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医院走廊里，走来了一位年迈的母亲，白发苍苍。小女儿秀芝扶着她，走向走廊的最深处。1310这个单间病房里住着一位癌症晚期的男人，枯黄的面容，面颊塌陷，两眼微闭着。她就是老人的大女婿——刘志祥。
　　 六十五岁的刘志祥去年发现自己得了胃癌，术后恢复尚好。可是今年春天，疾病再次复发，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世了。可是自己还有一件未了之事，那就是他想在有生之年看到秀雅的母亲能够宽恕他们。当看到年迈的老母亲走进病房，刘志祥已经昏迷不醒了，秀雅慢慢地跪在了母亲跟前。“妈妈。您原谅我们吧，志祥一直想亲口对您说一声，对不起的。”
　　 老人家走上前去，扶起秀雅，抱着她失声痛哭起来。“秀雅，我苦命的孩子啊！”
　　 一.
　　 秀雅，出生时赶上了自然灾害，上学时读毛主席语录。高考恢复了，可是自己却没有真本事去参加，只好接了外公的班去了一家兵工厂当技术工人。其实，秀雅是家里的老大，父母对第一个孩子都很上心。她的父亲是一位中学老师，文革期间虽然没挨批斗，那也是个“臭老九”。母亲是一家国营企业的会计，根正苗红。因为外公家是几代贫农，也挽救了当时富农出身的父亲。
　　 父亲在秀雅小时候就开始教她练书法、看书、赏诗，闲暇时还让她学会了弹琵琶。因为有了这么多的高雅的爱好，十八岁的秀雅就已经是众人眼里最秀丽的那朵花了。秀雅虽然没参加高考，但她一直是骄傲的。
　　 一九八零年三月，二十岁的秀雅上班了。高挑的身材，白皙的面庞，用头绳扎起一束马尾辫，亭亭玉立，充满着青春的朝气。秀雅工作认真，踏实肯干，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成为了车间的骨干。这时候，小她三岁的秀芝在努力学习准备高考。秀雅也在父亲的指导下，开始复习，准备考夜校。
　　 一九八四年的夏天，秀芝考取了师范大学，秀雅也成功地考上了夜校，学习企业管理。秀雅的工作得到了厂里的认可，调派她到宣传部帮忙，先以工代干。父母为秀雅的工作努力而感到欣慰，也为小女儿的努力感到欣喜，一家人其乐融融。
　　 秀雅很快成了工厂里男孩子们的追求对象，那时候大家都骑自行车，好几个男孩子都是一路陪着她到家。秀雅怕大家说闲话，叫上两个好友，桂珍和舒淇一起走，下班的路上一群年轻人一起有说有笑，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日子飞快，转眼间秀芝要毕业，秀雅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媒人都要踏破她们家的门槛了。
　　 “秀雅，你看看这些相片，哪个小伙子你比较中意，告诉妈妈。”秀雅羞得低下了头，心也在狂跳。其实她一直想问问母亲，她是不是爱上那个人了。可是她不敢，因为刘志祥的条件她说不出口。
　　 二.
　　 秀雅在调到宣传部的第二年，组织给刘志祥平反，安置到宣传部当部长。刘志祥，文革之前的企业才子，当年来到兵工厂，他学的机械专业，是企业里仅有的几个大学生。因为他在文革期间仍不放弃专业，刻苦钻研，对背诵毛主席显得不积极，被红卫兵批斗，进了牛棚，去农村改造。
　　 文革结束初期，只是让他们陆续反城，并未安置到相应的工作位置。刘志祥回来时，妻子早已远离，在文革期间就和他划清了界线。儿子也被妻子带走了，一直和外公外婆一起过日子。刘志祥回来后，知道妻子改嫁而且她的丈夫也视儿子为己出，他默默地回到了破旧的老宅里。
　　 一九八五年，他才正式得到企业的重用，把他调至宣传部，按政策分给他一套两室一厅的住宅。此时的刘志祥已经四十一岁了。即使在乡下，他从未放弃过读书。一到宣传部，他工作就是有条不紊，而且开始着手写厂志。在工作中，刘志祥发现秀雅是一个端庄而又有内涵的女孩子，工作认真，写着一笔好字。他就一直在指导着秀雅，参与厂志的书写。
　　 秀雅上手很快，因为自己也比较爱好文学。在帮刘志祥抄稿期间，一边佩服着新部长的文釆，偶尔也会自己发挥一下，改动一些小细节。每个章节结束，刘志祥审阅时，都忍不住赞上几句。文笔细腻，字体娟秀，细节修改处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厂志虽然是宣传性文件，但是自从建厂后出现的各个优秀工作人员的故事也要撰写。为了提高厂志的书写速度，两人分工，刘志祥写政治性文献，秀雅写每个阶段的优秀人员的故事。就这样，在他们的努力下，比预计完稿的时间提前了四个月。而且在文字运用中，他们取长补短，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认可和赏识。
　　 年底工作总结大会上，秀雅第一次成为了先进工作者，上台领了奖状，带上了大红花。厂志的书写和修改整理让秀雅显露出了写作上的能力，刘志祥认为秀雅很适合宣传部的工作，和主管领导多次推荐，秀雅在八七年的春天，干部转正了，成为一名正式的企业干部，而且被破格提升了副科级。秀雅事业上的成功，让她的婚姻又凭添了几分砝码，来跟母亲提亲的人，男孩子的素质明显地比以前高出了很多。母亲也不再追着秀雅找婆家，而是给她充分的时间去考虑，因为母亲一直对秀雅期望很高，也绝对相信她的眼光。
　　 “秀雅，今天刘部长请假了，你来厂部开会吧。”秀雅一大早就接到办公室主任的电话，说刘部长生病了，让她代替部长去开会。
　　 秀雅参加完例会，把会议内容记录得比较清晰，只是厂长急于要厂庆的宣传内容和具体实施方案，她和副部长汇报，可是李部长让她去找刘部长最后再定。临下班，李副部长把刘志祥家的地址给了秀雅，让她拿资料去让刘部长看看，顺道问候一下。
　　 秀雅第一次来到了刘志祥的家，她一手拿着档案袋，一手拎着一兜水果。看着李副部长给她的地址，来到了厂区家属楼A栋刘志祥家。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了一个浓重的鼻音的回答声，秀雅以为走错了，刚要说声对不起，刘志祥把门打开了。
　　 “咳咳，秀雅，你怎么来了？”刘志祥捂着嘴说话的声音很是无力，手里拿着手绢不停地擦着鼻子。
　　 “刘部长，你病了，吃药了没有？我来给你送资料，厂里着急要，李副部长让我给你送来的。”
　　 “咳咳，咳咳。不好意思，快进来坐，我去给你倒水。”刘志祥赶紧邀请秀雅进屋坐。
　　 “刘部长，你别忙了，你看完资料告诉我怎么改，我就回去了。”
　　 刘志祥走进厨房，拿起水壶一看，没有热水，他尴尬的说道：“秀雅，你先坐，我去烧水。”
　　 秀雅看着刘志祥的客厅，看上去只有十几米的房间，一面墙的大书柜，架子上的书堆得满满的。她不由地起身走过去。从古到今、名著杂谈、机械专业技能、就连政治管理的书籍也有数十本。书柜的角部是放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也是放满了书写的稿件和一打图纸。
　　 “秀雅，你快坐，我这水都得现烧，真是不好意思。”刘志祥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进来。
　　 “刘部长，您好些了吗？文件您先看，我明天再来取。”秀雅看到刘志祥病了，她也不好说让他马上修改了。
　　 “我没事，咳咳。你等我会儿，我现在就看。”刘志祥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捂着嘴不停地咳嗽着，秀雅看到了难受地拧着眉，心里有了一丝心疼。
　　 “刘部长，你会做饭吗？今天吃的什么饭？”秀雅忍不住问道。
　　 “我不太会做饭，以前都是吃食堂。不过我今天熬了粥，咳咳。”
　　 “您先看着，我闲着也是闲着，去给你做点饭吧。”
　　 “这可不行，你是客人。我再对付一天，明天我去食堂吃。”
　　 “您别客气，您看文件，我这就去，几分钟就好了。”说完秀雅向厨房走去。
　　 厨房里有点凌乱，秀雅简单地收拾着，又做了小米粥，炒了个土豆丝，热了个馒头，又蒸了一个鸡蛋糕。秀雅在厨房的窗台上发现还有一个盛放咸菜的小罐子，捞上两条萝卜咸菜，拌了一下。
　　 在房间里审阅文件的刘志祥被厨房放传来的饭香味扰了思绪，家里有多久没有闻过饭香的味道了，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起身往厨房走去，透过厨房的玻璃窗，他看到了秀雅忙碌的身影，她已经把凌乱的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秀雅，真是麻烦你了。”他赶紧出声道谢。
　　 “没事的，我在家里也帮妈妈做。部长，你先别看了，吃点东西再看吧，我明天来取。”秀雅摘下围裙，把盛好的小米粥放在餐桌上。
　　 “我还是一起看好了，省得你再跑一趟了。”刘志祥坐在了餐桌旁，“坐，秀雅，我们一起吃。”
　　 “我，我不在这吃了，妈妈还等着我回家呢。”秀雅的声音有点低。
　　 “做了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的，坐下一起吃吧。我一会看看把文件也改好了，明天你也不用再跑一趟了。咳咳，咳咳。”刘志祥又转过身去，咳嗽起来。
　　 “您别说话了，我吃，等你改好再走。”秀雅怕他着急，给自己也盛上一碗小米粥，坐在了他的对面。
　　 两个人默默地吃了饭，秀雅收拾好餐具，刘志祥也快速地改好了文件。看出秀雅对他的那一柜子的书很是感兴趣，刘志祥也拿出几本名著建议她看看。秀雅拿着文件，抱着自己一直喜欢的书，高兴地回家了。
　　 三.
　　 日子无声无息地划过，在这一年里，秀雅除了读夜校，完成功课，其余的时间就是在看书。她会把看书的心得写成文字，夹在书页里，刘志祥会把她的心得写上几句回复到再给她看的书籍里。整整一年的时间，他们在单位只谈工作，可是在文学上的交流却拉近了彼此的心。
　　 八七年年底，刘志祥再次提出到企业技术部工作，因为那里才是能发挥专长的地方。上级领导多次做工作，想提升他当党委书记，可是他拒绝了。八八年年初，刘志祥成功的调入技术部当部长。临走时他推荐了秀雅，出任宣传部的副部长。
　　 不在一个部门工作了，每天早上秀雅见不到刘志祥的身影，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二十三岁的秀雅还没谈过恋爱，母亲和父亲不停地给她介绍对象，她都不自觉得拿刘志祥去和他们比较，久而久之，刘志祥的形象成了她心目中定格的好男人形象。
　　 “秀雅，你来一下。”清晨刚到单位，她就接到厂长的电话。
　　 “王厂长，您找我。”敲门进来的秀雅，轻声地问道。
　　 “秀雅，快坐，我和你说一件事。”王厂长热情地说道。“是这样，这次我们成功地成为我国军用坦克配件生产基地，刘志祥的设计和改良功不可没。我想，你们宣传部写个宣传材料，我们上报一下。你们原来在一起工作过，这个任务适合你。”
　　 “放心吧，领导，保证完成任务。”可能因为被采访人是刘志祥，秀雅没有推脱，马上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三个月的时间，秀雅每天都在车间和刘志祥还有一大群工人们在一起，她细致入微，不但写了技术的改造过程中出现的难点，还把刘志祥和大家一起生活的片段也融进了文字，一篇采访纪实文章在她用心观察和体会中诞生了。
　　 “秀雅，别把我写得太好了。多写写大家，车间的工人们没日没夜地工作，在实践中发现了很多不足，尤其李达连续工作半年，一天都没休息。”刘志祥声音有点低沉，带着些许的疲惫。
　　 “我都写了，不过这次领导交代了，重点写您，要竖您当标兵。”秀雅把领导的指示也和刘志祥说了一下。
　　 “我有什么好当标兵的，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刘志祥说着话，身体晃了几下，差一点摔倒。
　　 “您怎么了？”秀雅赶紧扶住他，看着他紫色的面庞，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热得烫手。
　　 “快点，我们去医院。”秀雅不等刘志祥的解释，就拽着他往外走去。
　　 医院里静悄悄的，满屋子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病人是因为过度劳累引起高烧的，我们给他用了退烧针，回去好好睡一觉，多休息就好了。”医生在她们临走时嘱咐道。
　　 秀雅第二次来到了刘志祥的家，她把虚弱的刘志祥安排好躺下，走进厨房给他做一顿晚餐。刘志祥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口干舌燥，醒来已是半夜2点。厨房的餐桌上放着做好的饭菜，旁边还有一个字条：您起来后，暖瓶里有烧好的开水，桌上的饭菜热一下再吃。明天周日，我休息，会来。看着这行娟秀的小字，他知道是秀雅留下的。坐在桌旁，刘志祥手里端着热水，脑子里是满满的秀雅的身影，他逾越了。他知道，这个灵秀的小丫头征服了他这颗孤傲的心。他们相差十八岁，一切都是不可能的，这点他很是清楚。可是，每次想起这个丫头给她的感动，他就抑制不住地去想念。
　　 秀雅第二天如期所致，一进屋，放下手里的青菜就去收拾房间。
　　 “秀雅，放那吧。明天，我自己收拾。”刘志祥不停地喊着秀雅。
　　 “您好好躺着，我一会就干完了。”秀雅微笑着回答他。
　　 午餐秀雅多做出一份，告诉他晚上热一下。秀雅一来，他总是有了家的感觉。
　　 “秀雅，你也二十四岁了，该找男朋友了。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帮忙的。”
　　 “谢谢您，我也不知道应该找个什么样的？要是能像您一样就好了。”秀雅顺嘴说着，自己捂住嘴，脸瞬间红了。
　　 四.
　　 时间过得飞快，日子简单而平淡。转眼间秀雅马上二十六岁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姑娘了，父亲和母亲为她的亲事着急了。
　　 “秀雅，你和妈妈说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呀?你不能再挑了，你看看秀芝都有男朋友了。”母亲一直觉得秀雅是心气高，每天她都要叨咕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