底的就是英语。没有语言环境，没有用武之地，一别四十多年，恐怕连亲生儿子都认不得了，何况外语？我和老外有过三次直接的交流，自然就不是靠语言，就只能是靠心灵了。
　　 第一次是1989年初秋在八达岭长城。
　　 我应邀到北京参加一个出口产品展览。原说是展销，参加者还都鼓着劲谈生意，到北京后接到通知，说估计到“六.四”后西方客商会减少，展销改为展览，大伙的劲一下子就泄了，领队就安排游览，第一站就是八达岭长城。
　　 几次到长城游览，我都没有到过西边的烽火台，便下决心爬一次。爬了一半路程，就已经气喘吁吁、吴牛喘月了，靠在城墙上大喘气，同伴们也不比我好多少。从烽火台上下来一对白人白发的老夫妻，还都背着个大包包。先是老头走到我身边，戏谑地笑着学我大喘气，嘴里发出“嗬～嗬～”声，接着就是蹒跚而下的老太太到我身边，比葫芦画瓢地学我大喘气，我们三人都会心地开心地笑了。我的几个同伴也跟着笑了。
　　 老头指指烽火台，又伸出大拇指朝我晃晃，鼓励我继续向上爬。老太太又来个比葫芦画瓢，两人笑呵呵地往下走去。我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我们的笑容传递着心灵和情感的交流。
　　 受到这对白人老夫妻的鼓励，我和同伴笑呵呵地爬上了烽火台。我和同伴们相互鼓励说，比我们年龄都大得多的这对老夫妻，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不辞劳苦地爬上烽火台，我们守着这样的大好河山，还有什么理由不爬上去呢？
　　 爬上去交谈时才知道，我们都是第一次爬上烽火台。
　　 站在烽火台上眺望四野，那波浪式的崇山峻岭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同伴们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啧啧的感叹，心胸也随着天地的开阔而开阔。
　　 第二次是1990年中秋在郑州河南宾馆。
　　 祖籍爱尔兰的布莱特博士和他在美国的合作伙伴安图博士，应邀到河南洽谈合资兴办制药公司，签约后急匆匆赶到郑州他们下榻的河南宾馆，已经暮色苍茫了。
　　 陪同而来的国家卫生部顾问李先生介绍说，布莱特博士是个社会主义者，经常公开发表有关文章和言论，在英国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受到当局警告。这位老兄便到了美国，凭自己医药博士的实力与朋友安图博士合办了一家制药公司。中国“六.四”后便开始在中国寻找合作伙伴，经中国有关专家介绍，选中了河南的一家乡镇企业制药厂，如愿以偿谈成了合作。主人们都感到了布莱特博士的热情和真诚，亲切地叫他布博士，他居然也听懂了，满面笑容地点头。
　　 布博士和安图博士要去机场了，临行前与一同到宾馆送行的有关人员一一握手告别。我站的比较靠后，不愿上前去凑热闹。细心的布博士觉察到了，隔过几人大步向我走来，远远地就伸出了厚大的手。我刚刚想说英语的“非常感谢”，布博士已经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先说了。布博士和我握手的时间比别人长些，有力地晃动着。我们对视着，相互用各自的母语，不停地说着“非常感谢”，用眼神交流着，交流着对中国未来和合资企业的信心、希望和祝愿。
　　 安图博士注意到我们的异常，也过来和我握手，表示感谢。我感觉到，安图的握手是礼节性的，没有布博士那样有力、那样热情，虽然他也很细心。
　　 和他们签约的主人们也注意到我们的举止，事后纷纷询问为什么布博士和我握手那么长时间，还引起了安图博士的注意。我想，惟一的答案就是布博士注意到了我一天来默默的工作。
　　 第三次是2003年深秋的上海虹桥机场。
　　 在苏州开完会，我本来是想顺便去咫尺之近的杭州，但被来自北方省份的同行挟持走上海回郑州。北方省份的同行都去过杭州，他们挟持我的理由是，杭州和苏州差不多，我们刚刚游览了苏州园林、山水，再去看杭州山水，就缺少了新鲜感，还不如换换口味，去感受感受上海国际大都市的现代气氛，何况将来肯定还有去杭州的机会，到那时看杭州可能就有了新鲜感。他们更直接的理由是：几天来我们都熟悉了，成了好朋友，你怎么能离开我们几个，一个人独自行动？我被说动了，任由他们挟持。
　　 在上海停留的时间里，我们退掉了原订的火车票和飞机票，改买同一时间到虹桥的飞机票，一同到机场候机，给先登机的同行送行。
　　 候机室里，我对面坐着一对白人老夫妻，开始他们还是神态悠闲地聊着天，后来飞机起飞的公告不断地响起，老夫妻就有点沉不住气了，拿出机票议论着，好像是没有议论出什么结果，便递给我看，用英语询问我。机票是中文的，他们离登机时间已经近了，我无法和他们交流，便打着等等的手势，急忙出去找机场服务人员，叫来了一个会外语的小伙子。
　　 小伙子满脸笑容地用英语给他们解释着，帮助拎起行囊离开候机室。老太太慌不迭地用英语对我说“非常感谢”，老头连忙拉拉她，首先用不大熟练的中文说“谢谢”，老太太连忙改用不大熟练的中文连连说“谢谢”。老夫妻表示感谢时都看着我的眼睛，是那么的真诚。我一时竟想不起英语“没关系”的发音，只好笑容可掬地向他们打出请的手势，送他们急匆匆出候机室，挥手拜拜。
　　 同伴们纷纷称赞说，我表现了中国人友好的形象。其实，在我眼里，他们只是老人，如果遇到的是中国的老夫妻，我就不用去找机场服务人员了，还可以直接给他们更多的帮助。
　　 送走白人老夫妻后我就想，人和人的交流，有时不用更多的语言，更多的应该是心灵的交流，情感的交流，无论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何种族、来自何方、怎样的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