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告别(小说)
这是一个我不想写也出来的故事,当看着生命一寸一寸地离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种无奈,那种痛苦,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述出来的。她离开一年了,她的离开,让我对生命有了更为深刻的感悟……
【一】初知
“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癌症,你看看这里,还有这里……”
医生后面说的话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只有一个词在大脑里不断地闪现:癌症,癌症,癌症!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她拿着报告单,脚下像踩着绵花一样,不知是怎样从骨科走出来的。到了电梯口,犹豫了一下,走到安全出口那边,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心骤然像这楼梯口一样黑沉沉的。
这不是真的,也许是误诊了呢?不就是个腰疼么,现在坐办公室的,腰疼脖子疼,这还是个大病吗?刚才在电话里还开玩笑说,雅芳你可真不耐疼啊!一个腰背疼至于从县里奔到省城里来吗?想见我也别用这种方式呀,咱们饭店见可好。
一定是误诊了,她开始坚定地怀疑医院的水平。再说,这么要强的人怎么会得这种病呢,在学校时,雅芳在她的上铺。每天晚上宿舍里开卧谈会的时候,雅芳总是在上边独自己看书,真能看进去,不管她们怎么吵吵,她总是那样一副众人皆吵我独静的样子。分配回她们县乡下卫生院不到两年,就考取了公务员。宿舍里还有些姐们儿在找工作呢,她就已从卫生院里跳槽出来了。前两天微信群有人说,赵雅芳要提书记了,女领导啊。下边不少人跟着说,真的假的?马上有人回,当然是真的,已经谈话了,马上要上任了。
这么年轻、这么有干劲的一个人,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呢?
她艰难地回到病房。
“小雨,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结果怎么样?”
她沉默了两三秒。“雅芳,怎么你一个人,这些天你都是一个人吗?”
“建平在了呀,我让他回去了,在这里无非也是按摩针灸,大半个月了,我一个人能行的,家里兴兴刚上初一,不能老没人管。”
“本来小病小痛的,还说好了再联系你。结果怎么样?没有事吧,我就觉得没事,不过这老疼也不是个办法,什么也干不成,烦死我了。以前,我腰背难受得不行,总是在我们那里一家美容店按摩的,唉呀,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按也不抵事,越来越疼。你看来这里这十好几天了,液也输了,针也挨了,医学按摩也做了,也不见好,真是越来越金贵了。小雨,你坐呀!”
“哦,那个,报告没有出来,那个专家不在,别人看,我也不放心,明天或者后来,他就上班了,张主任是我这们这里最好的医生,让他给好好看看。建平不在,那今晚我在陪你吧,我们也久没有一起了。”
“那敢情好,你家里,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夜里加个班的事儿,再说了,跟你在一起他敢不高兴呀。我还没告诉他,回家再跟他说,不然他跑来了,咱们不好单聊了。”
小雨扮了个鬼脸,笑了一下,这个勉强的笑,雅芳没看出问题,倒是觉得这个鬼脸让她恍然回到上学校时候,小雨总这样调皮。
雅芳说那件事是真的,就是要调书记的事儿。一方面这些年也一直在努力地干,这个上下都看在眼里;另一方面,运气也好,由一般干事一直升起来。她轻淡写地叙述:“这些也没有什么的,当官不当官的,我也在不在意。建平是第二任老公,兴兴的爸爸在他过完三个生日之后就离开了,原因是有别人了。建平是一所中学的老师,一直两家家里都不大愿意,尤其是兴兴死活不要后爸,相处了三四年,总算才走到一起,还好,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你呢,你这几年过得怎样?”
小雨说:“就那样呗,找工作,找对象,结婚生子买房子。”
哪里有心思说,本来想着许多许多的话要说。当年,要不是她把光宇给雅芳的信偷偷扣下来,并时不时跟她说光宇对自己如何如何,或许,雅芳的命运不会如此吧?本来想有机会见面一定要说清当年的这件事,谁知会是在这种情形之下相见。
好容易,雅芳终于睡着了,不时发出呻吟,在床上转个头,又沉沉睡去。她小心地从病房出来,拨通了光宇的电话。
可怎么办呀!她是癌,她是癌呀!小雨泣不成声,右手握着手机,左手使劲地捂住嘴,一团气一样的东西在她喉咙里上下涌动,她无法自抑。
“你先别急,第一,这个结果还需要进一步确诊。第二,即使真是癌也分个早期、晚期,如果这算是发现得早,是早期的话高法治疗,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少人通过治疗也坚持三五年的也是有的。第三,你一定要稳住,先不要让她知道,怕受不住打击会恶化病情的。再一个,要赶紧通知他家人,也要稳定家里人的情绪,不要让他们在病人跟前流露出来。我这边的会还有三四天,你先去咱们那里的肿瘤医院进一步确诊,然后赶紧带资料来北京,我带你去找专家。”光宇就是她的定心丸。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冷静而理智。
当年,从她口里得知,雅芳在老家有青梅竹马的男友,且对他根本无那种感觉,便友情相待,最后倒也成全了小雨,友情爱情双丰收。这些年,虽然不在同一医院,但夫唱妇随,生活也算得幸福美满了。都已快四十的人了,当年往事渐渐烟消云散,只有真情在岁月里慢慢沉淀下来,年纪越大越珍惜。想到当年,小雨就惭愧,不知此时,光宇得知这一消息会作如何想法,唉,我怎么还这样想,不早就云淡风轻,在学校里还没毕业他不就对自己一心一意了么,这都多少年过去,我怎么还会这样想,况且,眼下最重要的是雅芳的病情和如何让她来面对,我这都想得些什么呀?
如果真的确诊,她可怎么办呀?她才三十九岁。可怜的雅芳,她孩子怎么办?她的家里人怎么办?想到这些,小雨忍不住泪如雨下......
夜深了,医院里虽然灯火通明,但与白天相比特别安静,沉浸在这安静里,小雨动也不想动,一点倦意也没有,这一天就跟做梦一般,会不会真的就是个梦呢?醒来,一切就都复原了吧,远处的廊灯有些恍惚,像梦的眼睛。
【二】应证
病房里人似乎一下子多了许多人。
建平带着孩子,还有妹夫。还有乡镇里的三个人。
“怎么都上来了,不是才让你回去吗?”
“雅芳,你忘了,今天是周末呀,孩子好久没有见你了,我们放假了,都来看看。宇芳他们要住新房了,二虎上来顺便看看家俱。”
“瞧我这个姐当的,什么时候搬呀,到那天我就出院了,看看你们新家去。兴兴学习怎么样,我瞅眼孩子又瘦了,看看头发长的,建平啊,你要带孩子理发的。”
“啊,理,回去就理,你快点好吧,家里一大摊事儿等着你呢。”
“赵副书记,我们来看看您,顺便把这些资料带上来,您给看看。”
“小王,小李,小杨啊,你们快坐,干嘛站着呀,单位里一切可都还好?土地修整的那个事进行得怎么样了,南村的蔬菜大棚和北村的蘑菇大棚进行的怎么样了……”
“赵副书记,您好好养病,镇里的事都好着呢。都按您的按排有序进行着呢。”
“是啊,是啊,身体要紧,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工作的事。”
“有些紧要办的事情,和前期一些工作的进展情况都在资料袋里,你得空看,不要着急,完了打电话指示。腰背疼不是大病,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我们都等着你。”
小雨心情沉重地从肿瘤医院出来。坐上去火车站的公交,她要赶上中午一点二十的去北京的动车。
“已经晚期了,发现得太晚,化疗怕是也没有多大意义了。”这一字一句,如针一下一下扎到小雨的心里。还期盼是一场误会,期盼着是误诊,此时她多么热切地希望那个负责认真的医生这次真的出错给误诊了。可是,现在,第二次宣判,不仅结果依然,而且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留。
都说动车要快很多,可小雨总还是觉得慢,她多么迫切地想要奔到北京,要到一个与现在不同的结果。北京是首都,那里医生水平肯定要比只这里的高很多了,那里的医疗条件好,一定有办法的,不行就去那里住院看,化疗、放疗,实在不行就手术,总会有办法控制的吧。小雨太累了,晚上没有睡好,这一天都在东奔西走,终于,头依在背靠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加油!加油!小雨,快点,快点!把棒传给雅芳!”操场快要沸腾了,最后一场4×100m女子接力赛,班主任,班里的同学们,他们在跑道外使劲地喊着加油,她看到了雅芳,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她侧着身子,作好接棒的准备。
近了,更近了。
可是小雨却觉得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动了,她拼尽浑向的力气向前冲,耳边的加油声模糊了,雅芳的身影也似乎越来越远,但表情却很清晰,她看着她,两眼充满期待。
小雨使劲向前,手里捧着不是接力棒,而是两包中药,实在跑不动啊,每迈一次腿都觉得无比艰难,想要喊,却喊不出,你等着啊,等着啊,我这就来了,小雨看到雅芳眼神变得无比失失望,继而转为愤怒和绝望的哀伤。
她看她,缓缓地倒下了,周围瞬间无声,仿佛时间停止了转动。雅芳,不要!我来了,小雨两手捧着药包向前送。雅芳,不要啊,雅芳!
雅芳!小雨一个激灵醒过来,原来是梦。座位旁边的那个男人用一种比较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要到站了。”他说,“做恶梦了?”她“嗯!”了一声,很快地擦了擦还挂在腮边的泪,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向窗户那边。心久久不能平息,梦是反的,也许她会有救呢!
北京车站到了。
光宇早等在出站口。走吧,上车再说。
小雨把在她医院和肿瘤医院的检查情况简单地跟光宇交待了一下。
“资料都带了吧?”
“都带全了。”小雨说着,递给光宇。
光宇抽来看着,眉头慢慢地拧着一个疙瘩。
“光宇,我们要去哪里?”
“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那是,是我国第一个肿瘤专科医院也是亚洲地区最大的肿瘤防治研究中心,那里是最权威的专家。”
“建平,我是小雨,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雅芳刚才还说你来着。你短信说让我离开病房远一点的地方接你电话,是什么事情,是关于雅芳的病情吗?”
小雨不知道该怎样向这个男人说清楚这几天她奔波的结果。他或许并不一定能理解,她跟他一样在乎生病的这个女人,他或许更不知道,她夏小雨,她的丈夫光宇,还有他刘建平的妻子雅芳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之间的亲密或许建平是无法理解的。
“你要有个思想准备,是癌症,我正往回赶的路上。见了我们详细谈。不,不是怀疑,是已经确诊了。晚期,已经扩散了。你千万不要让她察觉,她,她会受不住的。”
小雨梗咽着挂了电话,她能想像出电话那边,那个男人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别难过了。”光宇轻声安慰。
很久,谁也不再说一句话。太沉重了,虽然作为医生,见惯了生老病死,但这次却怎么也无法释然,怎么也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
北京的专家跟之前的意见大体一致。从核磁片已经非常明显确定个结果,他们最后会诊后的结论是,可以考虑手术,但不是为了治疗,是可以减缓病人的痛苦,本来源发的是肺,现在已经扩散到脑、腰椎,最后怕是会瘫掉。但手术也是有很大的风险。至于化疗,从病情上来,怕是病人承受不住,主要也是没有多大意义。多则三个月,少则月把功夫,考虑让病人尽可能愉快点,看有什么愿望和想法尽量去满足他吧。
难道就只能这样听天由命了吗,现在医学不是这么发达吗?怎么在现实面前就这样的无力呢?她该怎么接受并承受这个事实呢?
【三】面对
“我到底是什么病?求你们告诉我好吗?我是那软骨头吗,告诉我,我好配合医生呀,我有知情权,无论轻重,告诉我好吗?怎么还不见好转,为什么把针灸和按摩给停了?你们不告我,我迟早也要知道的。你们这样天天不离人地看着我,是不是我的病很重?得手术了?轻重你们倒是告诉我呀,不会是什么不好的病吧?”
这两天雅芳一直追问她的病情。建平、二虎、小雨、光宇,都给逼怕了。
“怎么办,要不告诉她?”
“不行,绝对不行,如果她知道了,就彻底没有信心的,人若是跨了,就更没有办法了。”
“可是她这天天地问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干脆告诉她,咱们转肿瘤医院吧。”
“我觉得还是先别告诉她的好,先缓缓。”
四个人走近病人房的时候呆住了,雅芳正拿着一手拿着药盒一手拿着手机在查询给她用的这些药的功效。
“我的病是癌症对不对?”
“不是的,不是的。”
“别骗我了,我都查清楚了。”
“是用的抗癌药了,的确是有个小肿瘤,但是良性的,这不是抗么,怕发生病变,并不是说你得的就是癌症,别多想了啊。”
频繁的疼痛,把一个什么时候也不服输不服软的人折磨得人瘦神销。
她也不再去追问,大家心知肚明,雅芳已知道自己的病情了,只是对其严重程度还不太清楚,只是不想明明白白地跟她说。
几乎每天都有来看望她的。她的领导、同事,她的朋友,她的亲戚。不疼的时候,她跟他们聊天,就跟平时一样,病房里谈笑风生,让人有一种错觉:她不是患有不治之症的病人,而是一个一如从前精力充沛热情开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