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就在身边
　　 一
　　 刘华一走进家门，就把手里的坤包往沙发上一摔，说了声：“我回来了！”坐在沙发上不想动了。
　　 “哟，挣钱的回来了呀？你坐一会儿，我这就热菜去。”丈夫韩少智在刘华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径直走进厨房，不大工夫，三菜一汤就上了桌。
　　 刘华从沙发上起来，坐在了桌边，就着韩少智端来的热水洗了手，韩少智见她想把湿手往衣服上擦，赶紧叫住了她，把盆子放在地上，顺手扯下搭在肩头上的毛巾，给她的双手擦干，这才递上了筷子。
　　 “都是开的什么会呀，这半天才回家？”丈夫不无埋怨地说，“打你的电话居然是‘不在服务区！’真是的！”
　　 “开什么会？还不是保密工作会。学习国安的文件。看几个泄密案的录相片。市里最近接连出现了几起泄密案。我们系统的两个厂，好几名中、高管都叫人拉下了水，成了人家的间谍。这不是帮着外人偷自己家里的东西么？”
　　 刘华滔滔不绝地说，全然没有注意到丈夫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的不悦。
　　 “不就开了个保密工作会嘛，弄得这么神密！还不在服务区！”
　　 “会是在保密会议室开的，那么大的两台手机干扰仪开着，你当然打不通电话。”
　　 “那你该给我打一个呀，我还以为出啥事了呢。这菜都热了好几遍了，我还以为出了啥事了呢！”
　　 “能出啥事嘛？”刘华瞪了丈夫一眼，继续说，“都半下午了，才临时通知开会，进了会场才晓得是这么个会议。谁的电话也打不出去。不说了，都七点半了，先把肚喂饱了了再说吧。”
　　 “对对对，先吃饭。今天我专门给你炖了天麻乌鸡汤，你可得多喝哟！”韩少智很快就将脸上的不悦收拾了起来，重新绽放出一种略带讨好的笑来。他将放在饭桌中间的那个瓦盅盖子打开，一股奇异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孩子今年考上了市里的初中，住校，只在星期五下午才回来，星期天下午又要回去，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人在家。
　　 刘华喝了一口天麻乌鸡汤，感觉很爽，又问了一句：“给儿子送了没有？”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由衷地夸奖了一句：“老公真好！”
　　 韩少智和刘华本是一对师徒，当年刘华刚进厂时，韩少智就是一个技术成熟的车工了。那天，车间领导将刘华带到韩少智的机床旁，让她跟着韩少智学习技术。两人年龄本来就相当，韩少智只比她大两岁，正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出彩的年龄。他待人诚恳，对自己的这个学工更是没有说的，许多时候就是手把手地教，于是，两人也就和工厂许多这样的师徒一样，在工作中产生了感情。
　　 待刘华学徒期满，他们的爱情也瓜熟蒂落，不久就喜结连理。婚后，两人恩爱异常，成天都粘在一起。只要看到了他们中的一个，就会在不超过十米的地方找到第二个，之所以会错开了十米，那一定是其中一个上厕所去了。他们这种如胶似漆的爱很快成了不少年轻夫妇效仿的榜样……
　　 “小华，你把澡洗了，看一会儿电视，再把牛奶喝了，就乖乖地睡吧。”饭后，韩少智对妻子说，自从下岗后，他把妻子和儿子照顾得很好，很周道。时间一长，刘华都有些发胖了。
　　 “那你呢？你不睡么？人家今天还想……”刘华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的羞涩，暗示着自己的丈夫。
　　 韩少智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亲了亲她的脸颊。这也是夫妻两人的暗号，意思是他也想，都准备停当了。
　　
　　 二
　　 刘华没有在机加工人的岗位上干多久，她写得一手好字，那如印刷体般的字迹书写速度虽然不快，却很中看，特别适合用于档案、卷宗的目录和封面，于是，她就被调到了厂机要档案室当了管理员，负责各种档案的管理工作。自从工厂开展保密资格认证工作，规范了档案管理以后，她就成了重要的涉密人员，每月还增加了十元钱的保密费，当然也就增加了许多必须遵守的义务。
　　 而韩少智却一直在车工的岗位上干着。在这个靠记件拿工资的时代，收入还本还是可观的。但韩少智是个直性子，看不惯车间主任以权谋私，克扣工人的奖金的事情，就和当年的师兄闹翻了。当了主任的师兄也不示弱，在之后厂里的减员增效活动中，就直接以车间一般车工超员，数控机床韩少智又不会开为由，将其弄下了岗。
　　 下了岗的韩少智很消沉，除了每天给刘华和儿子煮三顿饭，接送孩子上下学外，就是蒙头大睡，连他最钟爱的无线电都不想弄了。丈夫下了岗，每个月只有点生活费，孩子小，用钱的地方多，家里很快就捉襟见肘。但刘华还不敢太催促丈夫了，怕把他逼急了出事。
　　 还好，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丈夫终于振作了起来。那天傍晚，刘华下班回来，又听到了丈夫那欢快的口哨声。她心里一喜，赶紧走进了屋里。饭已经做好了，摆了满满一桌子，足有四、五个菜，还有一盆喷香的汤。孩子也很乖，坐在他的屋子里写作业。
　　 刘华不解地问：“不年不节的，怎么弄这么丰富？”
　　 孩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脸天真地笑，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老爸刚才说了，要由他自己来宣布这个消息。
　　 等一家人在桌边坐齐，韩少智才高兴地说：“老婆，儿子，我想明白了，天下的职业就没有什么高贵贱之分，只要能挣钱就是好工作！知道今天这一桌子菜是靠什么买的么？哈哈，告诉你们，是纸板！是那些废旧的纸板！”
　　 “老公，你说什么？纸板？什么纸板？”
　　 “这么着，我们边吃边聊！儿子已经饿了。”他挨着给儿子和老婆把饭舀上，看他们都吃了起来，这才给自己舀了一碗。
　　 原来，那天下午，百无聊赖的他走出了厂生活区，来到外面的街上。他们所在的企业叫“华江机器厂”，是一家从三线搬迁到这里的大型军工企业。这个镇子也很大，顶得上企业原来所在的那个县了，这是市里新兴的一个镇，到处都是的崭新的小区，到处都是林立的高楼。
　　 韩少智信步走着，来到一个叫溯源居的小区。也该着韩少智转运，他看到一辆搬家的汽车正停在一栋连排别墅前，搬运工们正忙碌着往下搬东西。车上的东西放得很多，一定是那个搬家公司的员工不太专业，车上的家具等放得很不齐整，横七竖八的，搬运工在挪动一个包着旧纸板的大柜子时，不知怎么就将放在另外一个柜子上面的液晶大电视机给碰着了，眼看着那电视机就要掉下来，居然没有人发现。更要命的是，汽车旁边正有几个小孩子经过。韩少智见状大叫一声，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双手稳稳地接住了那个电视机，避免了一场事故的发生。
　　 在那儿看守的业主是个面容娇好的少妇，看模样应该是成家不久，年龄也就在二十三、四。见到韩少智双手接住了那台大液晶电视，赶紧走上前来，对韩少智的举动再三感谢。本来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正当他要离去时，却见那个少妇与搬运工们吵了起了，原来，那些搬运工将家私搬下车后，顾不上往楼上搬，就开始拆起那些成色很好的包装纸板，露出里面的红木家具来。
　　 少妇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我这是一套红木家具，就是怕碰才包着那些纸板的。你们这会儿就开始拆，等会儿碰了磕了算谁的？”
　　 搬运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有些欺人，听少妇这么一说，只冷笑了一下，也走过拆那些纸板，还故意用拳头“咚咚”地擂那红木家具的门。气得那个少妇脸色都变了，掏出手机就要报警。
　　 韩少智劝她道：“大妹子，你先别忙着打电话，我来给他们说几句。”他来到那些搬运工面前，说道：“哥们儿，做事得凭良心，人家没有给你们搬运费么？”
　　 “不给搬运费哪个给她搬？”
　　 “那就对了，你们得先把家具搬到位呀。”
　　 “我们有我们的搬法，你管得着么？”
　　 “大路不平旁人铲，你们这不是欺负人么？”
　　 “欺负她了，你又敢怎么？也不称二两棉花纺一下，这公司是哪个开的！”
　　 “哟，看不出来，还冒出了个黑社会呀！不过你们今天遇上了我，就行不通了！”
　　 韩少智练过拳脚，对付两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走上前去，将那个还在拆包装的年轻人手腕抓住，只一拧，那小子就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几个搬运工停下了手里活，一起扑了上来。韩少智拉开架势，将冲过来的人一一放倒，这才把一只脚踩在那个年轻人的背上，说道：“就这两下子也想来操社会？给我起来，怎么把包装拆下来的，怎么给我包上去，再把东西全搬到位，否则，我认识你们，我的拳头不认识！”
　　 那些搬运工面面相觑，不得不照着办。
　　 少妇走了过来，对韩少智说：“大哥，太感谢了，你好人做到底，帮我看着的点吧，我那老公不知是怎么了，说好了要赶过来的，这会儿还不见人影，你走了话，我怕……”
　　 这时，小区的一个保安也走了过来，把韩少智拉到一边说：“这帮人昨天也是这样，根本不认真干事，就想着拆那些包装挣外水钱……”
　　 “你认识他们？”
　　 “说不上认识，只是听说那个老板是个天棒！你就帮下那个妹儿嘛！”
　　 “好吧，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就这样，韩少智一直守着那帮人，直到把所有东西都搬进屋里，归了位，这才放他们走了。
　　 少妇千恩万谢，拿出一张百元大钞要酬谢他，却被韩少智谢绝了，只要了那些包装纸板。他是想看一下，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可以让那些人那么着迷。
　　 他把那一大堆纸板捆好，拿到小区旁边的一家废品回收站，居然卖了七、八十块钱！这让他的茅塞顿开。原来收废品也是可以挣钱的！
　　 他在那儿站了好久，看着那些前来卖废品的人，想着这个新兴街区该能收到多少这种东西呀，一个新的就业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三
　　 韩少智终于恢复了爱说爱笑的天性，他给自己做了一辆双轮的平板车，在上面插上了一面写着“下岗工作自谋职业，专收废品”字样的旗帜，用一台旧录音机把刘欢那首“从头再来”放得山响，开始了收废品的生涯。
　　 他为人谦和，又不耍称，给别人的钱又公道，所以生意很好。人们敬重他是一个下岗工人，有什么东西都是等着他来收。有的人根本就不要他给的钱，把那些包装箱呀、旧报纸呀，废铜烂铁全都无偿地送给他，这就使他的收入要比其他那些收荒的人高得多，经常一天就可以有上百元的收入，这可比在厂子里强多了。
　　 经常出入废品收购站，和那里的人就混熟了，空下来，在一起抽支烟，相互摆谈几句也是常事。一天，废品收购的老板给他说如果能弄点那些“蓝纸”来，可以卖个大价钱的。
　　 韩少智有些不解地问：“什么叫蓝纸？”
　　 “枉自你还是从工厂出来，蓝纸是啥都懂呀？”老板摇着头，从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又凑近他的耳朵说：“就是那些图纸！”
　　 “哦，这个弄不到弄不到！”韩少智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们那是军工企业，图纸是保密的！”
　　 “哦，还一口一个‘我们那厂’，那还是你的厂么？”老板不无挪喻地说，“我也是为了你好，有赚钱的门路都向你说了。听不听，听了弄不弄得到都是你的事。不说了。”
　　 对于这件事，韩少智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发生了一件足可以改变他生命轨迹的事情。
　　 那天下午，天气很热，韩少智从一个住户那儿收了一大摞报纸出来，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和那个他曾经帮过的少妇遇上了，少妇见到他，脸上就露出了笑来，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大哥，真是你呀！怎么，你咋真地干起收废品的事了？”
　　 “嗨，别提了，和车间主任吵了架，得罪了人，这不就下岗了么？先找个事混着。”
　　 “下岗了？真不幸。这样，大哥，我那儿正好有好多废旧的杂志和报纸，就麻烦你到楼上取一下，不知行不？”
　　 “行呀，这有什么不行的？我干的就是这个。”韩少智听说那个少妇家有旧杂志和报纸，心里一喜，今天他收的报纸都有好多了，按如今的行情，每斤报纸都能卖到六角钱。除去成本，每斤也能赚好几角。
　　 他跟着少妇进了电梯，运行中，顺便问了她一句：“您贵姓？都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免贵姓韩！单名一个娟字。你不是叫我大妹子么？就这样叫好了，挺亲近的。”
　　 “巧了，我也姓韩，我们还是‘家门儿’呢！”
　　 “家门儿”是一句地方土语，是用来称乎同姓却不沾亲的人的，一句“家门儿”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点“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味道。
　　 “哎呀，还真是‘家门儿’呢！我就说嘛，您那声‘大妹子’没叫错！我是该称你一声大哥的！”
　　 “不敢不敢！”
　　 两人寒喧着，出了电梯，进到了韩娟的屋里，韩娟拿了两只塑料鞋套给他，让他套在脚上。顺手就将空调打开了，一股凉风徐徐吹了出来，驱赶着满屋地暑气。
　　 韩少智随她进到屋里，看到客厅外的阳台上果然放着几大摞旧报纸，就问道：“是那些么？”
　　 “是的，就是那些报纸，你先把它们都搬出来吧。”韩娟说着就走进了里屋。
　　 韩少智将那些报纸全装在自己带来的一个麻袋中，细心地将阳台打扫干净，等韩娟出来后，他就拿出一杆称打算给她称一下，按照现在的行情，他得按４角一斤的价格付给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