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女人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娃。因为生在柳树发芽的季节，没有多少文化的男人给他取名叫豆芽。女娃奶水足长得白白胖胖。男人很喜欢她。
　　 就在女娃百日后的一天，仲夏时节，刚刚还晴朗的天空，转眼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屋子里只有三个人：女人、豆芽、还有婆婆。
　　 婆婆是个年过半百的农村妇女，因为受封建思想的束缚，嫌女人不争气，碍于媳妇在月子里强忍了一百天。暴风雨还是来临了——只见婆婆厚嘴唇半开着，大门牙露在外面，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媳妇的，我家三代单传，这没有孙子，哎！让我死后咋去见主宗八辈？你的肚子咋就不争气，偏偏给俺生了个丫头片子，唉！”婆婆跺了跺脚，铁青着脸，在地下走来走去。忽然停下来，怒目直视着媳妇，等待女人说话。
　　 女人则默不作声，一行热泪从俊俏的脸上滑落。原来女人是南方人。那年家乡发大水，流落到此地。是好心的男人收留了她。见男人憨厚老实又勤快。迫于生计就和男人匆匆忙忙办了喜事。婚后夫妻倒也和好。婆婆自然满意。大门牙整天乐得合不拢。她自然对这个白捡的媳妇照顾万分，为的是早日给他家添个男丁。现如今，生了个女娃。又没结婚登记，狠心的婆婆要逼女人离开了。
　　 一连几日阴云密布，不见阳光。天空沉闷闷的。每天男人下地干活后，家庭闹剧就上演一次。
　　 女人实在忍不住了。晚上偷偷的和男人说了。一向孝顺的男人第一次和母亲顶嘴。因为家穷，自己快三十岁才娶了老婆，而且是白捡来的。何况女人又为自己生了孩子。任凭男人如何劝说母亲都无济于事。铁了心的婆婆竟以死相逼：“要么女人走，要么自己上吊自杀。”
　　 烈日当道，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男人为母亲挑满了水缸。把熟睡的豆芽让女人叫醒。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头望望自己住了多年的房子，扭头带着女人和孩子走了。
　　 他们乘车来到省城，宽敞的柏油马路、熙熙攘攘的行人、川流不息的车辆……男人和女人眼都看呆了。城市虽好，可是没有一技之长的男人靠什么来养家糊口呢？他们漫无目标的在路旁闲逛。落日的余辉渐渐退去，看见女人怀里熟睡的豆芽，男人后悔自己太草率了。不免自责：“唉！还是在家好啊，好歹有自己的窝。现在人生地不熟的，该去哪好呢？”
　　 “憨小，你们一家这是去哪儿呀？”熟悉的乡音传入男人的耳际。
　　 听到声音，男人仔细一打量，原来是同村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二蛋。男人仿佛遇到了救星，一下子抓住二蛋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深怕人家会跑掉似的。
　　 “天都快黑了，你们一定没走出（没地方去），先去我们工地将就一晚上吧！”二蛋抽出手，拍了拍憨小的肩。“还愣着干甚？走吧!”
　　 二蛋拦了辆出租车，带他们走了。
　　 第二天，正当男人愁眉不展之际，二蛋兴冲冲的跑进来了：“憨小，我和老板打过招呼了，你就在我们工地推水泥吧！回头我再给你和嫂子找个住处。走了，干活去！”男人跟着二蛋推水泥去了。
　　 孩子一天天长大，女人抱着豆芽，常常站在门口望着来回推送水泥的丈夫，男人偶尔也会回头望望她们。虽然穷点累点，但他们一家三口也很知足。
　　 转眼间豆芽到了上学的年龄，由于是外地户口，没有一所学校愿意收豆芽入学。开学都两周了，由于“礼数”不周，豆芽还是被拒之校外。收工回来，常常见男人一脸迷茫的望着远方，蹲在窄小的门槛上默默的抽着烟，火星或明或暗照着男人憔悴的脸庞。
　　 每当夜深人静时，还会传出女人吵嚷的声音：“你真没用，连豆芽上学的事都办不好，跟上你算我倒霉了，呜呜呜……”男人自知理亏，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女人见男人不和自己吵，只好赌气睡去。
　　 男人又去求人了，结果依旧不如愿。当他再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后，发现豆芽一个人在哭。被褥在床上乱成一团，脸盆里泡着未洗的脏衣服，女人却不知去向……
　　 那一刻，男人彻底崩溃了，真想一死了之。当回头看看早已哭成泪人、瘦弱单薄的女儿时，男人无助的蹲在地上，不停地用手捣自己的膝盖“老天爷呀！我该咋办？老婆嫌我没本事，跑了。孩子不能念书，我又没足够的钱。这，这可，哎！！！”
　　 那晚男人彻夜未眠。
　　 当太阳再次东升时，男人似乎也想明白了。作为一个父亲，他应该给女儿创建一个好的环境，让她读书识字，出人头地。不像自己只上了个小学，没文化啥都干不了。“我要好好干，为了女儿！”男人为自己鼓劲。
　　 那天之后，男人上工后就把豆芽锁在屋里，唯一陪伴豆芽的是二蛋送的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下工后男人开始给女儿做饭洗衣……日子久了，豆芽也渐渐适应了没有妈妈的生活。她不在像以前一样趴在自己背上撒娇，不再和自己说笑。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只是默默的望着远方发呆。
　　 一天，男人收工回家后，豆芽一下子扑到男人怀里：“爸爸，我想上学、写字。妈妈不要我了，爸爸也会不要豆芽吗？”面对天真无暇、瘦弱可怜的女儿，男人哽噎到：“孩子，等爸爸挣了多多的钱，一定让俺娃念书。快了。好闺女，听话！”豆芽懂事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自从女人走后，男人的烟瘾更大了。还像往常一样，他又点燃了香烟，奇怪的是抽了不到半根，竟一下子掐灭了。不知为何脑海中老是闪现出女人鄙视的目光和豆芽期待上学的眼神。男人心想：我不能再抽了，这可是豆芽的学费啊！我不能让狠心的女人看扁，我要早点让豆芽上学识字……
　　 人一旦确立了奋斗目标，必将付诸实施行动。改变习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时烟瘾上来，白天还好说，拼命干活不让自己闲下来。难熬的是晚上，烟瘾上来时，手就会不由自主的碰到香烟。这时，豆芽期待的眼神和女人鄙视的目光又出现在眼前。男人的手像触电似的就缩了回来。
　　 这天，男人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它悄悄的为女儿准备好早饭，就急冲冲的出了门。他要赶在上工前，把老板居住的小区打扫干净。为的是多挣两百元。想想豆芽上学后高兴的情景。男人扫得更有劲了！
　　 一辆奥迪在男人面前停下来。“憨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政府已在我们不远处的片区建起了农民工子弟学校。专为外出务工人员的子女上学建的。”老板兴奋的告诉男人。
　　 “真的吗？那得交多少钱啊？”男人半信半疑。
　　 “书本都是免费的。快带孩子去报名吧！今天准你假。”老板打开车门准备上车。“扑通”男人泪流满面给老板跪下了。“你这是干啥呢？”老板扶起男人，拍拍他的肩：“不要谢我，应该感谢国家，这是党的政策好啊！”老板朝男人挥挥手开车走了。
　　 豆芽上学了，和别的小朋友一样了。男人住的小屋又有了以往的欢声笑语。豆芽天资聪明，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男人经过多年的打拼，在建筑工地上也当上了小头目。生活自然不成问题。现在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等女儿今年放假后，就回老家给父母翻盖一下老房子。好几次想和女儿说，可是一想起以前的往事，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明天就是豆芽十二岁的生日。男人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喂喂”电话那边传来母亲的声音。男人还是没说话，挂断了。多少次拨通这熟悉的电话号码，他竟没说过一句话。他多想让父母来给女儿过生日。可是，这么多年从没回去看过他们，只是逢年过节托二蛋捎点礼回去，也不知母亲是否原谅他了，更不知母亲会不会来……
　　 “ 爸爸，你给谁打电话呢？咋不说话呀？”豆芽不解地问。
　　 爸爸已经在饭店为你订了饭菜和蛋糕。男人答非所问。
　　 来，看看爸爸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这是我请人为你画的一幅家乡画：“有青山，流水，还有门前的那棵柳树，枝头上已经吐出嫩芽，树下是一个男人拉着小女孩的手在眺望远方。”“好看吗?”男人兴奋的问豆芽。“好，只是，图中要是有妈妈就更好了！爸爸,妈妈还会回来吗？她为什么不要我们了？”豆芽已是泪眼朦胧。
　　 男人一时无语。懂事的豆芽知道又让爸爸伤心了，只见她擦擦快要留出来的眼泪，把画小心翼翼的收好。
　　 “爸爸你想家吗？我再也不提妈妈了，放假后我们就回去看爷爷奶奶吧！”聪明的豆芽似乎读懂了男人的心思。
　　 “真是我的 好闺女”男人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他哭了，是幸福的泪。
　　 窗外的柳树上，泛起了新绿，吐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