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六个元宵(散文)
【一】
月亮升高了,当浩渺无边的天空中生出许多奇丽的花朵时,大人孩子就站在巨伞般的老槐树下,伸长了脖子,高高地仰着头,随着焰火的升起落下高声而悠长地叫着:“哟——唉——”看那些红红紫紫、黄黄绿绿的花朵在一瞬间开放在天边,又在一瞬间化作碎末撒落在山上不知哪些些的角落了,如同下了一场场星雨,好像种下了许多的希望,而这些希望又好像种在每一个望眼欲穿于焰火的乡亲的心里,于是,在他们的心里,许多愿望都生了根,开始发着芽……
幼时的元宵,就是这么地在相同的每一声“哟——唉——”的焰火升腾起落中陶醉着,虽然,村里的焰火实在太短暂,在余兴未尽之后只好带着无限的遗憾去期盼来年,但留给人们的仍是无尽的希望。
除了这几许稀罕的焰火外,各家的门头、院里总要挂盏喜庆吉祥的灯笼,灯笼是自家手工做的,式样是普通的五角星灯、八宝宫灯、白菜灯、公鸡灯、荷花灯、南瓜灯和有趣的当年生肖灯。手艺好的在灯笼上贴上喜鹊登梅、年年有余、关羽包公的剪纸,家里有文化人的会在灯笼上打个灯谜。天黑时,家家的灯笼点起来,门前、院里红红绿绿,远看如一片星海。爆竹声此起彼伏,天空中就弥漫着温暖而祥和的气息。
元宵节里最精彩的节目是至今不衰的传统社火——“武松打虎”。早上吃过饺子汤,欢快而紧张的锣鼓敲起来时,人们便从各家拥来,自动围成一圈。那和着节奏上场的武松身着玄色紧身短靠,一副古代勇士的打扮,在场上先连续翻十几个跟头,打上一套醉拳。而后三人合扮的老虎下山来了,那虎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吞食一切,令人望而生畏。虎头、虎身、虎尾摇摆灵活,三段式的配合恰到好处,浑然一体。或伏、或跃、或扑、或啸,武松则有一套传统的拳术去制服老虎。当武松一次次将老虎打倒在地、老虎又一次次地押着锣鼓的节拍缓缓爬起扑向武松时,在场围观的人总是担心武松擒他不住。终于,武松骑在虎身上,将垂死挣扎的猛虎一拳一拳打到奄奄一息,伏地称臣。这个节目是故乡民间艺术的瑰宝,也是每年能在元宵进城献艺的唯一。
【二】
十三岁时,我到阳泉矿中读书,元宵节时一夜看尽了矿区的灯会。矿区的元宵自然不同于小山村的故乡。人山灯海中,不再让人稀罕通宵此起彼伏凌空而起的焰火。而惊诧于那些将人物动作塑造得惟妙惟肖的电动灯具:有安全生产、力夺高产的井下自动化综采灯,有为善于世、各显神通的“八仙过海”灯,有不惧权势、为民作主的“七品芝麻官”灯,也有不畏艰险、西天取经的“西游记”灯。那憨态可掬、令围观人群哄堂大笑的,是《红楼梦》组灯中刘姥姥一进大观园吃鸽蛋的情景:鸽蛋连续不断地由传送带送进来,而刘姥姥呢,一双大铁筷子笨拙地夹来夹去,总也夹不住那似药丸的鸽蛋,终于侥幸夹住了,可不等送到嘴边,又掉了,真让人替她着急哦。
让人记忆犹新的,还有那四矿的仿古大街、高高地搭起的箭楼、红红的两根大柱擎着如琉璃瓦做的参差的楼顶。大街两面三刀侧是两条飞龙长长地舞向街的尽头,飞龙之下则是各种灯盏有串连。走在这条街上真是妙不可言,恍入天宫似的。
三年后,考入平定中学,寒窗苦读连元宵也不能完整。正月十五仍在上课,只在晚上放了一个自习的假。于是,顾不得困乏匆匆地进城远望那用松枝搭起的绿绿街门上闪烁着灯光的牌楼,体会与矿区相比“具体而微”的火树银花的含义,远远地听一听早被人群拥在其中的歌舞锣鼓声,或者在深夜里走在热闹后人稀路窄却依然挂满花灯的大街上,呼吸着一口口清新可爱渗透了元宵味的空气,暗自庆幸忙里偷来的一片安逸。古城平定的元宵节,只剩一点零星的浮光掠影。
走进大学的省城,在大街上看灯体味似曾相识但略有不同的元宵的滋味,尤其是与友人相伴走在灯火通明的世界,体会纯洁,体会甜蜜,体会幸福,体会祥和。两面楼群闪着多彩的光泽,似与天相接,胜过独有月明的星空。街上不时会有一队表演队被围观。这里的旱船走得最像样,旱船上的仙女和旱船外的白发渔翁和着节拍如在水中游动,令人想起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
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是广场上配着摇滚乐飞转的五彩玻璃球灯。在灯旁跳跳那个时代疯狂流行的迪斯科,舞者的狂热,似乎给灯前聚集的观者也注进了许多的青春活力,不经意地踩着节拍蠢蠢欲动,忘记年龄,忘记身份,忘记所在,大家都沉醉在这元宵的狂欢中。远处,不时有焰火升空,花炮钝响。
在“身正为范,学高为师”的忻州师范函授,其间总是正月初五到,正月下五也难归,不过正好领略了“塞北锁钥”的元宵了。
这里的高跷很有特色,身着古装的表演者站在高人几头的高跷上,如履平地,合着“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的节拍扭秧歌;孙行者和白骨精这一对冤家在空中打得难解难分,让人想起动画片中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情景;古为今用将自行车装饰成的旱船则别具一格,现代的仙女们伴着明快的节奏“飞”船;传统的狮子舞是最热闹的,大小成群的狮子伏于地上,大小相偎,让人感觉不到它们的凶猛、威严,只觉得温暖,和睦,一旦舞起来,给人以生龙活虎的感觉,不乏兽中之王的风采。夜里看灯时,童心未泯的我也买了一盏“猪年大吉”的红色猪娃回来,那么一种年轻的感觉,似乎可以弥补幼年的失落,找回童年的渴望。
最后的元宵就在榆社了,这座由贫穷走向小康的山城,自有它的迷人之处。每至元宵节便挂写着吉祥如意的吊挂,也买了糯米面滚出包着红糖芝麻的汤圆来吃,白天里到街上加入看排街的人群中,看各村、各单位的秧歌队穿着一年比一年时髦的服装,踩着最流行的音乐跳过去;看榆社电厂的威风锣鼓队穿着一年比一年更规范的鼓装、押着最威风的鼓点打过去。喜气洋洋的十五元宵节结束了,春天就这样在喜庆的气氛中拉开了帷幕。
......
六个元宵看完了,吃完了,品完了。
远离了故乡,远离了父母,远离了朋友,远离了故乡元宵节的我,在榆社一年又一年经历着元宵,年年有感觉是常新的,其中有惊奇、有安逸、有欢欣、有祥和和忧伤。思乡之情,也常在元宵节里油然而生,在心里一年年升腾;怀恋之情,在陈旧的黄色中,成为所有元宵节的底色,永远不可抹去,它真的像种在心里的希望,永远地在心底里生长,在心底里延伸着,成为永远的美好、永远的祝福、永远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