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梦中繁花似锦，醒后空冷寂廖。
　　 袁鑫看了看手中的表，已将近12：30。有些口渴，起床倒了杯开水。水太烫，他只得又重拿一个杯，两个杯来回的倒水。就这样倒了七八次，感觉不烫了，便一口气喝光了整杯水。继续躺回床上，再无睡意。
　　
　　 “袁鑫哥哥，人睡不着的时候会做什么呢？”晓娜曾问过他。
　　 “傻瓜，睡不着了就找人聊天呗。”袁鑫用手轻轻地点了她的头。
　　 “要是找不到人呢？”
　　 “那就看电视，看累了自会闭上双眼。”
　　 “那如果没电视看呢？”
　　 “听歌，歌是最好的催眠剂。”
　　 “要是不想听歌呢？”
　　 “你这丫头，怎么那么多问题。”袁鑫觉得有些烦，“那你说说人睡不着的时候会做什么？”袁鑫反问。
　　 “看星星看月亮呀！袁鑫哥哥真笨。”晓娜嘟了嘟嘴。
　　 “哦！确实是个好办法。”袁鑫随便应付了她，他是真的不想再扯这个无聊的话题。
　　
　　
　　 那时他真的觉得晓娜的这个问题太无聊了，人睡不着可以做很多事，比如唱歌跳舞跑步发呆写日记啦之类的，用不着非得去看星星看月亮。再说了，那是小女生才会做的事，他身为一个大男子汉，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他想。
　　
　　 夜已深，翻来覆去，无睡意。袁鑫打开窗户，想看星星。
　　
　　 是的，晓娜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好像变成了晓娜，犹为喜欢看星星。特别是失眠睡不着的时候，一看到星星就会想起晓娜明亮的大眼睛，想起晓娜喜欢依偎着他的肩膀，然后对他说：“袁鑫哥哥，你的肩膀真温暖，以后我要成为你的新娘，一直枕着你的肩膀看星星，看到天荒地老看到海枯石烂。”
　　
　　 这样想着，袁鑫打开了窗户，有雨水溅了进来，夹杂着风，有些冷，他打了个很响的喷嚏。重新关好窗户。却拉开窗帘，欣赏起外边的雨景来。
　　
　　
　　 “我喜欢下雨，喜欢看着雨水滴答滴答拍打在玻璃窗上的感觉。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叮咚叮咚叮咚，有节奏的响着。当你闭上眼睛，聆听雨水的声音，就好像置身于美妙的曲谱中。而那濑濑的雨水，就是大自然给人类最美好的视觉享受。”飞燕站在雨中，张开双手，一脸幸福的微笑。
　　 “飞燕，这样淋雨你会着凉的。”袁鑫快步跑上，把雨伞遮于她的头顶。
　　 “我已经好久没有淋雨了，很想痛痛快快地淋个遍。你知道吗？在家的时候，下雨天我都很少撑伞的。别人说我是疯子，有雨伞拿在手却舍不得撑开。其实他们才是疯子呢？他们不懂什么叫艺术，我觉得淋雨也是一种艺术。就像是中国古典的水墨画。”飞燕把伞推开，用脚踢路边的积水。水花四溅，真的很美，很像水墨画。
　　 “淋雨叫艺术，那要是淋生病了打针不就更艺术？”袁鑫撑伞，笑着反问她。
　　 “生活处处有艺术，只要你懂得欣赏。”飞燕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很有哲理性的话，把袁鑫吓了一大跳。
　　
　　 他愣住了。认识她这么久，她说话越来越有味道了。
　　 他欣喜。因为她越来越像他的晓娜。
　　
　　
　　 他站于玻璃窗旁，耳朵紧贴着窗，闭着眼，聆听飞燕所说的那种醉人心弦的节奏，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觉得耳朵很冰很凉，有些痛痛的麻麻的感觉。
　　
　　 或许是关着窗，窗户有隔音的效果，无法听到窗外的雨声。也或许是心太杂太乱了，无法专心致志地融入听雨的节奏中。
　　
　　 佛说：人有七情六欲，即便再高尚的人，若得其中一欲，心会乱，心乱则不安，不安则无法集中精神。
　　
　　 袁鑫确信他的心真的是不安了。自从下午看到飞燕和佟连生单独站在一起的背影，他的心就开始不得安定。
　　
　　 下午。3：00左右。袁鑫打电给飞燕，飞燕说她正在排练舞蹈。他相信她的话，也没在意。可刚挂下电话，他便看到飞燕和佟连生的背影。他们俩人，站在他前面，背对着他，好像在说着什么。
　　 袁鑫心慌意乱，手机差点掉地。
　　 那是青源大厦，佟连生工作的地方。飞燕说她正在舞蹈室练舞，舞蹈室在莲花大厦，距青源大厦至少还有一公里路。为什么飞燕要骗他呢？明明是跟佟导在一起，却撒谎说在练舞。要不是今天下午他来青源大厦办事，他都不知道飞燕私底下常和佟连生见面。
　　
　　 飞燕站在佟连生面前，笑容很苍白很落寞，她笑着笑着便流泪了。连生递给她一张纸巾，他说：“飞燕，我早就知道事情是这样的，那个齿印便是你留下来的。”
　　 “嗯，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呢？”飞燕拿纸巾轻轻地擦了下眼角。
　　 “我看到了。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连生挥了挥手中的胶卷。
　　 飞燕莫名奇妙地看着他。
　　 “你被记者偷拍了。不过幸好，我认识那个人。他知你是我的朋友，所以便把这胶卷交给我处治。”连生说。
　　
　　 袁鑫站在他们身后，他觉得这样站下去很不妥，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自己的立场肯定难堪。若飞燕马上跟他提出分手的事，那么他将永远的失去她。他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跟晓娜长得很像的飞燕重新来到他的身旁，这是上天的恩赐。他怎么可能舍得她再次离开。
　　 袁鑫偷偷地躲进门后，那个门刚好在他的右边。尽管躲进去了，可是他们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得听不到任何声音。接下去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袁鑫一句也听不见。他只看到佟连生捂着手悄悄地和飞燕说话，好像怕被人听到一样。然后他看到飞燕不停地点头，再之后飞燕和佟连生礼貌地握了个手，转身离开。
　　
　　 飞燕走后不久，连生也跟着离开了。长长的走廊，只剩袁鑫一人独站着发呆。
　　 他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乱如麻。他们刚才的谈话中明明说到了齿印，到底是什么齿印呢？袁鑫一直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脑中突然显现出飞燕额头的疤痕，心猛烈地撞了一下。难道佟导是飞燕以前的男友？他们旧情复燃？当这两个问题又一次在脑中呈现时，他的腿有些站不稳，向后连退了三步。
　　
　　 时光总是悄悄地把袁鑫喜欢的一切东西都带走，然后在他绝望的时候又把一切都归还。如今，时光归还了他的爱情，难道现在又要把属于他的爱都带离他的世界吗？
　　 不，不行。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类的事情发生，绝对不会允许飞燕离开他的人生。以前，他曾看到过佟连生和飞燕拥抱的场景，那时尽管心很伤却还要忍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想：这次无论如何，他也要继续装糊涂，装做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然后在飞燕找他谈话时，他要先下手为强，他要抢先一步温柔地把唇贴于她的耳畔，对她说：“飞燕，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是你，我爱你，请不要离开我。我会把这一世的幸福全部谱成曲。希望你能永远和我在一起。若有天你离开了我，我定痛不欲生，了结此生。”
　　
　　 他这样说了，飞燕肯定不忍心离开他。他确信。她是那么善良的女子，怎么可能忍心看见他的痛视而不见，转身离开，给他留下一个华丽的背影呢。
　　
　　
　　 14
　　 午后的阳光不大，廖记急匆匆打电约连生见面，地点定在连生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巴。
　　
　　 “佟导，这是上午拍的。”廖记把相机递给他。
　　 “这是？”连生疑惑的看着他。
　　 “微彤小姐交给我的最新任务，你看看便知。”
　　
　　 连生点点头，脱下外套披于背椅上，拿过相机看了起来。
　　 相机里：飞燕跳舞，蓝凯靠着墙拍手；蓝凯关掉音乐，抓住飞燕的手；飞燕转头看窗外，蓝凯扳过她的脸；蓝凯接电话，飞燕要走，他再次抓牢她的手；飞燕挣扎，狠狠地咬了蓝凯一口……
　　
　　 连生接连看了廖记拍的这些照片，表情略显僵硬。他的猜测果然正确，蓝凯和飞燕之间肯定存在着重大的关系，飞燕可能就是闺妮。当这个想法再次浮出，连生的额头突然冒出阵阵冷汗。若如此，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聪明如微彤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是那样擅于心计的女子，飞燕绝不是她的对手。
　　
　　 连生按下删除键，所有的照片被他一一删掉。他将相机递还廖记，从口袋里掏出一黑色包装袋。
　　 “给，这些足够你用一个月。”连生说。
　　 “就这些？”廖记显然不满意此次的交易。
　　 “那你说你要多少？”
　　 “我要足够的量。”廖记狮子大开口。
　　 “你是知道的，最近上头抓得牢，很多货都无法运。”连生有些为难。
　　 “我最近手头有些紧，我需要这个数。”廖记晃了晃两根手指头。
　　 “两万。好，我待会儿就打进你卡里。”
　　 廖记摆手道：“不，后面多个零。”
　　 “二十万。你觉得就这些照片值这个数吗？”连生冷笑。
　　
　　 “照片不值，但这个胶卷值呀！”廖记从上衣口袋里挑出它放于桌上。
　　 “还有这张纸巾。”廖记补充道。
　　
　　 “纸巾？”连生有些不明白。
　　 “你有没有看到血迹和一根长头发？”廖记反问。
　　 连生摇头：“看到，可这能说明什么？”
　　
　　 “也许你还不清楚吧，微彤小姐想拿这个做DNA鉴定。”廖记轻声的说。
　　
　　 “好，这个确实值。”连生说。
　　 “佟导果然爽快，希望我们的合作更加愉快。干。”廖记举起酒杯。
　　 “亦辉，干。”连生也痛快地举起杯，抬头一口饮尽。
　　
　　 ……
　　
　　
　　 那天，连生拿刀划破了手指头的一个小口子，他把血滴在一张纸巾上，又无厘头地花一百元买了服务员小姐的一根长头发。那小姐拿到钱很开心，心想要是多几个这样的客人，她就发财了。
　　
　　 连生小心翼翼地把长发沾在血迹上，然后交给廖记。
　　 他说：“亦辉，你把这个放回微彤包里，免得她怀疑。若她要做DNA鉴定，也无法查到飞燕身上。”
　　 “高，实在高。佟导不愧为国际知名的大导演。”廖记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连生不清楚自己到底第几次在背后悄悄地帮飞燕。他只知道他遇见了她，便情不自禁地陷入她的风景里，欲罢不休。
　　 能够带给最爱的人安全感，人世间最幸福的莫过于此。连生认为，只要微彤不怀疑飞燕是闺妮，这样飞燕就安全。因为她的安全，他才安心。安心的话，他就能带给她无尽的幸福。虽然现在说幸福太早了点，但一切都会到来的。连生确信自己的直觉。
　　
　　 他和飞燕，从陌生到熟悉，冥冥之中似乎都是宿命的安排。
　　 连生不清楚自己几时开始相信宿命这个词语。
　　 好像是在那场戏里，母亲倒在血泊里，她白色的旗袍上朵朵鲜红的莲花盛开，开得很艳开得惊心动魄，如她的名字，如她传奇的一生。
　　 她拉紧连生的手：“连生，你长大之后定是有出息的人。若遇到一见倾心的女子，你要好好地待她，幸福便会来临。”
　　 那场戏里，母亲流了很多血。
　　 他的衣服，他的手中，他的脸上，到处都流有母亲的血。他记得母亲最后用沾满双手的血摸了摸他和寒生的头发，然后笑了，笑得仿若绽放的白莲，一世的绝美。就如同她的名字，赫白莲，高贵中透着典雅，绝美得无以伦比。
　　
　　 好像是宿命。
　　 母亲说连生，你长大之后定是有出息的人。他真的成了母亲想象中有出息的人。
　　 母亲说连生，若遇到一见倾心的女子，你要好好地待她，幸福便会来临。他真的遇到了一见就倾心的女子。
　　 虽然他现在还无法闻到幸福的味道，但他确信母亲所说的话。他的幸福定会降临，只是早晚而已。
　　
　　 连生当了导演，他自导了那场母亲倒在血泊里口吐鲜血的戏。唯一和母亲的结局不同的是，有个男人最后哭着抱起戏中的女子，他撕心裂肺地呼喊：“莲，我来接你回家了，我们一起回家。”然后是那个男人抱着戏中女子的背影。那个背影被无限延长的扩大，最终定格成永远。
　　 那个画面，连生的母亲终于得到了苦苦等候的幸福。
　　
　　 连生的眼泪就这样曼延双眼。现实生活中母亲没能等到父亲归来。在戏里，他终于成全了母亲，成全了那个苦命的女子。若真有天堂，白莲看到这场戏应该是幸福的吧。连生想。
　　
　　 连生轻轻地拭去眼泪，转动椅子，背对着阳光。他能感觉到阳光照在背上温暖的气息。忽然无缘由的，他便给飞燕打了个电话。
　　 他说：“飞燕，来趟青源大厦，我想见你。”
　　 没有问候，没有开场白，不等飞燕的任何回音。短短地说完一句简单的话便挂掉。那个电话到底有没有接通他不知，他只是习惯性地拨了那个熟悉的号，习惯性地对着那个号讲了句话。
　　 好像精神恍惚的时候他也那样做过多次，但次次都没能成功，因为次次飞燕都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本以为这次也像前几次一样，只是游戏，只是一个自己和自己闹着玩的游戏，从头到尾不会有期待的人出现。却没想到过了半小时，飞燕当真出现在他的面前。
　　
　　 飞燕说：“连生，你找我？”
　　
　　 他恍惚了，以为自己还在自己的游戏里。而眼前的这个人，是虚幻的不存在的。
　　
　　 “连生，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飞燕的声音明显加大了很多。
　　
　　 这样的语气，把他从虚幻中拉出来。他心里是很开心的，因为飞燕叫他连生，亲切地称他连生，没有带姓。
　　
　　 “我有找你吗？”瞬间清醒的他马上装糊涂。
　　 “有啊，你看，这是你的号码？”飞燕把手机拿给连生看。
　　 “噢，瞧我这记性。”不能再糊弄过去，连生自拍了下脑勺。
　　 “找你到底有什么事呢？”连生故意拖延时间。
　　
　　 “若一时想不起，我先走了。”飞燕说。
　　
　　 飞燕刚迈出一步，连生忽然想起廖记交给他的胶卷。他缓缓的从口袋里掏出递给她，她先是一惊，而后泪水止不住往下掉。他不明白飞燕怎就笑着流下泪了？
　　 赫白莲曾拉着他的手：“连生，若一个女子在你面前边笑边落泪，那说明她是爱你的。或者有另一种可能，她只单纯的当你为普通朋友。”
　　
　　 那么，飞燕，你在我面前边哭边流泪是爱我还是把我当普通朋友呢？连生很想问飞燕这个问题，但终究还是忍着没开口。
　　 她不说，他便不问。这是他自以为最好的原则。
　　
　　 他只安静地看着她哭，然后递了张纸巾给她。本想亲手帮她拭去眼旁的泪水，却害怕飞燕推开他的手，所以只能作罢。
　　
　　 他轻拍她的肩，安慰道：“人生有些事经历过了就算了，没必要再受次苦。不登对的人和事，永远无法登对。就像太阳和月亮，他们本就是一对恋人，却只能永远追逐对方的背影，终于有一天，月亮明白，水中的倒影只是虚幻的物，最后他选择了星星。后来，只要有星星的晚上，总能看到月亮。”
　　 连生第一次一字不露的把赫白莲安慰邻居大婶的话照搬了下来，果然很见效。飞燕的情绪一下平稳了。
　　 她伸出右手，她说：“连生，谢谢你。”
　　 连生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傻里傻气的笑了。在他握住她手的瞬间，他闻到了身后另一个男人的味道，而且那个人此时正用杀气腾腾的眼睛盯着自己。凭他多年导戏的经验，他身后的这个人不是蓝凯便是袁鑫。他不动声色的，只需用眼角的余光一瞟，便看清了身后的那个男子，果真是袁鑫。
　　
　　 连生故意握着飞燕的手不放，故意靠她靠得这么近，故意在她耳旁悄悄的说话。他是特地做给袁鑫看的，他希望袁鑫生气，然后离开飞燕。可是身后那个男人却还继续躲在门的背后，继续看着连生做足了戏，无动于衷。
　　
　　 看来，在这场爱情戏里，较量刚刚开始，战争刚刚爆发。至于最后结果如何，那并不只凭个人的表现。占上风的也许会败下阵来，败下阵的也可能占上风。就像古代流传至今的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运用到爱情戏里，不想抱得美人归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