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寂静的夜，一弯缺缺的月芽悠悠地挂在窗上，青竹耳边只听得窗外潺潺的流水声，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今天，青竹在车站撞见了王山，车还没来，两人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青竹没有勇气和他打招呼。那些伤痕还烙在他心里吗？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何尝没有铭刻在自己的心上？
　　 那年，临近高考高中补习班的青竹，每天都有王山送好吃的好喝的，寝室里的她们好不羡慕。是的，正如大家都知道的，只要她稍微认真一点儿，对口定向的名额首先就是她的了，他未来的公公婆婆给她规划好了人生路，她很快就要捧上让大家羡慕的铁饭碗了，可是，谁知道青竹心里的苦呢？
　　 面对王山一家屡次送来的饭菜，青竹油然想起了自己的生活状况。为了他们几个孩子上学，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去年暑假，自己高考落榜，为了实现大学梦，她坚持复读，爹娘到处借钱，把家里的两头黄牛卖了，才勉强凑足了学费。“屋漏偏遭连夜雨”从小就会水，很有炸鱼经验的爹每天去河里打鱼捞虾，去城里卖。那年夏天，她的爹打鱼还炸伤了右手，那日子让青竹深刻理解了“祸不单行”这个词。
　　 那天，在城里上班的大叔喊她去他家，说她的爹和娘都来城里了，这会儿，正在他家里，青竹跟着叔叔来到他家，家里一屋子的人。一个憨憨的小伙子也坐在那里，叔叔说那男孩叫王山，大她四岁，书香门第之家出生，从小就是乖孩子，但是，从小就有不可治愈的病：羊癫疯。需要找一个勤劳善良农村出生的姑娘做他的妻子。答应条件，保证弄到师专的保送名额。那时候，省城正在支援小小的县城。
　　 青竹爹娘都没有文化，但是，晓得这是个可喜又可悲的事，所以，吸着烟卷的爹就说：“竹儿，你的人生大事，还是你做主，大伯大伯娘都是好人，也是你的贵人。你答应去他们家，就是糠桶滚到米桶里，自己有工作，衣食无忧。我们都没逼你。你好好考虑，我们先回家了，想好了就给阿叔说。”
　　 青竹拘谨的坐在娘边上，忽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确实，听班主任老师说，每年都有几个扶贫照顾的名额去省城师专，弥补缺少专业教师的贫困县，这话还确实是真的。
　　 环卫工人的婶娘说：“竹，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考不起，再也没得复读机会了，你肯定要跟在你娘的身边，扛锄头，背牛屎挑大粪了。”
　　 大家在闲谈，等着青竹回话，青竹搓着手掌，感觉要搓出汗了，看看那个憨憨的汉子，她一看他，他就躲了她的眼。可以看出，他喜欢她。
　　 “他们的八字都算好了，很合。前世修来的姻缘，到我家，我会像对女儿一样疼她。你们大人放心。”大伯娘这样说。
　　 当晚，大伯和大伯娘请青竹和叔叔一家去了一家高级酒店吃了一餐饭。青竹算了一下，光那一桌就是她家里卖五头大黄牛的钱。
　　 大伯喝了二两酒，借酒壮胆，发言了：“青竹，我们看起你是个有家教的孩子，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们家的大山不是没人喜欢，很多媒人上门说媒，我们都不喜欢，要么就是秋里秋气的，要么就是没有文化的。怕今后离婚，没人照看大山。大山在劳动局上班，他有工资，不要负担他。以后结婚，有了孩子，我们退休了，都可以帮着带。”
　　 大伯说的话合情合理，没有夸张，这是事实。青竹不敢正眼看伯伯和那伯娘，伯娘给她夹了一个鸡腿，真是殊荣，在家里自己是老大，从来就没机会吃上鸡腿。
　　 那一餐饭确实是有分量的饭，自己的人生大事，一顿饭就给解决了。青竹站起身来，给伯伯伯娘敬了酒，看着那个憨憨的帅小伙王山，就果断地说：“我同意！”大家一惊，都为之震撼，觉得答得有点轻浮，有点儿草率。特别是青竹的爹和娘，虽然目的达到了，心里有一种刀割的感觉。
　　 青竹的娘没登过一天学堂门，一句客套话都不会讲，只说了一个字：“玛汝（苗语：好）！”
　　 那个月就办了认亲手续。照着青竹那边的风俗，送了两万元现金，四套衣服。这些都是秘密活动，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没有漏洞。一个寨子只有城里的那个牵线搭桥的隔房叔叔一家晓得。
　　 （二）
　　 正如大家所愿，青竹顺利的考起了那所师专，别人都说大学里的生活就是天堂，青竹虽然生活费用有余有剩，但是，心里还是莫名的害怕。她不敢去同学会，也不敢和任何一个男同学讲话，每个周末她只去一个地方，那个图书室，那里才是她的天堂。一个周末，青竹收到了一封陌生人的来信，她拆开来看，是一首小小的励志诗，后来，她在每个月的中旬还准时收到一张200元陌生爱心人士资助的汇款单，她想，等到毕业了要去报答这个恩人。
　　 身边的同学们开始公开谈恋爱，一起考去的同乡英语系的刘莉也开始主动来青竹班上跟学汉语言文学的文涛谈起了恋爱，每次，那个憨憨的未婚夫王山来看她，她就喊他们两个一起去省城步行街火宫殿，吃最好吃的小吃。
　　 冬天的一个下午，正在上课的青竹遇了风寒，开始高烧，一下课就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刚好，刘莉也在阶梯教室那里上大课，刘莉赶紧喊文江把青竹送到市医院，晚上，刘莉要给教授家里的孩子上小课，照顾青竹的事就交给文江。
　　 凌晨，病情有了好转的青竹，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的文江,不好意思的说：“刘莉又上小课去了？你回宿舍，我没事。”文江说：“我不放心。”说完就去外面给青竹买稀饭，这样，照顾了两天，青竹想，文江也是个官二代，谈吐间无意中也流露出那种青竹不喜欢的语气。但是，这个文江倒也有点讨人喜欢。
　　 每个周末，他们三人都会去省城的步行街逛逛，去橘子洲头吹吹风。
　　 时间过得很快，“大一张望，大二好玩，大三彷徨。”等大家都感觉自己快毕业了，才晓得自己玩完了。大家都感觉自己肚子来去都是空空的，没有货，有点失望。
　　 班级毕业典礼上，大家都纷纷感慨发言，青竹觉得自己没有浪费时间，没有补考过一门课。大家都在狂欢，特别是那些成双成对可怜的恋人们，明天，大家各奔东西，在现实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空想，那些才要开始的逗号，在纠结的问号，正在进行中的感叹号，统统都作废，都以一个大大的句号结束。青竹一人来到学校的那块大草皮上，一阵凉风吹来，很惬意！心想：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值得可怜的人，毕业就得面对现实，想着，就悲从中来。路灯斜斜的照过来，她刚好坐在灯影里的一面。两滴饱满的泪珠滚落下来，“青竹！青竹！”两个长长的黑影朝青竹移过来，是刘莉和文江。她虽然正哽咽着，但还是马上调整好了心态，亮起嗓门答道：“我在这里!”“我们去吃烧烤了，找不到你，我们提前回来，晓得你在这里，我们给你带了烤肉串，放在你寝室。”刘莉说着，挨近文江，三人一排坐在凉风习习的草皮上，大家看着天空发呆，半天说不上话来。
　　 青竹仔细想来，三年来，自己也就是收获了这两个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朋友，兄妹。
　　 文江说：“我毕业，就去政府部门，不会去学校，父母早就规划好了我的前途和命运。”停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在一个不能左右自己理想的家庭里，不晓得是幸运的还是悲哀的。”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青竹说：“你们交朋友，大人晓得了吗？”“他们说，交朋友可以，但是，不能耽误了前途。我的父母很开明，喜欢农村的孩子，懂事。过年，我就想认亲。”文江说，刘莉羞答答的靠着他，嗲嗲的说：“忙什么，我还想自由几年呢！”
　　 青竹顿了顿声，说:“过年，我也要跟王山结婚了。他们一家等我三年了，怕我变心，那个王山确实是个好人，这三年，照顾我就像照顾亲妹妹一样。我也没什么想法，反正女大要嫁人，嫁给一个实现自己理想的人，心里很知足。我认命了。”
　　 刘莉高兴地说：“也好，一毕业就可以进城教书，我们这些农村出身的不晓得要分道好多年才能跟你们在城里的咖啡厅一起喝咖啡。”说完，也悲戚起来。
　　 青竹说：“我的未婚夫，那个王山是个羊癫疯，你们都不晓得，我看见过邻村的小学同学发过那病，口吐白泡沫，四肢抽筋，那病发起来很危险，会要命的，他们家人说不会传染给下一代。”刘莉说：“害死你，好好的嫁给那个羊癫疯！”
　　 青竹强忍着泪水，语重心长地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文江仰望苍天，心想：青竹，一个文静多才内敛的姑娘，为什么就是这样的命运，同时，心里也在滴血。一个林黛玉似的性格，在那个家庭里，会生活幸福吗？天空布满星星点点，圆圆的月儿悬在空中，一下子就走进了乌云里。
　　 那晚，他们谈得很晚，回到宿舍的床上都没睡着，心里都很难受。
　　 （三）
　　 戏可以彩排，人生不能彩排。
　　 大家各自回到了家里，按照大家的想法，工作都分好了。没有关系的都回乡下，是哪个乡的就回哪个乡。唯有青竹留在县城里。那个文江确实就去了某某局的办公室。
　　 大家开始在各自的人生路口开辟自己的新天地。开朗大方、活泼可爱的刘莉在学校，如鱼得水，一去，就是顶梁柱，两个班的英语教学，一个班的班主任工作，还当任学校的校团支部书记。
　　 青竹在学校里只带一个班的语文教学，课余，在自己不足10平米的小屋里，吹吹短笛，听听音乐，写写日记，把自己快要嫁人的事好像都淡忘了。周末，她必须例行去未婚夫家共餐。这些都像在演戏，自己就是戏中的演员。他们家的人都很好，给青竹留余地，没结婚之前可以不过门。
　　 青竹还是要求回到自己的小屋子去住。带着淡淡乡愁，文气史书满怀的青竹，就像校园里的一朵幽兰，静静的绽放出淡淡的幽香。大家都在背后议论：一朵好花可惜插在牛粪上！
　　 第二个月，青竹一周收到一封信，信是河对门的单位，文江写来的。青竹很害怕，想起文江就想起他的活泼率真，想起他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一股野性男子汉霸气的眼神。
　　 那天是第十封信，青竹把它们打包后又寄回去了。星期六，文江早早的就来到她的屋檐下，说：“今晚，我请你去我们家吃饭。”
　　 青竹果断地说：“我不会去！”
　　 文江说：“我早就和刘莉分手了!”
　　 “我晓得她的性格和我娘的性格是一样的。两个火爆性格就是两个定时炸弹，不能在一起，到时候，我们都得遍体鳞伤或粉身碎骨。你可以问她。我们早就说开了，双方的父母都告知了。我们确实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我不喜欢她太要强的性格，我对我们的未来充满恐惧。我问自己一千遍，结还是不结？最后，我决定不结。”
　　 文江鼓足勇气接着说：“你晓得吗？你来我们班的时候，我就喜欢你，莫名其妙的喜欢，没有企图，不敢打扰，你报考那所学校，我也跟着报考，这句话我一直不敢给你说，现在，我天天在你的河对岸上班，静静的听你上课，你从来不对学生大发脾气，全校老师的声音我都听了，只有你最有爱心，我也问过你的学生，我领居家的儿子说，他们都很喜欢上你的课。你在校报上发表的文字，我都收藏了，其实，我也喜欢文字，你看，我给你的每一封信都是散文诗，都是想你的夜晚写的。我是个罪人，当初，为了接近你，答应跟刘莉谈恋爱……”
　　 青竹听了一脸茫然，回过神来，问：“大学里陌生人的来信和汇款单是你？”文江低着头支支吾吾的答道：“是，是的。”
　　 青竹说：“我终于找到恩人了，明天，我把钱还给你。”文江急了：“你还钱，我们就断绝同学关系！”青竹想，如果说，爱无言，那么文江确实是做到了。刹那间，青竹那颗柔软的心也犯罪般为之轻轻一颤。
　　 那晚，青竹给未婚夫请了假，文江强行带着她回家吃了晚饭，文江的父母确实跟未婚夫家的文化水准和生活习惯不一样，大家都来自农村，文江的爹就说，自己在局里虽然是领导，确实是个没多少文化的人，文江的娘也在某某局里做事，说自己就是文化少，所以，没有发展前途。两个家长都晓得青竹的身世。很体贴儿子，一家人很民主、和谐。
　　 这餐饭，青竹感觉回到了自己的家里。饭后，他们去城边的小河踩水，好幽静的小河，青竹第一次去那个地方，文江问青竹：“你最喜欢做什么工作？”青竹脱口而出：“音乐创作。”文江说：“假如下辈子自己选择的话，我们就一起考音乐学院，我们要创作属于自己的音乐。”青竹很喜欢音乐，一阵凉风袭来，她的心田荡起一圈微微的涟漪。
　　 这样，文江把她送到学校的小屋里，第二个周末，文江很认真地说：“王山他们家送给你两万元，我给他家四万元，我的爹和娘见了你一面很高兴，说只要我喜欢，他们就喜欢，他们支持我的选择，也给与经济支持，我陪你去他们家还债。”说完，文江转身走了，他的影子一下子就消失在校道的竹林里。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是的，青竹那点儿识简谱的本事也是文江在大专时开办的“音乐扫盲班”学的。吹竹笛也是他手把手教的。那时候的他，瘦高挑，很大方，对谁都一样热情，就是个热血青年，哪里晓得他对自己存有私心。记得，在学校担任晚会组织人的文江一直鼓励青竹上台吹木叶，吹竹笛表演，正是因为这些活动参加多了，青竹的性格才慢慢活泼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