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冷，躲在家里看书，没料到父亲会过来。
　　 他坐在沙发上，欲言又止。他一向这样，有什么事情总要憋在肚子里，等着我们去猜，去想，不到最后不说出来。所以我故作没看见，进进出出地拿水果，洗水果，削果皮，切成块，插上牙签，端给他。等着他开口。
　　 他吃了几块香梨。终于开口，说想要我帮忙参考，给母亲买件皮羽绒服。又补充说：“你妈苦了一辈子，现在条件好了，该让她穿件好的。她又不喜欢呢子大衣，不喜欢羽绒服，原来一直念叨说想件皮衣，没有钱给她买。”
　　 给母亲买皮羽绒服？我还真是没有想到。就在秋天，父亲要我陪着他买衣服，结果在我和小姑的怂恿下，父亲买了件皮尔?卡丹的皮夹克。这是这么多年来，父亲买的最好的衣服。为此，他心里挺过意不去，跟我念叨说必须给母亲也买一件。没过多久，我们说服母亲跟我们上了街，买了一件短款的单皮衣。两件皮衣，就算打了折扣，还是花去父亲好几个月的工资，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当然，后来去给外婆过生日，父亲母亲都穿了皮衣去，老人们看了心里踏实，父亲母亲也长了脸，还是值得的。
　　 这才过去两个多月，父亲怎么又要给母亲买皮羽绒呢？
　　 说老实话，我是不赞成父亲这么做的，也就实话实说：“这个天去买皮羽绒，根本没有折扣，得花上万呢，不太划算。再说老妈又不怕冷，以往都不穿羽绒服。你花那么多钱买来，老妈平时在家做家务是舍不得穿的，上街买菜也舍不得穿，至多是走亲戚穿。冬里又走得了几次亲戚？一年到头又穿得了几回？我的单皮衣都穿得少。”
　　 父亲略微迟疑，说是皮羽绒用不着洗，可以减轻母亲的负担。这算什么理由？可怜我还是迟钝了些，没有深层次地意识到父亲真正的用意，继续表明自己的态度：“老妈个儿矮背又宽，真的不好买衣服，上次那件单皮衣就逛了那么久，要买到合适的皮羽绒可就更难了。反正我是不太赞成。当然，你们若是一定要买，我就陪你们去。”
　　 父亲说那就算了。我也以为真就算了。
　　 一次跟母亲聊天，说到父亲要给她买皮羽绒的事，母亲当即反对：“我不要。钱多了有屎啊。”我还真就信了母亲的话。
　　 直到那天，好不容易出院了，嚷嚷着要先生陪着去买新衣服。天气很好，父亲母亲、妹妹妹夫、儿子外甥，一大家人，声势浩荡地出发了。
　　 先看中了一件呢子大衣，要三千多块，还没决定下来到底买不买。路过歌力思专厅时，玻璃橱窗里的一条裙子又合了眼缘，拉着妹妹进去试，他们都跟了进去。进门左手边挂着一件玫瑰紫的短款羽绒服，看上去还不错，趁营业员去给我拿裙子的空档，我指着衣服跟母亲说：“老妈，这羽绒服还蛮好看，要不要试一下？”母亲想都没想，断然摇头拒绝：“我不买。我又不差衣服。我好多衣服都挂那儿没穿。”好吧，算我没说。
　　 我试了一条裙子，又试一条裙子，再搭配大衣，搭配围巾，折腾来折腾去，总算是有一条穿上去既合身又漂亮。站在试衣镜前左照照右照照，还是下不了决心，毕竟打折后又要接近三千块，可不买吧，又割舍不下。笑眯眯地望着坐在一旁等待的先生，冲他调皮地吐舌头。他斜我一眼，小手一挥，作了决定：“买吧。不买我看你就睡不着觉。”
　　 可是，先生并没有去付款的意思。母亲也不见了。一问，才知道母亲进试衣间试衣服去了。啥？刚才不是毅然决然地说不买么？说不差衣服么？口是心非。到底看上哪件了？
　　 正在嘀咕不已，母亲出来了。天，居然试了一件皮羽绒服，还是连帽的，还是娇嫩的水蓝色！不过，母亲皮肤白，穿上去倒好看，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看得出来，母亲是极喜欢这衣服的，笑得眼角、嘴角都挤满了褶子。父亲也是极喜欢的，看着年轻多了的母亲，笑得憨憨的，嘴都合不拢。
　　 忍不住打趣儿母亲：“刚才是谁说不买衣服不差衣服了？怎么又试上了？怎么舍不得脱了？原来，是嫌我推荐的衣服不够价呀，是看上了皮羽绒啦，这下钱没屎啦？”母亲也不恼，也不回话，只顾在那儿照镜子。好一会儿，才脱下来，拿着衣服，也不说买，也不说不买。
　　 还是父亲懂母亲，替她作了决定，冲营业员说：“开票吧。”母亲更是喜笑颜开，却假装说：“太贵了，八千多呢。我们出门时又没打算买衣服，钱都没带。”
　　 看母亲那个假模假样就好笑，就想继续逗她：“唉哟，想买就说买呗，两个女婿跟着，卡带着，还怕没你买衣服的钱？”父亲也在一旁添油：“就是就是。他们先刷卡，回去我给他们现钱。”
　　 先生接过营业员开的两张票，跑去付款了。我怂恿母亲把旧衣服包起来，“都有了新衣服了，还穿旧的干嘛？”平时开不得玩笑的母亲还是不恼，笑嘻嘻地穿上了自己的旧衣服，任由营业员给她包新衣。
　　 这一切搞定，我们回到最初看大衣的依兰专厅，我把新裙子穿上，套上看中的大衣，左转右转地看效果。专厅里有一张单沙发，父亲要母亲坐，母亲有些顽皮，说：“你比我大，看在你给我花钱买新衣服的份儿上，就让给你坐啦。”
　　 啊哈，从来都是刀子嘴的母亲，居然可以说出这样暖心的话，听得我们小辈儿是一愣一愣的，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看平时为了一丁点小事，都可以三天两头争吵不休的父亲母亲，像小青年一样甜甜蜜蜜的，倒也心安，都偷偷地乐。
　　 最终还是买下了那件大衣。先生跟我算账：“六千多块啊，过年就别想再买新衣啦。”我嬉皮笑脸地答应“是是是”。他嘴一撇，“记得啊。网上也不能再买了啊。”切，小气鬼，懒得理。
　　 大家心情都不错。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其乐融融。父亲母亲也没有因为一点小事，在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反地，母亲难得地舀了一大勺腊猪蹄给父亲，说：“今儿把您儿破费了，您儿多吃点儿！”
　　 唉哟哟，把人牙都快酸掉，连儿子他们都笑了起来。
　　 只不过的是，第二天的饭桌上，父亲母亲又因为一件琐事，争了起来，还非要争出个所以然来。妹妹偷偷地小声说：“新衣服到手了，老妈就翻脸不认人。”我也伸出一根手指，小声说：“老爸亏大了，八千多块钱，有效期才一天！”
　　 呵呵，说归说，几十年了，父亲母亲相处一直是这样，吵吵闹闹，吵吵闹闹，倒是越吵越闹越黏乎了，我们也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2015年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