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妇女节】拉萨快乐的“女汉子”(散文)
进藏五年了,从进藏的第一天开始,王子就沉浸在痛苦的情绪中,他没有一天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好像天生就有点缺心眼,没觉得西藏有什么苦,倒觉得西藏好多的事、好多的人、好多的景色都挺好玩,一点快乐,就能让我兴奋好多天。
一九八0年下半年,突然传来“汉族干部可以按百分之几的比例,实行内调。”工农兵大学生都在想,就这么一点的名额能轮到谁呢?那么多十八军进藏的老干部,那么多六几年进藏的老知识分子,都眼巴巴的看着呢,我们才几年啊,希望极其渺茫。
可是大家依旧“蠢蠢欲动”,王子想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早已陨灭的希望,这一次又被唤醒了。我早已被他闹得心力疲惫,我的心里也萌生一个希望——让他先走。在西藏两口子一起内调绝不可能,西藏的男光棍遍地都是,我要先走了,他是很难内调的,只有他先走,我成了“女光棍,”下一批内调才会有希望。
可怎么才能走成呢?这可是个“系统工程”,人生只要有目标,办法总会有的。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一边找到,父母认识的拉萨人民医院的一位叔叔、检验科的主任,我想尽办法求他,为王子做了一整套:乙肝化验单、检验报告、“如不及时治疗有可能发展成肝癌,”的诊断证明。一边找到,我们水电厅刘厅长、十八军进藏的老干部,我知道他欣赏我,所以就摇动三寸不烂之舌表决心:“刘厅长你不走,我就跟着你不走,”条件就是让王子先走。
我拿着一堆材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说服了善良、果断、严肃的老干部。老厅长大发慈悲之心,一言九鼎:“好,小泥儿,王子先走,你十年之内不准内调,不能他一走,你就闹内调啊。”
我高兴得跳起来说:“好,十年不走,不过你要走,我一定走,拉钩!”
老厅长哈哈大笑,用陕西话说:“好,钩就不用拉了!”
王子顺利进入了第一批内调的名单,看着他兴奋激动,我的心里却隐隐作痛。
当时我们情报室里有一位叫任陪章的同学,也想尽办法让他的爱人内调了,他爱人知道丈夫走不了时,哭着坚决不走。没想到,任陪章竟然打了他爱人一个大嘴巴,说:“我是个男人,我能受得了,为什么两个人一起遭罪呢?你先走了,我也会有希望了!”
不知为什么?我非常羡慕“那个大嘴巴。”这是丈夫对妻子的疼爱呀!
王子内调,房子收回,家没有了,重要的东西也要跟着他回内地了。送他上飞机的那天,他突然说:“我不想走了,把你一个人扔在西藏,不放心。”明明知道是一句屁嗑,我还是有点感动,“走吧,不走我也走不了。”我拣了一句不冷不热的话,送他上了飞机。我没流泪,一直到飞机上了天,泪水才像下雨一样从天上掉下来。
从那一刻起,我成了工农兵大学生里在拉萨唯一的、知名度较高的,“女光棍、女汉子,”那年,我27岁。
从机场回来,我只有把行李搬到我的单位:水电厅电力实验室。我们的老主任姓张,很高的个子,喜欢猫着腰,长得很显老,是甘肃人,说话地方口音很足,但是心眼好,大家都很尊重他。
老主任看着我说:“呀!小泥儿,咋个办呢?一个女娃娃,住个办公室不大好吧?你看咋个好呢?”
我一听就明白了,“主任,有啥可不好的,我就住办公室了,没问题。”我坚定地说。
老主任笑了“那可咋好呢?”他双手放在一起搓着,脸上盛开出一朵蔫巴巴地老菊花。
我知道室里房子紧张,有的两口子还住单身宿舍呢,这已经是对我照顾了。我在情报室工作,办公室就我一个人,放张床就行了,那真是在家里上下班,心里暗暗窃喜。
可下了班,整个一栋三层办公楼就我一个人,反过来说,小泥儿一个人住一栋楼,到了晚上,不一样的滋味随着夜幕全部降临了。
白天过的还潇洒,除了六个小时的工作,基本就吃两餐饭,早上不吃饭,中午和晚上在食堂吃,那是西藏一个单位一个粮本,原则是不允许开小伙的,可是哪个单位的领导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西藏百分之六七十是四川人(除了藏族),所以口味就是麻辣,我是个“顽固嘴”适应“口味”的能力太差,一到开饭,是我心灵最最痛苦的时候,有辣椒,还好,挑出来把菜洗一洗,放点酱油还可以吃,可一旦吃一个麻椒,一顿饭就一口也吃不下了。
西藏有意思的是,吃饭可以“游吃”,可以“要吃”,可以“换吃”,还可以“伙吃”。
西藏的“光棍”(单身)多,这些光棍到了吃饭的时候,从食堂打了饭,就开始“游吃”,一顿饭,端个全西藏统一的绿色搪瓷大碗,不知道要“旅游”几家?开始我还不大好意思。
“要吃”就更有意思了,不是丢人的事。那时候,拉萨没有饭店,只有两个招待所,一个政府的、一个部队的,都要靠介绍信才能住进去。所以到了拉萨,没有饭吃,首先就要找同学、老乡、战友、朋友,毫不客气,一定要给饭吃的。
绝大多数还要倾其所有,热情招待,因为出差到别的地方吃饭也只有这样,别人对你这样,你对别人也这样,这在西藏是“潜规则”。如果你财迷,抠门嗖嗖,和你交往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你的名声就越来越差。
我刚刚从西藏调回来,毛病一半会儿改不了。在单位,拿别人的邮票也记不得还,从别人拿一分二分硬币也不还,借个五角一元的也不当回事。
王子经常提醒我:“小泥儿,记住这不是西藏,借一分钱也要还。”我真是改了好长时间,才把西藏养成的“优点”改掉。
但是至今我还留恋西藏人,那种大度,真诚和善良,有好吃的和朋友一起分享,真有点共产主义的味道。慢慢的我知道,那是那块土地上生长的“特产”,离开那样的土壤,那种“特产”就无法生长。
还有就是“换吃”,把东西拿到一块,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彼此都吃得很香。
最快乐的是“伙吃”,几个人都端着饭碗,到一个家里凑到一起吃,一边吃一边说,也可以开小会,还可以谈工作,有的蹲在地上,最好是每人一个小板凳。
王子走了,我成了拉萨同学中仅有的“女光棍”,那真是吃遍了拉萨的大小单位,吃遍了拉萨的同学,几乎每个星期、礼拜都有同学惦记我,电话打来:“小泥儿,明天有好吃的,过来吃吧。”我巴不得的等着这样的招呼,“哎,放心吧,保证准时。”
大家说:“每次请小泥儿吃饭,没等说完呢,就答应了,那声音响快极了。”
我心里想哪能不痛快?就等着“蹭饭吃呢”。偶尔有一天没人叫吃饭了,还觉得哪不对劲?这真是西藏吃饭的特有的“模式”,在内地是无法想象的。
睡觉对于我是一件恐怖的事,我必须让自己成为“女汉子”。我们实验室是一座三层小楼,从一层到三层是在楼的中间修的外楼梯。每一层都有独立的门。小楼的东面是进院的大门,西面是一排的食堂和三排宿舍,北面是车库,猪圈和厕所(小楼的对面)。从小楼到厕所有二百多米,中间是一个篮球场。
晚上,我在外边逛完了,要先上厕所。厕所是旱厕所,一道墙男女分开,一边有四个坑,粪便要定期人工清除的那种。半夜厕所里有一个风雨飘摇的小灯,看它摇摇晃晃的心里就害怕,可没有它心里更害怕。墙那边有人害怕,没有人更害怕。
上完厕所,我开始以百米的速度向办公楼冲刺。我要一口气跑到三楼,提心吊胆的开开三楼走廊的大门,从门进去,抹黑把三楼的大门锁好,走廊两头都是黑黑的,再抹黑找着灯,打开自己的房间,还要把灯关好。偶尔忘了,主任在家里坐着就可以看到,第二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批你“小泥儿昨晚咋个不关灯呢,浪费多少电?”我每次都嬉皮笑脸的说:“主任,下次不敢了,一定关好!”
一直进到了自己的房间,才敢松口气。躺在床上,想家,想王子,想爸妈,也想儿子。睡不着时,常常会自己吓自己,雷雨天的闪电,像狰狞的鬼眼趴在窗上,我会将被子蒙在头上,吓出一身的冷汗。刮风时,从一楼到三楼的大门,像筛糠似的不停的响,总觉得有人上来了,心脏吓得咚咚的跳,连自己都能听得到。
最怕的是半夜拉肚子要上厕所,大冬天的实在不想起来,更害怕起来。为了上个厕所,不知道要下多大的决心,经历多少思想斗争。“小泥儿,你是共产党员,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你怕什么呢?怕鬼吗?我们是无神论者,我告诉你根本没有鬼。怕坏人吗?你是女汉子,拿个铁锹和他拼了,然后大喊救命。”自己给自己壮胆后就会冲出去。
特别是天气不好的时候,穿上衣服,拿上手电,打上雨伞,拎着铁锹,撞着胆子,在黑夜中一道一道地开门,然后冲进厕所,浑身战栗地蹲在那里。
后边是猪圈,猪八戒的每一次哼哼,都让我毛孔悚然。拉完了,得得瑟瑟地提好裤子,再来一次百米冲刺,三蹬两跑地上楼,锁门,在黑暗中摸进屋子,开灯、直到钻进了被窝,心还在颤抖。
可是到了白天,自己还会在别人面前装着是胆子大的“女汉子”吹着:“一个人住一栋楼多好,有什么可怕的!”其实我知道,告诉别人害怕又有什么用呢?
拉萨有句歌谣叫做:“光棍苦,光棍苦,光棍难熬是孤独,想妻想儿想父母,逢年过节伴酒壶。”说真的,最难熬的是节假日的孤独,白天到同学、老乡家里混上一天,晚上一个人的时候真不知道怎样过?那真是孤灯,孤影,心也是孤独的,坐在思念的窗前,思绪也会随着泪水静静的流淌成一条小河,慢慢的流进梦乡。
记得一次,十一过节,在同学那吃了豆角,在西藏吃豆角是奢侈,可吃不好就会中毒。半夜胃疼,然后就呕吐,过了一会就拉肚子,我一次次从三楼冲向厕所,最后一次爬上楼时已筋疲力尽,我想我不能这样睡下去,睡着了也许永远醒不了?
突然想起国庆节,室里每个人发了半条大前门香烟,本来是留着男同学来时再抽,为了让自己清醒,为了熬过漆黑地长夜。我靠在床上点起一支烟,第一次感觉到烟的神秘,特别是在那烟雾缭绕之中,思想的片段像一个个烟圈,不断的重叠再重叠,近的会慢慢飘远,远的会慢慢飘近,三天,五盒烟抽没了,从此,烟成了我度过黑夜的“伴侣”,好在我没烟瘾。
光棍的快乐也是有些人享受不到的,特别是“女光棍”更是受宠有佳,一有饭局总会有人想着,“还有小泥儿呢!”一提到哪玩,很多人都会一口同声说:“赶紧通知小泥儿。”
当“女光棍”的那两年,没人把我当成女的,男同学都把我当成“哥们儿、女汉子”,真是玩儿疯了。
无论哪个单位,篮球比赛都少不了我,西藏高原缺氧,有时候会发生突然状况,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一个替补队员,和一帮男人在球场上厮杀,一场球打下来,嘴唇都成了紫黑色,严重缺氧,后来得了高原心脏病,今天想一想那时候真是“2”。
我在山南时,因为体委没有女蓝教练,王子出差,我临时顶替当过两个月山南地区少年女蓝的教练,还打了个全自治区的亚军呢?
那一段时间和体委的同志经常一起打篮球,还学了点裁判,半拉子水平。
年轻时的我,简单、胆大、脸大不嫌寒碜,不论什么比赛场子,如果缺运动员,我脱了衣服就上场,如果缺裁判员,接过哨子上场就吹。一般的男人,见我是一个女的,吹的对错也都不大介意,自己还觉得很得意、很自豪。
可有一次我吹了一个藏族男队员“三秒”,可能早了,那个藏族高大的个子高出我一头,他双手抱着篮球向我的头上砸来,我赶紧抱着头蹲下,抬着头惊恐地看着他,他开始举着篮球嘴里嘀哩咕噜地说着藏话,我一句听不懂,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哈哈地笑了,我也随着他哈哈地笑了,就这样没事了。我站了起来,一声哨响,比赛继续,可我心有余悸,比赛之后我们俩相对一笑泯恩仇,我心想真是幸运啊。
我们上班六个小时,太阳落山的又晚,夏天晚上七、八点天还大亮的。看书是最好打发时间的,可也不能老看啊。大冬天,真的没处玩去。
一天上班时,我和同学任陪章聊天。小任说:“小泥儿,你会滑冰吗?”“就算会吧。”我回答说。他的话让我兴奋的想起在大学里学滑冰,我牢牢记住体育老师的话,“摔要往前摔,避免仰壳摔,容易摔坏脑袋。”
所以学滑冰,我一看不好就往地上一趴,回来时衣服前襟和裤子前边都冻成一个冰排,可是不论男生、女生只要一说滑冰,我一定跟着去,男生给我起个外号叫“冰抹布”。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的速滑考试我还是女生中的第三名。
我问小任,上哪滑冰啊?小任说:“没地方去,不过咱们可以滑旱冰啊!”我听了兴奋不已,“上哪滑?我跟你去。”任陪章说:“还没鞋呢。”我失落的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小任卖着关子说:“小泥儿,咱们自己做,很简单,找几个轴承就行。”我一听情绪又上来了,“小任,我带你到拉萨大修厂,我同学在那,准没问题。”小任一拍大腿,“太好了,下班就去!”。
我们在大修厂进藏同学闫岳的帮助下,用电焊焊了两只鞋一样大的铁架子,每个架子上焊了四个轴承,然后四周焊上小铁钩。一双旱冰鞋就算做好了,拎一拎足足有十多斤。闫岳说:“太重了,能行吗?”我俩兴奋的不得了,“太好了,行,没问题。”因为是干私活,不敢在厂里试,赶紧抱着铁鞋回到情报室。
那个年轻时的小泥儿,那么爽直,那么单纯,那么坚强,那么可爱!
这样的一个小泥儿,引用一句广告语“可耐,可耐,人见人爱!”
文章写的太好了,行云流水,欢快自如。
老姐,爱你!来,小月抱抱!
读小泥儿的文字,经常可以感受着阳光的热度,想来,还是因为小泥儿的“2”吧!这样的女人终是最可爱的!
小月抱抱老姐,所有的委屈,心酸都被春风吹走,小月陪着老姐乐呵呵傻笑。
今天我在公司值班呢,老姐:十六快乐!
按我们本地风俗,今天是烤杂病,洗杂病的日子,老姐记得烤一烤洗一洗,尤其是王子姐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