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房越是有阳光的日子烤的能出火，房间里十几个铺子上下层排开。衣服乱扔，地上几双辨不清颜色的板鞋像一条条被遗弃在沙滩上的娃娃鱼，死气沉沉的躺在那里。棒子觉得热，口渴得厉害。中午在工地食堂吃的是南瓜炖土豆片儿，馒头。虽然是管够吃，肚子里还是缺东西，一点劲儿没有。裤裆那东西也耷拉着脑壳没有精神头儿。栓子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两瓶矿泉水，扔给他一瓶，“棒子接住了，打开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一大半，”这狗操的日头，热的人出油。”棒子随口骂了一句。
　　 栓子没有上床铺，太闷燥。各种脚丫子和不时得有人放屁的味儿杂七杂八的直往鼻孔钻，让人窒息的感觉。“走，出去转转。”栓子提议。
　　 “去哪？大晌午的。”
　　 “去了就知道了，走吧。”栓子没再说什么，头前出了铁皮房。
　　 棒子跟了出来，这个公路立交桥已经快竣工了。几十米高的桥梁，仰脖儿望一眼都有些心有余悸，梆子细细咂磨这一步步地走来简直是心惊胆战，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家为了老婆孩子，谁他妈的遭这洋罪？也没有安全措施，张老板就是强调工人戴好安全帽，其他的推给他成了丢手掌柜。
　　 记工安排一道道工序由谁去做，人员的调整搭配还有和项目部的协作。原先在东北那几个城市工程没有这么严厉，可是南方的城市不同。你是工程师必须要有毕业证上岗证技师考核证等等，缺一不可。棒子是半道出家，相当于江湖游医，尽管对桥梁建设有一些熟悉，这些年也指挥过几个工程都是很顺利完成。到了这里，上海就不一样了，特别严。一枚小螺丝钉都要审核，整天和项目部的人唇枪舌剑，武装到牙齿。他累，不单单是脑壳装着乱糟糟的工程进度，更是与项目部几个领导的关系。一句话，很僵。
　　 那天，因为在巢湖的木料用大卡车运到此处已是深夜，张老板唯恐新工地被附近的村民惦记，那些钢筋机器都在露天地放着，有些急眼，提前来上海工地的只有几个钢筋木匠的代工，棒子是大代工，这个时候，其他几位晚上熏了几两老酒都去梦里和老婆亲热了，只有棒子没休息，张老板在朦胧的月色下，一边指挥着司机卸货，一边说，今晚咋办？这木料丢了是小事一桩，不值钱，关键是那几台混凝土搅拌机，一旦丢了损失就大了去了。
　　 棒子没听凤凰叫听过夜猫子叫，张老板是故意试探自己，还能怎么办？你棒子一个月拿着一万多元的工资，在这种环境趋势下，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我在这守着吧。你回去歇着。”
　　 张老板才刚四十一岁，比棒子小三岁，他管棒子叫大哥，“大哥，辛苦你了。咱兄弟没得说。”掏出一盒烟，塞在棒子手里，嘱咐了几句就走了。棒子坐在一对木板上抽烟，当然不是老板给的那盒，借着打火机的光亮，棒子看到张老板给自己的是一盒大中华。棒子的心热了一下，与其说是热，不如说是一阵小小的激动。这两年跟随张老板走南闯北，风雨兼程，苦也有甜也存。自从认识他，棒子才知道了玉溪大中华是什么味道。棒子也由衷的意识到，有钱人的生活就是天堂。
　　 棒子不傻，困得睁不开眼睛就会去睡了。还好一夜无话，工地上风平浪静，早晨棒子起得最早，有心思，出去溜了一圈，那四台搅拌机完好无损的坐在那里，木板旁边还有自己昨晚抽过的烟蒂。棒子赶紧用鞋尖踹出了一个小泥坑，将几根烟蒂用泥土埋了，他不想让另外几个代工的看到老版对自己的照顾。其实这也是棒子应得的，他付出的比任何人都多，可这也不好，都是代工的。对张老板不合适。
　　 这盒大中华就一直在上衣兜里，栓子把自己带到工地大门口，往右一拐是一个村庄，那些房屋的建筑结构与北方没有大的区别，但很干净透彻。栓子在一家叫君再来的小酒店停下来，“棒子，这家小饭店的绒山羊汤就是咱老家的味儿，地道够味，喝上一碗就像回家坐在大集口仰躺摊位喝大海碗的羊汤吃泡馍一样。”
　　 棒子之前是在张老板的另一个工地代工，就是巢湖。在那里呆了三个月，五天前才来上海这个地方的，所以不熟悉。栓子开春的时候跟着棒子走的，两个人扛着行李卷一起上的客车，只是栓子还没媳妇，二十六了。临走前，他妈三番五次叮嘱棒子好好带带栓子，弄好了学木匠，有门手艺娶媳妇也能养活，不然，光靠打小工挣不了几个钱，让人家跟着受穷，于心不忍。棒子做事很认真，没有把握的事儿不会轻易承诺。栓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己大他快二十岁了，人很精明，能说会道。也不懒，就答应了。到了巢湖，在工地干了不久，就被张老板看中，带到了上海的这处新工地，让他管这混凝土的一帮小工，说实在话，也是看了棒子这佛面。
　　 珠帘一挑，先迎出来的这个女人，一条马尾巴辫子垂在后面，一走路像一条乌梢蛇，可以用明眸皓齿来形容，在棒子高中学历的大脑里是在搜不出更好的词语来形容女子的美。
　　 栓子说;‘这是俺们代工，棒子。我哥们，又是一个屯子的。”栓子的话里明显带着炫耀，这让棒子有些尴尬，不过很舒服，他看到女子的眼神透着一种仰慕，女子的含情脉脉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的真是时候。棒子那只沉睡了好几个月的大鸟抽搐了一下，接着是扑楞楞的展了展翅膀。
　　 “叫我玉莲就好了，老板，吃什么尽管说，我亲自下厨。今儿不用咱家厨子。”
　　 玉莲手腕上的玉镯子在阳光的朗照下有些晃眼，只是那雪白的皮肤像一块煮熟的山芋，没等吃下肚，唇边就流了口水。
　　 中午的南瓜炖土豆实在不顶饿，“那就来两大碗羊肉汤？听栓子说过你这里的羊汤做得不错。”
　　 “好哩，包你满意。”玉莲朝空中打了个响指，白色碎花连衣裙衬托着她婀娜多姿的身段，棒子不仅在心里赞叹道：秀色可餐。
　　 羊汤端来的时候，棒子就发现这羊肉粉嘟嘟的，虽然很皱，但不是家乡的绒山羊，也难怪，大上海哪来的绒山羊？即使空运也不会那么快就做好了端来。汤面上飘着几朵香菜叶儿，热气腾腾着，吹一口，那菜叶子就打着旋，像极了池塘里的莲叶。棒子许是真的饿了，拿起汤勺喝了一口：爽，再喝一口，就忘不掉了。不是羊肉怎么鲜美，就是那汤，细腻婉约，配上一点陈醋，胃口就张开了吸收。玉莲就那么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玉莲看棒子的时候，棒子的目光就不自觉的落在了她的前胸，不管男人和女人谁会决绝对美丽风景的诱惑？何况在异乡的土地上，玉莲确实很美，瓷器一样白嫩的肌肤，跟熟了的鸡蛋清差不多。见鬼，棒子居然把玉莲和老婆青花做了一个比较。棒子觉得自己很可耻，青花都是四十岁的人了，怎么可以和玉莲这样的二十几岁女人比较？
　　 棒子在心里恨恨的骂了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多看玉莲一眼。男人的忍不住一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就刹不住缰绳了。栓子没想太多，不过是主人和酒客之间的关系。可玉莲不是这么想的，玉莲想的是这个男人似曾相识，玉莲的家乡距离棒子的刘家屯只有三三十里路，玉莲是在另一个乡。唯一的区别就是玉莲十四岁就出来闯荡，几个大城市都留下她的足迹。大上海也未必是她的终点站。
　　 “打算在这里安家落户找个男人嫁了吗？”棒子将碗一推，玉莲就递来了餐巾纸，“玉莲姐，你有些偏心，以前你对我多照顾，今天遇到俺棒子哥哥就变了。”栓子打趣道。
　　 “去去去，小屁孩，自己拿去。”玉莲将一叠餐巾纸扔在栓子面前，栓子叽叽的笑，抬腕看看表，“棒子哥，都一点多了，我先去工地了，你也没啥事儿，就坐会儿。”栓子走后，玉莲的饭店就更清净了，她的饭店中午吃客很少，都在晚上来，也基本是附近几家工地的农民工来吃饭，生意还算可以，工地人员撤了，玉莲就把饭店改成麻将馆，冬天的上海不冷，但年关岁尾该回家过年的都走了，玉莲不想回家，玉莲的母亲在她十六岁那年，因为和大嫂争吵喝乐果死了，母亲死了没到一年 ，父亲就把一个小他十岁的女人领回家，这个后妈半眼球也看不上玉莲，要不是玉莲每次回来给他父亲一大笔钱，素英后妈是不会答理她的。
　　 玉莲不想回家，回去也只是睡一两宿就走了。 玉莲在故乡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父亲，还有睡在地下的母亲，每次回去都要给母亲烧一沓子纸。哭几滴泪，然后走人。故乡的痕迹越来越淡漠，玉莲想在上海买套房子，手里的存款首付够了，玉莲不想回去还有一个原因，自己的钱不干净。
　　 那是自己在床上被多少男人睡过换来的，不干净的玉莲，外表再靓丽也只是个花瓶，一个坏了心脏的花瓶。
　　 这种交流的方式很平常，你一言，我一语。但是，掺杂了乡音乡情的因素，棒子还有一种怜香惜玉的情怀，当玉莲将珠帘放下，将小黑板上打烊二字重新用粉笔描深了一些，挂了出去。随手插死房门后，玉莲不假思索的扑进棒子的怀里，棒子好像在海上漂流，大脑昏昏沉沉的似乎在做梦，很多年漂泊在外，那些小姐脏兮兮的，下面那个跑火车，棒子从不沾染她们，怕得性病，可是，这个下午，玉莲的主动让他束手无策，“棒子，我喜欢你，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
　　 “啊，不不不，玉莲，这也太神速了，我……我们才刚认识就……。”
　　 玉莲用胳膊缠住棒子的脖子，像一个暖瓶挂在树上，“不，知道吗？你来工地那天，我去给你们老板送饺子就看到你了，只是你没有注意我。”
　　 棒子就想起那天黄昏张老板把他迎进铁皮房吃的就是小白菜猪肉馅饺子，但没想到是玉莲包的。哦，哦。原来这个女孩早就注意自己了，原来在青花之外还有这么温情饱满的怀抱，原来……别原来了，激情在燃烧，火舌在吞噬着棒子的理智，和青花远隔天涯，饥渴难耐的棒子面对这样的一块肥肉还能有思考的机会吗？
　　 在棒子理性脱离轨道的时候，感性思维在体内沸腾。而下肢膨胀的角度已经子弹上膛，再不点射就会自动出膛。这样的僵持只能拖延时间，耗费生命。棒子在那条鳗鱼伸出舌尖舔舐自己舌头的一瞬，整个身体的爆发力冲击着对方，他将玉莲抱在了饭店里屋的一张床上，饿急眼了的狼一样对着这块肉啃了下去。
　　 七月流火的太阳光照在玻璃窗上，一盆吊兰次第开放的紫色花朵，闭上了眼睛，闭上了眼睛。它不想深入人类的忧伤。
　　 什么事一旦开个头，就不好结尾。不好结尾其实说白了还是人格的问题。大凡你要是想到了婚姻的另一方还在田地里忍受着风吹日晒雨淋不辞辛苦的劳作，你作为男人就会把持住。这个道理棒子不是不懂，棒子在和玉莲的一次偷欢之后，心灵深处也在接受着煎熬，对不起青花，这么好的女人，结婚时没有给他要什么彩礼，家里当时穷，只给青花做了四铺四盖，一辆自行车，一台电视机，这些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儿子豆豆都读高中了，爹妈是青花辛苦给伺候过世的。
　　 棒子感到耻辱在内心缠裹，他决定不再去找玉莲，也不去她的君再来。但是情欲这东西是一个心魔，你战胜不了它就会被他吞噬。现在的棒子，工作没有精神，丢了魂一样。上午看图纸时，差点弄错了一个数据。多亏项目部的小新提醒自己。越是想摆脱这个心魔，玉莲偏偏出现在工地上。
　　 玉莲也是想棒子了，其实，玉莲不想在棒子身上得到什么，钱财物质。玉莲就是想有个男人庇护着自己，她独自一个人在这里闯荡，村子里好几个男人要欺负自己，玉莲需要保护。恰恰在棒子来工地的第二天，这个工地和村子的人发生了交涉，械斗。棒子领着一帮农民工和当地农民争执了很久，当几个村民上前要把棒子干倒，棒子的孔武有力在那帮人面前呼啦啦亮出一道风景，他一个人干倒了两三个男人，后来惊动了当地派出所。棒子被请进派出所，因为要用几家农民的土地，张老板已经给了赔偿款，他们欺生，一位还能榨出一笔钱，就联合起来不让张老板的机器开工，引起的械斗。当时，玉莲就在那帮人中，玉莲看到了这个壮实的男人是可以为自己短时间内撑起一片天。
　　 没有无缘无故得恨，也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爱。对于玉莲和棒子，他们的爱除了性之外，还有一层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悯，惺惺相惜。
　　 这样的一种感情，尽管是不道德的，被人们所排斥的。可是谁又能阻止他不发生或者彻底根除？除非这世界没有了男人，甚至没有了女人。没有了男人的世界是不完整的，没有女人的天空是残缺的。两个残缺的个体从不同的轨道碰撞在一起，不擦出火花不燃烧那是有病，即便柳下惠在世，你不能不说当年的情景，假设他不是穿着厚厚的衣衫，与女子的柔弱身子零距离接触，他坐怀不乱那当真还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典故了。这个典故在当今社会被炒作起来，多少带着讽刺意味，要么是男人生理缺陷，要么是著书立说人的杜撰。
　　 玉莲来工地就是找棒子的，玉莲这么大胆的举动，给棒子推向了一个漩涡，一旦自己拔不出来，就会万劫不复。不是伤害另一半的事儿，而是作为一个男人在社会上行走，你和一个小姐有染，你怎么伟岸如何成就，在世人眼里你都是猥琐的，人性的纯净水一旦被污染就会把你的一生钉在众叛亲离的耻辱架上。
　　 是的，是的，棒子也不想这样，棒子多少次在为自己狡辩，为自己的行为狡辩。棒子甚至恨起了栓子，栓子不带他去君再来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发生。可是棒子也不敢保证，栓子不带他去，在以后的岁月里他和玉莲一定会见面，那么见面就不可能不说话，不可能没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