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进城，睿儿原来只是在外面培训的时候偶尔闪过那么一念，但是念及实际情况，她是断断不敢奢望的，因为她明白，没有钱，做什么都是受限制的。其实，她不是很羡慕城里的生活，在她看来，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自己最爱的人幸福地生活着。可是，也许她所找的幸福，还没有来到，因为尽管她尽了十二分的努力，可是生活并不因为她努力了就一切如愿以偿。其实她也曾不止一次地反思过：也许自己永远是一个骨子里有悲凉的人，这种悲凉，在五岁，母亲去世的那一刻就种在心里了。从懂事的每一次起，她一直在做努力，为了生活，为了学习，为了工作，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为了幸福，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所期待的幸福还是离自己那么远。于是，她就把那种幸福当做一抹光亮，作为前行的指引。
　　 最近几年，进城的高潮一浪高过一浪，大家都有着一个共同而充足的理由：将来，走进城市生活肯定是个大趋势，无论是孩子读书，还是将来的事业发展。看着大家买房那兴奋地样子，不断地说着怎样的户型，怎样的价格，如何装修……每当此时，睿儿都是默默走过，心里也掀起波澜。不要说买楼房，哪怕自己在乡下有几间自己的房子也好。结婚十几年了，可是她连自己的新房子还没有，十几年的住在老房子里，睿儿总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种压抑感，可是却一直没有安顿的最好办法。其实，穷，睿儿不怕，她就是从穷走过来的，可是她怕不过日子，怕心思不用在过日子上。也许正是因为家里穷，所以，她从不敢乱花一分钱。虽然，那时候她已经师范毕业，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她总是把一分钱掰作两分花。她知道父亲一人拉扯自己不容易，所以她想等有钱了，一定给父亲盖几间大房子，因为家里的房子实在是太破了，还是三四十年代的。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她一个人想就有的。
　　 毕业以后，因为要养父亲这个条件，她在结婚时几乎什么也没有要。婆家也不是很富有，她不想难为人家，所以结婚时婆家的四百五十元钱她也接了过来。睿儿清楚的记得，她那时每月工资只有九十五元，老公在政府上班，每月工资也不过百。为了还这笔钱，他们用了四个月。这些睿儿不害怕，毕竟每月有工资在，只好留出足够的生活所用，她全部用来还钱。那时很流行一种红色的毛裙，同事们都买来穿，也有劝她买的，但是她只是浅浅一笑，她不想赶时髦，过年的时候，她买了一个腈纶的红裙子。平时集市上，同事们经常去买好东西吃，可是睿儿却连买几斤肉都要算计。后来她怀孕了，虽然借的钱已经还完，可是她还是舍不得为自己买好吃的补营养。她觉得自己身体棒，应该没有问题。有几次，单位的同事都叫她买点东西补补身子，说有利于孩子的发育。睿儿觉得有道理，但是她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她，还是每天和正常人吃一样的饭菜，小米饭居多，应季的菜。那时候在冬季根本少有水果，就是苹果虽然有，但是很贵。睿儿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娇惯。她只是在偶尔实在反应厉害的时候，买一瓶山楂罐头解馋，还觉得有点浪费。她最大的苦恼就在于，无论怎么节俭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做，老公君好像对她的攒钱盖房子的事情并不热心。因为每次当她和她提及此事，他都很冷淡，不置可否。更要命的是，他有好赌的不良嗜好，不管春夏秋冬，不管忙闲，经常没日没夜地玩，有时甚至影响工作。为此，睿儿没少费口舌，可是君似乎并没决心戒掉。这叫睿儿十分苦恼，这与她的要强性格格格不入。但是她还有个盼头，也许有了孩子，能牵住老公的心，于是她就盼望孩子的早一天到来。
　　 如愿以偿，睿儿生下了一个美丽的千金。睿儿想看到了的场面没有出现，老公君只是在前七天里陪了一下睿儿，然后就又开始上班，而且夜晚又开始赌博了。因为在月子里，睿儿不敢生气，父亲做不好饭，睿儿第八天就自己做饭了。不吃不行啊，孩子要吃奶，睿儿觉得自己的身体要紧。其实前七天婆婆还是在伺候睿儿的，七天后婆婆因为到了拔苗期临近就回去了，其实睿儿知道，那年天气旱，根本没长出苗。婆婆之所以这样她心里明白，因为睿儿要养父亲老，恐怕老了婆婆指望不上。而且婆婆也曾经当着她的面说：“这个孩子我不喜欢，长大了我也指望不上。”睿儿听了很心酸，但是她不想和老人理论，以后的事以后会明白的。
　　 但是，事情往往不因为你很善良，一切就可以过去。在睿儿孩子二十天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孩子直抽。睿儿当时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离医院很远。父亲因为地里忙也回去了。恰好孩子长病是在夜晚，睿儿不知孩子为什么会这样，她觉得孩子的头特别烫，就不断用酒给孩子搓，孩子还是哭，喂奶也不吃，睿儿就继续降温，打算等天亮了去医院。后半夜的时候，孩子终于不那么哭了，但是还是没停止抽，还是不吃奶。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老公君也回来了，他们赶紧把孩子弄到了医院。但是已经晚了，孩子因为长时间高烧不退，烧坏了大脑，烧坏了眼睛，大夫说，很可能会影响智力。睿儿在那一刻彻底崩溃了，她埋怨君为什么一心只顾玩，这个家到底还要不要。君无话可说，毕竟他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
　　 高烧退了以后，孩子看不出什么两样，但是大夫告诉他们大脑和视力都受到了很大的损伤，再也无法回到正常孩子的状态。当时也有亲戚劝睿儿抛弃了孩子，或者干脆送人，睿儿心疼孩子不肯，老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于是睿儿开始了漫长的抚养残疾孩子的生活。其实，后来睿儿也弄明白了孩子抽的原因，确实是因为感冒引起，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孩子有一种先天性的黄疸过敏，这需要在出生时二十四小时内全身换血才不会有后遗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睿儿觉得自己生活的天一下子塌下来了。本指望可以通过孩子可以牵制一下老公改一改在外面好赌的毛病，现在可好，因为孩子的事，他越发懒得回家了，一副自暴自弃的架势。而且还多次商量睿儿：“不如，咱们把她送人了，再要一个吧。”
　　 睿儿坚决不同意。毕竟是一条生命，既然是自己的孩子，就算吃苦受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要把孩子养大。就这样，产假结束后，睿儿申请调回了老家和父亲住在一起，也好叫父亲帮自己照顾孩子。而老公依然在离家三十里的镇政府上班。而且，自从睿儿回老家后，他以路远工作忙为由，就更少回家了。而且老公的钱也基本上拿不回来，睿儿的钱除了补给生活，大部分都用在给孩子治病上。
　　 其实，睿儿从来没有停止过给孩子治病，她不信老天会这么不公平，叫孩子患了不治之症。北京，天津，沈阳，呼市……凡是当时人们说有名的医院，她几乎都跑过了，可是一次次她都被挫败了回来，医生的最后定性是：孩子已经确诊是脑瘫，而且活不过十岁。得到这个消息时，孩子已经五岁了，虽然身体发育比别的孩子稍显不足，但是她偶尔会对着睿儿笑，饿了有时也会大哭不止。睿儿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有时甚至忘记了老公君的存在。对孩子她舍不得，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自然死亡她能接受，抛弃她会心里不安的。对老公，睿儿有些无语，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她觉得不齿。但是睿儿已经顾不得自己的感情。只要孩子能够活着，老公就随他去吧。
　　 睿儿所受的累是叫人睁不开眼的。白天要上班，一天三顿饭要喂女儿。晚上还要醒几次弄女儿的大小便。而且因为女儿的身体虚弱，天气稍有变化就会感冒，这样她的负担就更重。亲戚们心疼她，劝她雇个保姆吧，否则会累垮的。反正老公也可以出钱。睿儿没有做，因为她知道，老公很少拿回钱，仅靠自己的那点工资是办不成事情的，她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加重了他的负担。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明白：亲情是永远不会背叛的。如果没有父亲，也许她早就垮掉了。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着，睿儿每天不是上班就是在家照顾孩子，人也老得非常快，三十几岁的年龄，脸上的颜色十分暗淡，眼袋也很大，尤其是脸上的皱纹，因为睿儿消瘦的原因越来越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四十了呢？父亲有时也劝她：不然就放弃吧，你说你一个人坚持有多大价值呢？
　　 睿儿还是不肯，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啊，她怎么忍心。到最后，连老公也开始劝她放弃孩子，说如果这样只会弄得人财两空。睿儿不肯，于是老公也下了死命令：“告诉你，你如果还这么固执，我一分钱也不往家里交。愿意养你自己养。”
　　 睿儿于是赌气说：“是，我自己养，不用你，这些年我指望上你了吗？”
　　 老公也气急败坏地说：“还不是都怪你，如果我们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我还能这样吗？你不趁年轻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我们以后怎么过？”
　　 “要孩子不是不可以，可是这个孩子怎么办？你整天没日没夜的耍，要孩子你能改好吗？”睿儿嚷道。
　　 “那你就和你的孩子过吧。她的事我一概不管。我的事你也别管。”老公君索性摔门离开了。
　　 睿儿已经生不起太多的气，她觉得只要女儿能活着就是自己最大的希望。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虽然不是正常发育，但是她很欣慰，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啊。
　　 日子依然艰难，但是睿儿已经习惯。她坚信善良的心总会有回报的。尽管照顾孩子很辛苦，但她很少把家里的疲惫带到学校去，她工作也做的尽心尽力，学生们都很喜欢她。这就够了，睿儿觉得人活着能尽自己的良心做事就可以了。可是，有的人却不尽如此。
　　 一次睿儿去商店买东西，看见大家在议论着什么，十分热闹，她就走过去在人群后听。
　　 其中一个男人在说：“这年头真没处看去，你说政府干部也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怎么了村长，又发什么感慨呢？上级有什么新精神么？”人群里一个女人问。
　　 村长叹了一口气：“别说了，今天我去镇上开会，看见了咱们村的君，正和一个女干部从车上下来，看样子是出门刚回来，我咋看咋觉得不对劲，关系也太亲密了。现在这年轻人咱搞不懂。”
　　 “别是你看错了吧。干部可是有规定的，他敢胡来。他媳妇可是有文化的人不会放过他的。”人群里有一个人追问道。
　　 村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也怕自己老眼昏花，所以特意问和我一起开会的王会计，王会计也和我的看法一样啊。我们还问了政府里一个熟悉的干部，人家也说他们俩关系有点不正常。现在啊，恐怕就他媳妇不知道了。”
　　 “真是没良心，家里有那么好的媳妇还在外面乱闹，不怕戳脊梁骨啊？”一个大娘说。
　　 “哎，要说也不能全怪君，你说他媳妇天天守着个瘫子，搁谁谁也不愿意回家。他媳妇太死心眼子了。她家的孩子啊，活不过十岁，你们看着。”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
　　 “小伙子可不能这么说，当妈的哪能那么狠心，那可是一条命啊，不是小猫小狗。”那个大娘很生气地教训道。
　　 “只是可怜他媳妇了……捞忙活捞磕碜……”
　　 “哎，夫妻好比林中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
　　 睿儿没有再听下去，她觉得怒火在心里燃烧，其他吃苦受累受穷，什么她都可以忍受，唯独这件事她忍无可忍，于是她打电话召回了君准备打开窗户说亮话。
　　 君好像早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当睿儿气得怒不可遏地质问他的时候，他反倒十分平静，好像他们俩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这一下更激怒了睿儿。
　　 “说吧，你和那个政府女干部是怎么一回事？”她觉得没必要绕来绕去。
　　 “没怎么回事，感情很好啊，我经常在镇政府住，她是新分配来的。我没少关照她，她也反过来照顾我一下不行吗？”君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啪！”一个手掌扇了过去，君来不及躲避，脸上立刻有了通红的指印。
　　 “你能不能要点脸？除了赌博，搞破鞋，不过日子，你还会做什么？”睿儿仿佛把这些年的怒火都发泄了出来。
　　 君脸色也一下子变了：“不要脸，别说我没和你说过，我说咱们要个正常的孩子你不要，难道还不许我和别人要吗？你要把你的人生搭在那个瘫子身上，我不想，行吗？”
　　 “你简直没有人性，就算那孩子是瘫子，可也是你的孩子啊，你难道没义务照顾她吗？你信不信我因为这件事去告你？”睿儿开始质问君。
　　 “告我？告我什么？捉奸捉双，你有证据吗？我们只是同事，谁说不可以在一起做工作了？”君的恬不知耻再次刺激了睿儿。
　　 “那好，明天我们就去离婚，我不能因为你被唾沫星子淹死。不过我可告诉你，你想干净利落的出去是不可能的，孩子是我们俩的，这些年你没往家里拿钱都是我花的，离婚后，你要支付每月的抚养费。我们法庭上见吧。”睿儿的暴躁脾气发泻无余。
　　 这下君傻了眼，但是很快他就绕了过来：“离婚，凭什么离婚？如果是你提出的离婚，抚养费你全出。还有，法律上是不是不允许这种情况离婚啊，除非你把孩子抛弃了，我痛快和你离婚。”
　　 睿儿简直被气疯了，见他这么不讲道理，觉得多说也无益，于是狠狠地说：“你休想。孩子我一定会养下去的。不离婚你也休想再和别人结婚，我们走着瞧吧，以后最好少叫我看见你。另外你做事积点德行，苍天有眼，小心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