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
　　
　　 饥寒的人，你必须
　　 先来麦田，懂稻草人的话
　　 熟悉镰刀的作息。必须知晓
　　 每一支麦芒，都饱满着原野之心
　　
　　 你须有一块向阳的晒场
　　 一把旧时的连枷，一扇会唱歌的风车
　　 一副岁月铣过的石磨，一面细若发梢的筛子
　　 还要有半桶星光跳荡的山泉
　　
　　 柴禾要一点就着，铁锅要浅于黄昏
　　 一个蒸笼，要有好脾气
　　 最关键的，你还必须有
　　 恰好的手艺，知道水开多久
　　 我才肯软软地，出来见你
　　
　　 香烟
　　
　　 亲爱的，你看
　　 我们多像一个烟盒里
　　 仅存的两支烟。如此空
　　 又如此近。如此
　　 黯然散发着各自的孤寂
　　
　　 可是，亲爱的
　　 我却渴望，你是一根
　　 在我身上轻轻一划，就腾起
　　 蓝焰的火柴。在一个人的唇齿间
　　 把我点燃。然后带领我
　　 经过一段紧挨心跳的呼吸
　　 借着不被人知的夜色，缓缓地
　　 还原我的袅袅，我的热辣
　　
　　 最后，带我经过那个人的眼
　　 经过一滴泪的下半夜
　　
　　 桃子
　　
　　 夜宿江北。连日的大雪
　　 不仅延长了一个人的行程
　　 还延长了十五平方米的黄昏
　　 烤火，喝茶，想心事
　　 身在异乡，窗户外的积雪
　　 和电视上的雪花，有着差不多的幻境
　　 以至于，我常误以为自己是住在聊斋
　　 以为客栈的老板娘，是狐狸的远亲
　　 就在刚才，她给我送来两只反季节的桃子
　　 聊天中告诉我，马年两头春
　　 说来年的春天，还不如这桃子真实
　　 颤颤的语气，像是在为马年感叹
　　 为羊年忧伤。她把一只水蜜桃递在我眼前
　　 声音低到只有我俩听得见。她问
　　 你看见了什么？桃子。我的回答竟然有点不确定
　　 她把那桃子又朝我挪近了一寸，像是对我说
　　 也像在告诉她自己——
　　 每个桃子，都怀有一朵桃花的心
　　
　　 自画像
　　
　　 酒过三巡，离别的时候
　　 有人抢着买单，有人扶着墙壁
　　 有人在握手，有人在打嗝
　　
　　 清理桌子的服务生，把剩余的饭菜
　　 往塑料桶里倒，哗啦啦
　　 一个夜晚就到了更深。该走的
　　 都走了。唯我端坐依然
　　 一支香烟，半盏冷茶
　　 十六的月光，照在没有吃完的披萨饼上
　　 有点凉，有点硬，有点像
　　 桌子上的空酒瓶。还有点像
　　 今天晚上该来，没有来的那个人
　　
　　 白岩
　　
　　 冬天看雪，秋天看山
　　 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什么
　　 不重要。雪开花之前
　　 一崖的岩石，替代它呈现白
　　
　　 瓦蓝上的云，田野的棉花
　　 深秋的芦荻，灶台上的盐巴
　　 一只瓷碗，装满了鱼腥草
　　 这人间侧面，多少空茫
　　
　　 半路上，当你遇见
　　 一个贫血之人
　　 你是否会向他询问，雪落的时辰
　　 是否知道他衣单手凉
　　 坚硬的暮色里
　　 你是否会绕过晚钟
　　 偷听他
　　 和一面石头说话
　　
　　 夜生活
　　
　　 这座凹陷的城，我常误把它
　　 当成一只琥珀色的酒杯
　　 一些时候，我惘若旁人
　　 只喝窖存人间的私酿，对着虚空
　　 和自己碰杯。知己在他乡
　　 酒在酒里，相比千杯还有半生的间距
　　
　　 相比宿醉，我更愿意
　　 就着这微凉的夜色，草书弦月
　　 布局星辰，斟半盏
　　 茫白的过往，品咂更深人静
　　 这些年，我默默见证了
　　 一个人和夜晚的亲密关系
　　 看他如何用一只旧杯子，给自己取暖
　　 看他喝到最后，怎样把空瓶子
　　 倒过来，紧紧地抱到天明
　　
　　 怕冷的雨
　　
　　 天黑了，风吹过来
　　 这是陌生的城郭。街灯分开人群
　　 那么多的鞋子在匆忙的水泥地上奔跑
　　 哥哥，我找不到你带我走过的路了
　　
　　 深冬的梧桐树下，我只发了一会呆
　　 那些人就不见了。雨点
　　 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
　　 身边的树叶默默地缩紧身子
　　 它们怕我看见什么呢，哥哥
　　
　　 我不等你了
　　 最后一辆晚班车停在站台上
　　 没有人下车，喇叭声里都是雨
　　 我的刘海很乱，很湿
　　 哥哥，我又忘记戴手套
　　 我的手一直捂在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