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人生没有返程票(散文)
岁末将至,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即将来到。公公婆婆打电话说,年猪和肥羊已宰,只等着我们回家过年。可我的心却纠结成了一团麻。我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对于每年回哪里过年的问题伤透了脑筋。老公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干脆叫父母与我们同行,不仅一家人能团聚,还能陪老人散散心。我欣然同意。
刚到家,母亲说,“你爸病了,不去看病也不吃药。实在没辙,我只能给他说给你打电话,你爸这才去医院打吊针。”母亲说父亲越老越像个小孩,叫我管管父亲,母亲在不停的抱怨着……父亲却笑呵呵地说,别听你妈的,乖女回家比吃啥药都管用。接着父母开始忙着张罗晚餐,生怕落了我爱吃的菜。
我和老公长年在外,根本没时间照顾父母,更不消说好好陪伴父母,父母有啥不顺心的事也从未向我们提起,每次打电话都说他们很好,勿念,自己照顾好自己。望着满鬓斑白的父母,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晚餐后,我和老公给父母做思想工作,希望他们能与我们同行,可父母的思想比较传统,他们根本不愿意在外过年,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思来想去,我想到二姑离公婆家不远,父亲常念叨,不知他多年未见的二姐到底过得好不好。我和老公以此为“突破口”,对父母实行了“攻心术”,最终,父母同意与我们同往,总算皆大欢喜
我们买了许多礼物,零零总总塞满了车子的后备箱。一切就绪,高高兴兴地启程。高速路上匆匆往家赶的车主们归心似箭,难免发生摩擦碰撞,驾驶员们纷纷探出头来伸长脖子向外张望,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更有性子急躁的驾驶员直接把车开向应急车道,前面有了带头的,后面一大批跟风的,看来提高驾驶员的素质势在必行。
经历了一天的劳顿,终于在夜里九点左右到了家。桌上早已摆好了可口的饭菜,斟一壶小酒,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饭。
公公说婆婆已经病了一个多月,前两天刚出院,婆婆怕我们担心,所以没告诉我们。公公用手指了指院坝里的一堆木料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寿材’(棺材)料,这些木料还是我们结婚时种下的树,没想到还能赶上给我们做‘寿材’,等‘寿材’做好了,我们准备把‘老衣’也缝好……”‘老东西’说这些干啥,”婆婆打断了公公的话,说,“娃儿们难得回一次家,大过年的要说高兴的事。”望着白发苍苍满脸沧桑的公婆,我的心酸溜溜的,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把眼睛看向了别处。一直以为父母还年轻,我们还小,可事实告诉我们,时光不等人。年后,我们带着父母去各个旅游景点游玩,父母一路感叹,说他们走到那里都免票,其实他们不需要这样的待遇,免票只能说明他们已经老了,成“朽木”了……我笑了,这笑包含了五味杂成的滋味。
还记得多年前父亲曾满脸失落的说有人叫他“爷爷”了。我当时还“噗嗤”的笑了,我说那人的眼神不好。那时的我真年轻,在我心里“老”这个字眼是多么陌生,甚至遥不可及。
如今,我也步入了中年,儿子也上了大学。某一天,儿子冷不丁说他交了“女朋友”,我陷入了迷茫,儿子明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怎么就到了谈恋爱的年纪,这一定是梦。儿子当时用手拍了拍我的肩,我如梦初醒,迷迷顿顿地说,“好呀!只要你们不耽误学业,相互促进,我当然高兴。”
儿子交女朋友,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脑子里闪现的是“老”这个字眼,此时我对当初父亲感叹有人叫他“爷爷”时的那种失落,深有感触。
几天后,我们决定去看望二姑。一大早出发,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二姑所在的城市。这座城市我二十多年前来过,如今这座城市早已找不到当年的影子,处处是高楼,横七竖八的街道,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好,跟着汽车的导航就把我们带到了二姑家楼下。
姑父和表哥早已等候在小区门口,姑父柱着拐杖,佝偻着背,满头银发,已进入日暮的姑父耳朵很背,我们需要大声说话他才能听到。
姑父和表哥把我们迎回了家。房子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套干部房,如今这幢老楼房早已淹没在了现代化小区的角落里。屋子里光线不好,刚进屋的刹那眼睛还不适应这样的反差,过了一会,我终于看清了,二姑戴着老花镜柱着拐杖摸索着从里屋走出来。我叫了声“二姑”、父母叫了声“二姐”,可二姑只是笑,打了个手势叫我们坐。表姐刚从广州回家,表姐的儿子也在上大学,二十多年前,我和表姐都是二十出头的姑娘,那时她是厂里的会计,长得像港台明星般漂亮,可如今也是人到中年,身体微微有些发福。表姐说二姑是糖尿病并发症,眼睛视力很差,耳朵根本听不见,家里有块小黑板,只能写在黑板上交流。我父亲眉头皱成了一团。二姑双手握住父亲的手说,“老弟,没想到你们会来看我,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二姑又伸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说,“玉华,长变了,长胖了。”我说,“姑,我也是‘奔五’的人了,肯定变了!”二姑边打手势边在黑板上写字,她叫表哥去酒楼安排午饭。姑父和姑姑很高兴,姑父一直夸我母亲是个有素质、心胸宽阔的人。想当初,二姑从来没说过我母亲的好,可如今,最惦念他们的还是我的父亲和母亲,父母经常教育我说,有缘才会成为一家人,只有今生的姊妹没有来世。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到了离别的时候。二姑一家站在那里挥手告别,二姑说:“老弟,不知还有没有下次相聚,你们保重!”父母的眼眶有些湿润,他们也一个劲挥动着双手。父亲一路上话不多,心情有些失落,我突然有种紧迫感,我想抓住时间,希望出现时空隧道,虽然这种想法很可笑,可这真真切切是我内心的一种期盼。
我们给父母封了红包,可父母像商量好了似的拒绝了,说他们老了,拿那么多钱干啥,又不能带进土里,说我们花钱的地方多,孩子读大学需要钱,今后孩子结婚更需要钱,说我们长年在外东奔西跑,苦。公公婆婆反倒为我们准备了很多腊肉、香肠、菜籽油……婆婆说猪是自家喂的,没喂饲料,肉好吃;菜籽油是自家种的菜籽榨的油,纯天然。我说,“你们辛辛苦苦喂的猪种的菜籽,我们怎么好意思拿这么多。”公婆说,“必须拿走,谁没有个三朋四友,给朋友拿些,自己吃些。”我们拗不过公公婆婆,又满载而归。
年,渐渐远去了。儿子忙着上学,我们忙着上班,为各自的生活忙碌着,家里又只剩下父母二老相依相伴。不过,我们决定会经常回家陪老人,不再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钱再多也买不来父母,买不来亲情,在他们身体还能吃得消的岁月里,多陪伴他们出去旅游、散散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也是为人父母,岂能再做让我们遗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