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残
　　
　　
　　 钟 远
　　
　　 我是最后一批被分配到乡政府上班的中专生。那一年和我一起被分配到乡政府来的还有三个德州农校的校友，师弟小邢和师妹小何 ,还有大专班的师弟小曹。
　　 小邢在德州农校上学时和我就很熟悉，虽不是同班，也曾经在一个宿舍里住过一段时间。他在他班里担任班长之职。在农校时，我和小何从未说过话，只是知道她也是禹城人而已。并且，小何在德州农校上学时就十分活泼，和许多别的班、别的县的学生都常在一起玩耍。
　　 刚到乡政府的时候，我们四个校友都被安排到了党政办公室里。
　　 一周之后，派出所长找到了乡党委书记穆书记，想招几个联防队员。因为派出所联防队员的工资也是由乡政府支付的。穆书记就说：“招么人啊？咱乡里还得再拿钱。刚来的学生多得都使不了。反正也给他们发工资，给你派过俩去吧！”
　　 就这样，我和小曹被借调到派出所了。那时候，派出所还是在乡政府大院里面，所以，虽然是借调到了派出所，我和小曹还是整天工作在乡政府大院里面的。
　　 小邢和小何仍旧留在了党政办公室。
　　 几天后，小曹被调往了计生站，我仍旧留在了派出所。
　　 那时候，派出所里有一个二十岁的勤务员，叫小柳子。
　　 小柳子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任乡政府民政助理，生性嗜酒如命，终因饮酒过度，死在了乡政府里了。小柳子兄弟三个，只有最小的小柳子没有职业。小柳子的母亲多次找乡政府要说法，并且锁住了小柳子的父亲生前在乡政府住的屋子，不让任何人进去。最后，乡政府安排小柳子到派出所做了个勤务员，领取着和联防队员同等的临时工工资。但是，小柳子的母亲一直将那间屋子锁着，不让任何人进去。
　　 小柳子被安排在派出所里后，主要的职责就是：接电话，打扫卫生，打扫卫生也就是打扫派出所办公室、所长和指导员的卧室里的卫生。再有就是每天给所长和指导员打饭，或者来客人时去伙房或饭店定客饭。小柳子间或也到党政办公室拿取或送达文件、资料。小柳子实在没事的话，就扫一扫派出所门前的卫生。
　　 小柳子长得眉清目秀，并且能说会道，很是招人喜欢。因为小柳子姓柳,所以认识他的人都亲切的称之为小柳子。
　　 因为小柳子空闲时间很多，并且时常到党政办公室拿送文件资料，所以小柳子常去党政办公室里。一来一去，小柳子就和活泼爱笑的小何熟悉了。没事的时候，小柳子就去办公室里，和小何隔着党政办公室里的办公桌坐着拉呱聊天。小何天生活泼，生性开朗，到乡政府里后，和任何人都能无拘无束的谈笑风生，深得乡政府里男女老幼的领导、同事们的喜爱。
　　 我发现每天小柳子去党政办公室里的次数越来越多。如果，哪一天小柳子因为事情太多没去过党政办公室，或者去的次数少了，小柳子的脸上就显露的闷闷不乐。
　　 小邢在党政办公室里的工作表现也是风生水起，从党委书记、乡长，往下几个副书记、副乡长，再往下几个党委委员，直至各部门负责人和一般同志们，都对小邢十分的赏识。
　　 春天去了，夏天来了。我听人说，小邢和小何在谈恋爱。
　　 因为和小邢早就熟悉了，我和他无话不谈。
　　 有一次我问小邢：“听说你在和小何啦着哩？”
　　 小邢一本正经地说：“大哥人家，你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啊？我能看上她？像我这么帅气的小伙能看上她？我怎么也得找着沉鱼落雁、羞花闭月的美女才行啊！”随后，嘿嘿笑着，递过来一只烟说：“你说这个小何到底哪里好啊？好多人都整天给我做工作说她这么好那么好的！我怎么没觉出来哩!不过，让你们整天说得我啊，还真有些动心了呢！又不寡人委屈一下，屈尊去追她？”我撇了撇嘴，说：“装么变狗！你追人家就追呗！装得就好像你吃多大亏一样！”
　　 春天过去了。
　　 夏天过去了。
　　 秋天已经来临了。
　　 小邢和小何的恋情已经逐渐公开化了。
　　 小柳子去党政办公室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一向爱说爱笑的小柳子变得少言寡语起来。有时候，小柳子从党政办公室回来后，满脸的郁闷不堪，进到屋里关上屋门，好长时间不出来。
　　 一天晚上，我在派出所值班，走过小柳子的屋子旁，看见小柳子的屋子亮着灯光，窗户上却低垂着窗帘。我趴在窗户上，从窗帘的缝隙里看见小柳子坐在椅子上抽烟。他皱着眉头，闭着双眼，只是使劲地抽着嘴里的烟卷。
　　 我敲了敲窗户，说：“小柳子,小柳子!”
　　 小柳子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谁啊？么事明天再说！”
　　 我说：“我啊！开门，小柳子！”
　　 “噢，甄哥啊……”小柳子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随后开了门。满屋里弥漫着刺鼻的烟味，桌子后的椅子下面散落着满地的烟头。
　　 我进屋后，小柳子又闩上了屋门，坐到椅子上，掏出了两支烟，递给我一支，自己叼在嘴里一支。
　　 我说：“兄弟，少点抽烟吧！对身体没好处。”
　　 小柳子抽了一口烟，仰起头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头，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为什么不理我了呢？”随后睁开双眼，直瞪瞪地看着我说：“老甄大哥，你说她为什么不理我呢？我哪里比小邢这个小私孩差呢，啊？他娘的他哪里比我强！”说完，又将头靠在了椅背上，双眼瞪得像铃铛一样看着天花板。
　　 我抽了一口烟，说：“兄弟，想开点吧。好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小柳子低了低下巴，用苛求的目光看着我：“甄哥，你就只告诉我，小邢这个小私孩哪里比我强就行！，你说啊，大哥！”
　　 我欲言又止。小柳子已经真的陷进了对小何的单恋的深渊之中，无法自拔。可是，小柳子啊，小柳子啊!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你父亲已经去世了，和母亲相依为命，你现在只是一个派出所的临时工，每月由乡政府发放的工资只是正式工的三分之一！并且以后你的前途更加的渺茫啊！可是，小何和小邢均是学校毕业的学生，他们以后的道路十分宽广，前途不可限量！你和小何根本不是一路人啊！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啊！
　　 我该对小柳子如何说呢？说的太直白会伤了小柳子的自尊，可是不说吧又不能让小柳子从幻想的痛苦中挣脱出来。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小柳子。
　　 我思忖了一会儿，说：“兄弟，强扭的瓜不甜，面对现实吧！”小柳子闭上眼，幽幽地说：“谁也帮不了我！看来还得我自己解决啊！我非得把小邢办挺了小何才会是我的！”
　　 我无言以对，说“你想想吧，早点歇着吧。”就从小柳子的屋里走了出来。
　　 几天后，听说晚上小柳子去找小何，被小何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事被乡政府里传得沸沸扬扬，满院风雨，至于事情的过程和真想不得而知。我只是感觉那几天，小柳子从未说过一句话。一次和小邢在一起玩的时候，听见小邢恨恨地说：“妈的，姓柳的这个小私孩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非他娘的缠着俺娘们干么。骂他是轻的，逼急了我还揍他理！”由此可见，小何骂小柳子的传闻是真的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早晚会发生什么更加大的事情。
　　 不幸的是，最后我的不祥预感终于来临了。
　　 那年秋后，乡党委副书记、政府乡长黎乡长领着小邢和小柳子去村里的时候，刚离开黎乡长的视线，小柳子就和小邢在村子外撕打在了一起。黎乡长听说村外有人打架，还开玩笑说去看看，到那里一看，别说是脸了连脖子都气得发緑了。
　　 至于他两个是怎么打起来的，过程究竟怎样，无人知晓。反正，小柳子回来的时候，满身是土，满脸血红一片，进了屋里再也没出来，一天滴水未进。无奈之下，派出所指导员蔡指导员亲自到乡政府厨房给他要了饭菜。可是，任凭蔡指导员怎么叫门，小柳子也没出来吃饭。
　　 第二天，派出所所长把小柳子叫到屋里，和他足足谈了一上午，至于谈得什么内容，当时无人知晓。
　　 后来，听人说在那件事之前，小柳子想去参军的。可是临近参军报名的时候他又挂念小何没报名。出事之后，参军报名已过了。出了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小柳子已经实在无法再在派出所待了，是派出所长委托了别的派出所所长想方设法，让小柳子顶替别的乡镇的参军名额去参军入伍。
　　 就这样，小柳子就离开了派出所，永远离开了乡政府大院，离开了他曾经喜爱的女孩小何 。
　　 那时候，我就想，小柳子参军后就应该忘记小何了。小柳子是城镇户口，复原后能够安排个工作，他的生活就会幸福美好了。我渐渐地把小柳子淡忘了。
　　 不久之后，小邢和小何结婚了。
　　
　　 时光像是流水一样缓缓地向前流淌着。
　　 小邢和小何在乡政府里的地位也在一步步地变化着。小邢先是进了乡党委班子做了乡党委委员，后又成了副乡长。小何也调到了临近乡镇做了乡党委委员。
　　 再后来，小邢调到别的乡镇做了副镇长，又提升为人大主席。小何也做到了副乡长的位子。
　　 每当我想起小何或者小邢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小柳子来，我一直以为小柳子的日子一定快乐了，幸福了。直到多年以后，小柳子的母亲找到了我，我才知道事情并非如我所想的那样乐观。
　　 那一年，我已经担任了乡政府的民政助理，并且兼任着敬老院长。有一天，我正在敬老院里和老人们拉呱拉的热火朝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走进了敬老院。我开始并没认出是谁。我把她让进敬老院办公室里，让她坐下，我感觉这老妇人好像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当老妇人流着眼泪哭诉着说出了她的小儿子小柳子的大名，我才突然想起这是小柳子的母亲。
　　 从小柳子母亲断断续续、声泪俱下的哭诉中，我知道了小柳子离开派出所后的艰难历程。
　　 小柳子参军复原后，被安排到了一个企业上班。小柳子长得很帅气，有许多人上门给他提亲。许多相中了小柳子的女孩，但是，小柳子却拿着小何做比较看不上人家女孩。小柳子看上的女孩，女孩却嫌弃小柳子的家庭贫寒。小柳子在那家企业干了一段时间嫌累，就不干了，可是又不会经营生意就赋闲在家，什么也不做，靠着母亲种点地维持生活。
　　 小柳子只是越来越思念小何了，没有了奋进的信心。
　　 久而久之，小柳子对所有女人都厌倦了，死活不再结婚了。渐渐地，小Y患上了抑郁症。最后，小柳子就发展成了精神分裂症了，已经没有自理能力，完全靠他的母亲才能生活了。
　　 因为小柳子和他的父亲都曾在我所在乡政府工作。所以小柳子的母亲来找我，希望能给予他们娘俩帮助。我对小柳子母子俩的境遇十分了解和同情，表示一定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们娘俩。
　　 看着小柳子母亲蹒跚远去的背影，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小柳子的人生境遇是悲哀的。他的悲哀就像落花的悲哀一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落花是可悲的，可怜的。可是试问流水，难道你所做过的事情就真的一点没有过错，一点也就问心无愧吗？我想，这个道理谁都心里明白如镜！
　　 人生在世，你时刻要懂得，是你的你终归会得到的；不是你的，你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你都无法得到，并且可能还会毁掉自己的一生。小柳子是可悲的，值得同情的，也给世人一个警示啊！
　　 几年又过去了，我不知道现在小柳子的病是否痊愈了，也不知道他和他母亲是否快乐幸福。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蓦然间，我仿佛看见，在一片灿烂娇艳的花海里，小柳子和一个女孩一起牵着一个孩子的手在奔跑，小柳子的母亲站在不远处向着他们幸福的微笑。
　　
　　
　　 2015年3月12日
　　 于山东省禹城市李屯乡人民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