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韩愈
　　
　　 （一） 春，是个动词
　　
　　 立春，在北方，在我奶奶嘴里，是个活生生的动词：那就是所谓的“打春”。
　　 小时候，当小手冻成红萝卜状，奶奶总是说：快啦！快啦！打了春，被窝筒儿自己温，到时，你们就撒着欢地活泛吧。于是乎，于是乎，我们就盼着春的到来。那时候，在我的印象里，春天，全然不是一个季节，而是光顾人间、能决定天地冷暖的大神仙。
　　 念念不忘奶奶给我们“缝春鸡”的事儿。把“缝春鸡”的事说给妹妹听，她说依稀记得的，因为她的“春鸡”总比别的小朋友的漂亮。
　　 “打春”这一天，奶奶早早地起床，用棉布给我们缝成公鸡一样的饰品。奶奶手巧，做的“春鸡”又快又好。把花棉布剪成鸡的模样，用花线缝合，为了增加动感，她还会在“春鸡”的嘴巴处吊上一小串粮食籽，用线串起来，有时用玉米，有时用黄豆。最后在鸡屁股处留一个口，往里面塞上碎布头或棉花，“春鸡”立马肥嘟嘟的直立起来。接下来，用彩线给“春鸡”绣出眼睛，再用一小撮五颜六色的布条，缝在春鸡儿的屁股上当尾巴，一只俊俏的“春鸡”瞬间栩栩如生了。
　　 我们姐弟四人的春鸡总是最给力，弟弟是“正宗根苗”，他的春鸡更是格外“茁壮”。春鸡做好后，按照男左女右，虔诚地把春鸡佩戴在袖管处，走在大街上，比试着谁的春鸡漂亮，谁的春鸡功夫强，这一天，家家的孩子戴着春鸡，都“器宇轩昂”地挺直腰杆，很是有趣。
　　 这时候，玩“斗鸡”游戏是最适合的，所谓“斗鸡”游戏，是把一只脚金鸡独立，一个手提着另一个裤筒，一跳一跳地向对方示威，以求乐趣。想象一下这个场面，两鸡相斗，袖筒上的春鸡，可不是傀儡，它也会跟着主人威风凛凛地助威。此时，直感觉天在跳跃，地在跳跃，人在跳跃，心在跳跃，春天也跟着跳跃起来！
　　 书上介绍说，立春之时给孩子戴春鸡，是老辈人留下来的传统民俗。为什么在立春这天戴春鸡而不戴其他小动物。据说，“鸡”和“吉”同音，取大吉大利的意思。再者，立春为二十四节气之首，在立春这天开始戴春鸡，也预示着孩子们吉星高照。
　　 还有一种说法是另外一个版本，过去农村贫穷，一到春天，就出现饥荒，让孩子在立春这天戴上春鸡儿，期盼将来能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不再遭受饥之苦。现在，日子好过了，不再愁吃穿了，不知道家乡的孩子们在立春之日，还会佩戴春鸡吗？
　　 立春，在南方，对于我婆婆来说，更是一个动词：那就是所谓的“接春”。
　　 这天，婆婆会心生感激，具体的神圣画面是：她老人家洗干净手，摆上贡碗、贡品、烧香、燃爆竹，她还会从菜地里挖出一兜带着泥巴的春菜，套上红色的塑料袋，双手合十，虔诚跪拜例行神圣的“接春”仪式。我知道，她把我们一家人的春天，全都接回来了。
　　 南方人比北方人细腻，把春天的到来确定在某时某分，如迎接新娘般，鞭炮齐鸣，在这一刻，心生圣洁与绚烂。
　　 马年的大年初五早晨六点零三分是立春。婆婆远在云南的小叔子家，我心想，异乡的她可以轻松一下，不会早起准备贡品等事宜了。爆竹噼里啪啦响起时，先生说，这时候，要是在家，我妈一准会起来祈福了。没想到一通电话，婆婆已经早早地起床“接春”了。在婆婆心里，立春，已经不是一个节气，更多的是一份美好的心愿。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她所祈的平安“福”，她所接的吉祥“春”，全是为儿孙的。
　　 “寒随一夜去，春还五更来”，奶奶的春，婆婆的春，我们的春，大家的春，永远诠释着春天的春天。
　　
　　 （二） 等待春天的春天
　　
　　 小时候，摇头晃脑地吟着解缙的诗句：“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滑倒解学士，笑坏一群牛。”也知道，春来草自青，春到三分暖。可今年的春天不给力，春雨像一个好事的媒婆，也不和人打商量，三天两头踮着小脚说来就来了。
　　 往年，让我最先感知春天气息的，是门前的一株碗口粗的白玉兰。玉兰花又叫望春花，先开花，后长叶，它的花，白如玉，香似兰，就像一个个乖巧的小号手，吹奏着只属于我的春之歌。
　　 一直以来，我把春天的小期盼，一点点托付给玉兰花，看着毛茸茸的小花苞鼓起来，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我知道，只要天气转暖，花儿们哗啦一下全笑了，迎风摇曳，气韵不凡，宛如一朵朵白莲花。潜意识里，玉兰花开了，我认可的春天才算真的来了。
　　 潇潇雨丝中，我一遍遍寻找着春天，等待着春天，就像等待着迟迟归家的孩子，牵挂、着急而又埋怨。三月中旬，天气还是彻骨的冷，让人衣不敢减。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无奈地说：“老妈呀，麻烦你打个电话问问春天，咋回事呀，到底还来不来呀？”尽管阴霾的天气里，冷得脖子缩到衣领里，但我还是自信地说：“春天不敢不来。”
　　 我穿着厚厚的棉袄来到湘西旅游，在凤凰古城，在明媚的阳光下，我看到一树一树的柳条儿，沁着嫩黄，闪着亮光，在暖风中轻盈地舞蹈。瞬间，我找到了久违的春天。性格一向内敛而拘谨的我，还破天荒地买了一顶用野花编成的花环，大方地戴在头上，欢快而夸张地摆着姿势照相。依着我原先的心性，是不敢也不会这样的，莫非，我的心情，呼哧一下，也沁满了绿色的春天。
　　 几天的旅程，我和吊脚楼的小翠，一同沐浴在春光里，她的春天叠加着我的春天，我的春天又复制着她的春天，不愿归来。也许是我把湘西的春天带回来了，第二天一上班，看到朵朵向上的白玉兰开花了，紧接着，路旁的海棠，樱花全咧嘴笑了，柴火棍似的桑树“扑棱”出绿色的小蝴蝶。吃着嫩嫩的香椿芽，还兴趣十足地到田野里挖荠菜，盼望已久的春天来了，我绷紧的神经舒展了，整个人也心安了。
　　 清晨，叩窗的小鸟鸣叫着，傍晚，伴着花香的暖风吹得人醉，这个春天，总算没有辜负人心。也许是八十多天的阴雨束缚了脚步，也许是漫长的等待才觉得春天的难得和美好。天转晴，一拨一拨的人，来到郊外踏青，感受着春天的春天。
　　 其实，春有春花夏有雨，秋有秋月冬有雪，季节去又来，是自然铁定的规律。也许，今年这迟到的春，更让人学会珍惜生命，珍惜一直期盼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