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老杨
正午的阳光虫子一样钻进鼻孔,老杨禁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舒舒坦坦。紧接着他又打了长长的哈欠,待小瓢子似的嘴合了,胡乱揉着浑浊的眼,手干巴巴的,象鸡爪子。
老杨无意识地咂摸咂摸嘴,不吃,也不饿,宛若冬眠的癞蛤蟆,没了动静。
闭集闲,逢集也闲。人多人少,总之没多少人再进这间兽药店。有人没人,生意好坏,老杨无所谓。老杨只顾打盹儿,他喜欢。
老杨六十多岁,中等个,长脸,高鼻,头发花白,瘦得象个瘪虾米,裹着厚厚的黄大衣,斜躺在门旁的藤椅上,眯着细长的眼,面朝南。
兽药店不大,红漆木门,临街而立。屋内不明也不暗,靠西墙根摆放一张桌子,槐木的,三个抽屉,四条腿。桌子上散落着几盒“兽用安乃近”,落满灰尘。
“买豆芽绿豆芽……”
“降价了清仓大处理,原价180,50元一件,只卖50元……”
耳边,吆喝声不断。农村集镇就这样,吵吵闹闹,老杨早已习惯了,只要没人过来喊:“老杨老杨……”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大街上人来人往,比兔子还稠。
这里是中原地带,一马平川。野地里有几只兔子早被闲人想着法儿逮了个精光,怕是绝种了。
兔子少了,牛马驴骡也少了。兔子不关老杨的事,牛马驴骡关。
老杨是老兽医,学的就是大牲口的切打锤善。
这年头不是养鸡,就是养猪,一个养殖场,一个养殖场的建。耕地不用牛,机械化,拉车不用马,油门一加,要多快有多快。奶奶的,十里八村,连个大牲口的毛也不见。
老杨不懂鸡和猪的病,老杨懂牛马驴骡的病,不仅是懂,而且是非常懂。
老年人常说老杨的活好,在大牲口上有两把刷子。他每逢初一十五上香,供华陀,认认真真,说是拜拜祖师爷。
老杨不是凡人,要说光荣历史,那可不少,随手拈来,蛮有趣。
谁家驴闪了胯,护疼,不敢走路,但见老杨倒退两步,飞身上前“嘭嘭”两脚,那畜生“咴咴”直叫,撒着欢儿地跑。
谁家公牛犊子不老实,搅得四下里母牛不安稳。怕惹祸,找老杨。老杨不要人绑,不要人按,凑近牛裆,一躬腰,手一探,一道白光,两个牛蛋扔到地上,一抽一抽冒着热气。
还是当年好,相当年,年轻力壮,在大集体兽医站真吃香,老杨是技术骨干。
这里也请他,那里也请他,忙起来屁颠屁颠脚不着地。有自行车的,飞鸽,不新,破老虎。
有活干,老杨不觉累,一村一村地赶。老百姓也热乎,恭恭敬敬的待承,撵饭食,好吃好喝,有工分,还有钱。
那会儿,老杨最喜欢往大柳圩子跑。他说,那里牲口多,肯有病,那里的饭好吃,那里的酒也香,那里的人更好,寡妇嫂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老杨的熟人多,从东庄到西庄,从南庄到北庄,大人小孩没几个不认识老杨的。
“老杨有牛蛋吗?给俺娃留一个……”这个喊。
“有。”
“老杨改天把那驴日的马蹄子切了?”那个说。
“中。”
大家总是没大没小,喜欢闹腾老杨,老杨不生气,直乐呵!
“啧啧。”——老杨心里越想越暖,眼前闪现一个个鲜活的场景,一个个灿烂的笑脸……
“唉!”——人老喽,不中用,花开能有几时红?一闭眼就入了梦,不是磨牙,就是流口水,好在孤家寡人,没的嫌。
阳光,不紧不慢,依旧在老杨脸上悄没声的爬,随着笑容一点一点舒展……难道又做梦了吗?没有人会听见,老杨嘴里又在嘟囔:“寡妇嫂哎寡妇嫂,你倒轻松,拍拍屁股提前走了,这些年可害苦了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