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补丁(散文)
【一】
窗外洒着几分清寒,立春刚过,气温有所回升,但是总觉得那风比前几天劲儿了几分。特别喜欢午后的那抹暖阳,喜欢在阳光的轻闪中静享那份静谧。此时,一盏茶,一本书是我最好的伙伴。
“老妈,我回来了。”女儿打开门,探着头说道。“老妈,你快收拾一下,怎么又看书,昨天说好的,我们下午出去。”
我急忙起身,忘了,又忘了女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事了,这真是要老了的节奏啊。看着女儿没有要进屋的意思,只是把书包放在客厅门口的柜子上。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和女儿出门了。
“丫头,这么神秘,你拽我去哪?”把车刚停好,女儿就挎上我的胳膊,往中央大街旁的小侧路走去。
“老妈,你答应的,让我自己选牛仔裤。”女儿边走边要我的口供。
小路的尽头,有个小商店,纯木制的牌匾,上边烙上了几个字"补丁部落"。看着女儿一脸的兴奋,那笑容已经随着那飞扬的音乐在跳跃了。
“丫头,你是说这里卖牛仔裤?”我指着人流进出的店门问道。
“嗯,老妈,这里是时尚前沿。”
走进店门,眼前一亮。店面里亮亮堂堂,装修简单,棚顶像未装修的样子,露着钢筋铁骨,用的都是节能昼白的灯管。
“小妹妹,一看就是学生,门口这的不适合你。来,阿姨带着妹妹往里走,那粉色挂签的是学生版。”服务生是个帅气大男孩儿,穿着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双侧膝盖处对称着两个自然撕破的大口子,露出了腿上的皮肤。我不禁地皱了一下眉头,这是奇装异服,我在心里已经给它定位了。
女儿拽着我走到挂着粉色标签的示品柜前,用手翻着一条条蓝色的牛仔裤。我站在旁边仔细地看着,原来,每条牛仔裤上都有"补丁"。那些补丁看上去很特别,或花、或小动物、或卡通图片。在孩子眼里,这种特别对她们最有吸引力。
“老妈,我要这条,喜欢这个带小美羊羊的,好可爱。老妈,买两条吧,还想要一条有小碎花边的。”女儿晃着我的手臂,撒着娇。
我看了一下销售标签,156元,是家长们能接受的价格,我点头同意了。女儿去试衣间,我去别的售卖区看看。临门最近的展示柜上挂满了带看大口子和窟窿的牛仔裤,最奇特的是图案,从骷髅到香烟;从玫瑰花到妖媚女,每个小图案都很精致。这可能就是为了张扬的青春设计的,最让人费解的是,有一条牛仔裤的拉丝口在臀部上。看着蓝色的售货签,我好奇心起,连续看了几个,价格从300元到1000元不等。抬头看向试衣间,女儿仍旧拿着牛仔裤在排队,我不由得走向服务员。
“我想问一下,这牛仔裤的价格怎么差这么多?”
“阿姨,你老外了吧。我们这蓝色售货区的牛仔裤是我们的绝版设计,包括图案和拉丝口。阿姨,你看。”小伙子顺手拿下来一条牛仔裤让我看。
我看到了这条牛仔裤的膝盖处有不对称的口,后裤兜上是两个带亮片的小骷髅头,前面低腰部有几个散在的小窟窿。
“没看出来吧,阿姨。这是我们最好的设计师设计的,穿上的效果,那就叫任性。”小伙子说起话来眉飞色舞。
看样子我是真的老了,我只“哦”了一声,带着一脸茫然去找女儿了。我是真的跟不上时尚了,小时候大家最不喜欢的有补丁的衣服,现在却成了时尚的宠儿。看着拥挤的商店,年轻的孩子们都在认真地选着贴着补丁露着洞的裤子,我的心里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二】
回到家里的女儿一直照着镜,看着身上的牛仔裤一脸的兴奋。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儿时大院里的小华姐,那年我七岁,小华姐15岁。
1978年,我上小学一年级(那时都是8、9岁上学,我是班里最小的),小华姐小学五年级,我们在一个学校读书,我是小豆包,她是大姐姐。因为她是刘娘家的老大,特别会照顾人,每天清晨我和哥哥都会和她一起走着去学校,久而久之,我和小华姐成了好朋友。
那一年过年,因为我第一年上学,期末考试第二名,我磨着外婆奖励。母亲也拿我没办法,因为外公总是在说:女孩子能和男孩一样吗?过年必须穿漂亮的衣服。外公家境殷实,所以我从来不知道日子的苦。
那一年,外婆给我做了新棉袄,母亲为我做了一身新衣,从里到外,还有新头绳、买了新帽子。天生爱美的我抑制不住高兴的心情,腊月二十八,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一大早就跑到刘娘家找小华姐。
“小华姐,我来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妈妈给我做了好漂亮的新衣服。”一进大门,还没看到小华姐,我就兴奋地说道。
“芳,你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刘娘急忙出声让我进屋。
刘娘家是大院里比较贫穷的一家,刘叔一个人上班,家里四个孩子,还有一个孤寡的大哥要养着。她们家的大院里永远堆的都是木头柈子,后院里养鸡,味道很大,如果不是因为太高兴,我很少来刘娘家。推门进屋,看到坐在炕沿上的小华姐正在擦着眼泪。
“小华姐,你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我赶紧走到小华姐跟前。
“没事儿,芳,你来了,明天我去看看去。”小华姐眼里含着泪,还在迎合着我的话。
“小华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呢?”看着她手里的衣服,我问道。
“我把她改改,娘没时间。改好了,我好过年穿。”她低头看着衣服上的窟窿,皱起了眉头。
“小华姐,你自己会吗?要改衣服的,还有个窟窿。”我指着衣服上的洞说着。
“我试试,昨天我把弟弟们的都改好了。”小华姐说着拿起炕上的衣服给我看。
两件蓝色迪卡布的衣服,已经洗得有点褪色,袖口和肘部都补上了一个补丁。裤子也是,膝盖的地方也有补丁。我一下子想起母亲说的话:丫头,你去刘娘家说话注意点,别伤了你刘娘的心。我突然觉得脸上热哄哄的。
“小华姐,我去跟妈妈说,让她帮你吧。”
“别,赵姨单位忙,我自己来吧。”
“我回去跟妈妈说说,你等着我。”说完,我跑着回到家里。
母亲是个手巧的女人,裁剪、绣花、编织在大院里很出名的。我和哥哥的衣服一直是母亲亲手做的,而且每一件都是母亲去商店看样子回来学着做的,那时候叫做“时髦”。因为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母亲下午就下班回到了家里。我和母亲说了小华姐的事,母亲二话没说,让我取了衣服回来,又重新给小华姐量了尺寸,连夜帮她改了衣服。
第二天,我刚吃早饭,小华姐就来了。母亲拿了衣服给她看,紫色的烫绒外衣,母亲给她收了腰,在前面的窟窿上贴上了一朵小粉花。好像一下子遮挡住了衣服的褪色,变得很是漂亮。
“妈妈,好漂亮的衣服!”在我眼里,母亲就是多面手,什么东西在她手里出来就会让人感到惊喜。
“赵姨,谢谢您。您一晚都没休息好吧?太谢谢您了。”瞬间我看到了小华姐眼里的晶莹。
母亲抚上小华姐的头,安慰着她:“小华是个好样的,才十五岁已经可以帮着妈妈干不少活了,而且学习也很好,不容易。以后,想学缝纫活,就来找赵姨,赵姨教你。”
大院里十几个读书的孩子,妈妈最喜欢小华姐。小华姐的父母也是值得我们敬佩的人,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很有志气,一直在勤劳致富。刘叔兼干两个工作,刘娘也是每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摊煎饼,贴补家用。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是家里其乐融融,几个孩子都知道父母不易,都在很用心地读书。尤其小华姐,早早地承担起了家务,喂鸡、打扫、做饭还要辅导两个弟弟读书。现在,改衣服,补补丁的活都是她的。妈妈喜欢她的自立,经常会让我向她学习。小学毕业,小华姐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重点中学。她是大院里的第一个学习状元,大人们也都去刘娘那去祝贺,而我去时,看到她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在大院里做着家务,脸上挂着久未见的笑容。
那时的补丁不是一种时尚,而是一种生活的无奈。孩子们在生活的重压下,心智过早地成熟了。她们在寻找着生活的出路,不会去赶什么时髦,只会一心朴实地想着把日子过好,把书读好,简单着,幸福着。
【三】
现在想起来,关于补丁有了太多的时尚词汇适合它。年轻人的衣服和牛仔裤、电脑的程序、最让人关注的还有心灵的补丁。说道心灵补丁让我想起来我的小师妹,现在才32岁的大女孩儿。
小师妹是我带着的第六个徒弟了,是个难得有韧性的女孩子。她第一次和我值夜班,打水、收拾休息室、做一些简单的技术操作都是有板有眼的。19岁的孩子,能不声不响地认真做事,真的不多。最早我带第一批学员时,还是九十年代中期。来实习的孩子都是七十年代末期的孩子,动手能力强,基本上不用多说话,只要在技术操作上教一下就可以了。等到后来,2000年以后,来的学员有的连地都不会扫。大家都怕孩子误事,好多应该学员去做的事儿大家都自己做了。
2002年,小师妹来生产实习,一起来了三个,主任把她分配给了我来带。第一个夜班就给了我很多惊喜,那个勤快劲儿就招人喜欢。短短的半年时间,在她的勤奋和努力下,圆满地完成了实习任务,也成功的被医院留用了。我们从师徒关系变成了姐妹关系。
一直到了小师妹结婚时,我才知道她的父母都有残疾。母亲是脊柱侧弯,父亲有一条腿是小儿麻痹。13岁时,父母就开始放手让她管理家事,包括家里的钱物管理,所以她才会有现在的好品行。小师妹结婚,她的母亲找到我,说了不同意的理由,是因为单亲家庭,怕婆婆脾气古怪,将来孩子受气。可是小师妹有自己的理论,她看重的是老公的人品,既然婆婆能教育出这样的儿子,也一定不会差。
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小师妹在她25岁的花季走向了婚姻的殿堂。婚后生活虽小有摩擦(因为她和婆婆一起生活),但是因为小师妹很快怀孕了,大家在期待中尽显平和。第一次小师妹和婆婆有了摩擦,是她怀孕六个月时。可能是因为怀孕心焦,特意来我家找我,忍不住要和我聊聊她的婆婆。
原来她的婆婆是天津人,下乡当知青时,认识了他的公公留在了哈尔滨。可是在她老公14岁那年,公公有了外遇和婆婆离了婚。其实是因为婆婆的性格追求完美,不能接受公公犯的错,公公不得已净身出户了。婆婆要强,一个人把儿子抚养长大,兄弟姐妹让她回天津,她也拒绝了,她非要在这过上好日子给公公看看。儿子结婚后,她依然改不了她强悍的性格,要求儿子、儿媳把工资交给她一起管理。小师妹也是个性格独立的女人,她们在这一点上一直没有达成共识。
听了小师妹的陈述,我沉思了一会,对她说:“你听说过心灵缺陷吗?你婆婆因为年轻时的遭遇,你不能用对待正常婆婆的态度去对待你的婆婆。这么多年,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体系,我们都学过心理学,你应该改变方式来解决婆媳问题。”不知道我的话起没起作用,在小师妹“坐月子”期间,她和婆婆的矛盾再次升级,她干脆带着20天的孩子住回了娘家。
因为年龄的差距,也是我个性使然,我从不会去主动去问别人的家务事。到了2013年,我知道小师妹的日子过得不错,儿子送去了幼儿园,她夏天旅游带着父母和婆婆一起出去,同龄的孩子们说起来都非常的羡慕。年底,小师妹再次登门来我家。电话里说要过来,我的心就忐忑不安,这是又闹别扭了。
一进门,小师妹还没等喝上一口水,就把一沓购房的信息递给我。“姐,你帮我看看,我怎么贷款合适,我想买个房子,不要大的,45米。我想把婆婆也挪到离我妈近一点的小区,这样,她不寂寞,看孩子方便,我们也好照顾她。”小师妹再次让我震惊,一个才30岁的小女人就考虑到了老人的养老问题,她的婆婆还没退休呢。
“丫头,我还真的服了你的这股子劲儿啦。”我看着合同,和她一起定了购房的方案。看着她还是那年轻的苹果脸问道:“丫头,你是怎么说服婆婆的。”
“姐,我得谢谢你,是你提醒了我。婆婆年轻时比较坎坷,她是个心灵受过伤的人。我查了很多心理学的资料,专门为婆婆做了一个心灵补丁。我是在一点一滴的尝试中爬行的,边做边尝试,发现真的好多做法开始让婆婆理解了,关系一下子缓和了好多。改变第一方案,我又根据实际情况又做了一个心灵补丁。先是让儿子多亲近她,然后是我们两家合在一起过年、过节、出行旅游,让她多年感觉不到的亲情回归了。姐,现在实施的是我第三套心灵补丁方案了。我要彻底感化婆婆,买个高层的房子,落在她名下。她可以报包烧费,也有自主权,贷款我们还。其实,就应该想明白,现在都是独生子女,谁多付出都没关系,只要好好过日子,最后都是我儿子的。和和美美的多好啊,姐,你说是吧?”
小师妹的这一剂心灵补丁,让我再一次对她刮目相看。站在窗前,看着小师妹的身影变得浅浅淡淡,但她的心灵补丁却让我的心不停地为她喝彩。
今年一入冬,因为受市场经济的影响,皮草的价格也下降了,大家的心又开始抵制不住购物的欲望了。小师妹在两年前的付出,再一次得到了大家羡慕的回报。婆婆亲自去皮草行,为她购置了一件两万多的皮草。32岁的她已经开始规划儿子的教育计划,那在别人眼里的大难事儿,在她这已经变成了家庭运转的动力。用她的话讲就是,我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家里人在工作劳累回到家里能一片祥和。
补丁,旧时代贫苦的代名词;在新时代,它却成了时尚的化身;而在某个特定的范畴里,它还成了一剂心灵的药方。其实,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人与社会之间;人与家庭之间都会有矛盾、有共性和分歧,如果,大家都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想问题,都在发现对方的缺失时做一个补丁,让一切变得简单而美好。这个世界,因为有你、有我、还有他才变得精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