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荒唐年代的荒唐事(散文)
在人的记忆深处,总有一些事情无法抹去,当年发生在那个荒唐年代的荒唐事,至今还让我记忆犹新,难以忘记......
——题记
【一】红五卷事件
一九七七年,我正在读初中。那时候,全国各个学校全都没有人抓教学质量,但政治形势却是紧跟不舍。谁要是不把政治学习放在第一位,学校的校长恐怕就得给他人让位了。
当时,刚刚发行毛泽东选集一至五卷合订本,人们习惯上称之为红五卷。这部合订本无论是干部、工人还是学生,每个人都是人手一卷,而且,学校每天还要利用超过半数的时间组织学生来学习红五卷的内容,并要求写一些学习体会和经验交流等文章。总之,学习毛泽东选集第五卷是取代一切的重要任务,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作为初中生,我们当然最主要的任务也是学习毛选五卷了,所以,我们当时学校就要求学生,不管是什么时候,毛选五卷必须随身携带。也正因为如此,才导致我亲身经历了一场惊动全地区的红五卷事件。
事情的起因,是由我和两个同学在课间的打闹玩笑引起的。当天上午,第二节课下课以后是做间操时间,但是,由于学校的广播坏了,所以,间操只能改成自由活动了。于是,各班级同学们都三五成群地打闹玩耍起来。
我本来和一个叫赵修龙的同学在一起,结果,他抢了我胸前佩戴的毛主席像章就跑了,我起身就去追他。这时,我们班级一个叫王龙的同学赶来帮助我追赶赵修龙。王龙跑得非常快,不大一会儿就追上了赵修龙。追上赵修龙后,他一把掏出赵修龙衣兜里的毛选五卷,开玩笑说:“看看,这就是这个地主的变天账。”
这句玩笑话,可是犹如晴天霹雳,把听到这话的人都给惊呆了。就在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抓住的同学赵修龙说:“好啊,你敢说红五卷是地主变天账,我告诉老师去。”说完,他就往老师的办公室跑。
我一看这件事情要出大事了,赶紧喊我的同学赵修龙:“赵修龙,你千万不能告诉老师啊,不然王龙就完了。”可是,赵修龙根本不听我的劝告,已经直接跑到教师办公室去了。
其实,我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本以为老师知道王龙的玩笑话后,肯定得批评他一顿,然后让他在班级做检查也就完事了,可是,令我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声响了,我和王龙非常忐忑不安地往教室走,边走边幻想着由这个事件能导致的最终结局是什么。当我俩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还没等我们走进教室,就被早已在教室外面等候我们的学校保卫人员拦住了。
“你们两个不用上课了,和我一起去工宣队的办公室吧。”看到保卫人员一脸严肃的样子,我当时也挺生气。当时,地区革命委员会都往个学校派驻工宣队,工宣队队长的职权甚至比学校校长的还大。不光是学生出现道德品质方面的问题要被带到工宣队接受训话,就连老师出现了偏离政治教育的轨道问题,也要到工宣队接受再教育。
“怎么了,我们偷东西了吗?干什么要带我们去工宣队呀?”我也态度生硬地问道。
“偷东西了?你们所犯的错误比偷东西可严重多了。废话少说,跟我走吧,对了,你两个先进教室把书包拿出来吧,估计想再回来读书是不可能了。”保卫人员的话,真的把我俩给吓坏了。
没有办法,我俩只能低着头,在同学们诧异的目光中,走进教室,拿着书包,乖乖地跟着保卫人员走了。
【二】立功心切的女老师
我们的班主任顾老师是个身材不高,相貌极丑的上海下乡女知青。和她一起下乡到我们学校的三个上海老师都返城了,全校只剩下了她一个上海人。她平时在我们班级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脸严肃,年近三十还没有成家,布满麻子的脸上纵纹丛生,却始终绷着脸,很像音乐课学的五线谱,为此,我们背后都喊她五线谱。
别看她跟我们学生一脸严肃,可是,有几次我分明看见她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工宣队队长的办公室里进,有时候拿点上海的特产,有时候是拿着着思想汇报,归根到底就是想跟工宣队队长老范套近乎。可是,那老范是出了名的范马列,什么事情都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从来不讲个人情面。或者,也许是他看五线谱闹心,所以,五线谱的返程指标始终没有落实下来。而且,就连她的入党问题也一直处于积极分子考核写实阶段,始终没有解决组织问题。
这次,听了赵修龙的汇报,她敏锐地感觉到王龙所说的玩笑话,里面大有文章可做。这件事就像是给五线谱打了一针兴奋,。她一面喜笑颜开地安慰赵修龙,又拿出笔和纸让他把事情经过详细写出来;另一方面,她赶紧往工宣队队长的办公室跑去,比火上房都着急。
在工宣队办公室里,队长老范正翘着二郎腿,抽着雪茄烟,端着“印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白瓷缸子喝着茶水,五线谱“嘭”地一声推门进屋,吓得老范手一哆嗦,茶水洒了一桌子,溅了老范一身。
“你干什么呀?疯了吗?一个女同志怎么着急忙慌的,身为老师也没有个稳当劲,还不如工人大老粗呢?怎么回事?火上房了吗?”范马列可是气坏了。
“范队长,这事可比火上房严重多了。我们班级出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搞不好这件事在全地区都得是典型,这可是事关毛选五卷贯彻落实的大事呀。”五线谱跑得气喘吁吁的,脸上全是汗珠,纵纹显得更长了,麻子也越发显得的清晰可见了。
“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还事关毛选五卷的贯彻落实问题,有这么严重吗?你别着急,慢慢说。”听了老范的话,五线谱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她坐下来,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把事情的经过向老范简要做了汇报。
“哦,如此说来,这件事真的很严重,把红五卷说成是地主变天账,这还了得。我给校长打电话,让保卫把他们几个都带到我这里来,咱们得调查清楚再上报。”
于是,我和王龙,赵修龙都被保卫人员带到了工宣队办公室。老范看着我们三个,用目光审查了几分钟。然后,又低头看了一下赵修龙写的事情经过。
“嗯,看来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这绝对是一起诽谤红五卷的事件,幸亏有阶级斗争意识强的同学反映情况,还有政治觉悟高的顾老师及时汇报,我才掌握了这一情况。你们三个就不要上课了,继续写清楚事情经过;保卫,你到教导处去开介绍信,到他们父亲单位去搞一下外调;顾老师,你回班级发动同学,继续查找目击证人,做好采证工作,这可是给你入党提供的一个机会啊,你要好好地珍惜呀。”老范的话,说得五线谱心花怒放。
“放心吧,范队长,我一定配合组织上把这件事调查清楚,请组织上考验我吧。”五线谱乐得走道都发颤了,屁颠似的走了。
老范也出去找校长研究如何处理这件事了。王龙一看屋子里没有其它人了,猛地冲过去,狠狠地掐住了赵修龙的脖子:“我掐死你个告密者,我和你有什么血海深仇?你非要致我于死地啊?”
我赶紧过去,把王龙拉开了:“行了吧,王龙,你还嫌事情小啊,别再惹事了。”
“对不起,王龙,我也没有想到事情能惹这么大,我就想报复一下你,让老师训你一顿,哪知道引出大事了,都怪我。”赵修龙也为自己打小回报的行为感到后悔。
中午放学的时间到了,老范回办公室把赵修龙放走了:“赵修龙揭发有功,可以回家吃饭下午接着上课了,你们两个还有待于进一步接受调查,中午就不能回家吃饭了,饿一顿吧,接着反思你们存在的问题吧。”
这个该死的老范,还是工宣队长呢,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那个年代家里油水都少,我俩早都饿了,要是中午饭不让吃,再饿一顿还不得昏过去呀。可是,还没有等我们说什么,老范已经锁门走了。
这可怎么办呢?就在这时,我听见老范办公室的后门有敲玻璃的动静,我回身一看,原来是我的同桌女同学小静,她正在敲后门窗户喊我,我赶紧跑了过去。
“给你两个面包吧,这是我带的午饭,本来我和小丽说好了中午不回家了,看见你被关禁闭了,就把面包给你吧,我回家吃饭去喽。”老范的后门正好一块玻璃是后换上去的,没打腻子,只有两个钉子钉在门框上,我用手使劲掰开钉子,把玻璃取下来了,伸手接过面包,想说谢谢,可声音却哽咽了。
小静挥挥手走了,我由衷地感谢她,别看平时我们不说话,她真的对我很好。她父亲在铁路上跑火车,可以买到不用粮票的面包和饼干,这在缺少粮食吃的年代,可真的让人很是羡慕的特权啊!
我和王龙每个人吃了一个面包,那面包的馨香,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从那以后到现在,我吃过太多品种的面包,可是,没有一种面包有当年的那个面包好吃。吃完面包,我俩又用老范的茶缸子喝了点他暖壶的开水,他的茶缸子一股浓烈的烟味,让人感觉到很恶心,可是总比渴着强些,就这样,我俩挺到了下午。
【三】王龙的悲惨结局
去外调的保卫人员下午回来了,这一外调,可是又牵出了其它的事情。我的家庭出身本来就是地主,而王龙他家也是地主。不仅如此,他父亲还是属于在关里老家忍受不了农村的批斗的漏网地主,他们家属于私自跑到东北的盲流人员。
这一下,性质又变了,变成了两个地主家庭的子女,原本就对共产党怀有仇恨之心,现在是借玩笑之机发泄心中的不满情绪了。这次事件升级处理了,我们两个被带到了地区教育局,王龙的父亲还被拘留审查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王龙每天都得带饭到教育局报道,然后就是没完没了地写交代材料。从事情的起因,到发展过程,直至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原因导致王龙攻击红五卷的?他有什么动机?你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是否与王龙有着同样的想法、为什么袒护他,为什么不立即向学校工宣队领导汇报。
王龙则更惨了,他父亲作为逃亡地主,本身就对共产党怀有愤恨之心,他又攻击红五卷,属于性质特别恶劣,被地区革命委员会定性为现行反革命,遣送回原籍老家,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了。
就这样,我的同学王龙被遣送回原籍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这件事虽然不是我告密的,但是,却是因我而起的,我也从内心感到无比的内疚,因为一场打闹玩乐游戏,竟然断送了一个同学的前途,真的是令人惋惜。
我的班主任老师五线谱可是乐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她被教育局抽调到“毛选红五卷活学活用”宣讲团,到全地区教育系统巡回宣讲。而且,她由非党积极分子,转为了中共预备党员。接着,又被地区树为学习红五卷标兵,在巡回宣讲了一段时间后,由地区革命委员会特批了一个返城指标。我的班主任五线谱真的是美梦成真,靠红五卷事件,实现了她返城的目标。
王龙被遣返回老家了,我则被下放到学校农场,与一个偷学校大钟卖的同学大军和一个辱骂工宣队的同学小俭一起,强制劳动半年。
学校的农场名义上是为勤工俭学准备的基地,实际上就是给教职员工谋福利的一个场所。除了我们三个是要在农场劳动半年的固定人员外,每个班级的同学都得轮流到农场参加劳动,一般都是半个月一轮换。
在我到农场强制劳动期间,我的同桌小静曾经跟随学校的校车到农场看我过我,并给我带了一大袋子火车上的纸袋面包和纸袋饼干,让我非常感动。
“小静,真的谢谢你,咱们在一桌的时候我也没有给你帮上什么忙,现在还反过来让你来看我,太不好意思了。”
“你说什么呢?咱们是同桌,平时你在学习上没少帮助我,我给你送点吃的是应该的。我知道你是受了委屈,没有办法,挺着吧,好在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等你回去的时候,我还要和你同桌,你落下的功课我给你补上。”小静的神情很是天真无邪,反倒是我的眼帘湿润了。
小静又跟随校车回去了,和我在一起劳动改造的同学大军和小俭看着眼泪汪汪的我说:“嘿,哥们,行啊,刚上初中就处上铁子了,到什么程度了?搞到手了吗?”
我气坏了:“你们两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什么屁话呀?我们可就是普通的同桌,没有其它的关系,你们想歪了。”
“行行行,我们错了,来,我帮你拿东西吧。”两个人接过我手里装面包和饼干的袋子,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我们三个人和学校负责农场的干部“阴天乐”和其它工作人员住在一个平房的对面屋里。我们之所以叫他“阴天乐”,是因为他的眼睛一遇到阳光就眯成一条缝,睁不开眼睛,所以,大家背后都叫他“阴天乐”了。而其它来参加劳动的同学们则住在另外两栋房子里,男女同学各住一栋房。而每间屋子里都是对面两排大铺,每个房间可以住十个人。同学们在家里都孤独惯了,一旦这些人住在一起,可是热闹多了。
各屋的同学打闹说笑,到了睡觉时间也不睡觉,一直闹腾到后半夜才休息。
【四】在劳动改造的日子里
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农场公鸡开始鸣叫,负责农场的学校干部阴天乐马上开始逐个屋催促同学们起床劳动。农场的规定是早饭前先劳动两个小时,然后才能回来吃饭。
今天读庆子老师的文章再次体会,“荒唐”现在看来给人更多的是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