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聚归来，天已黑。路灯已亮，行人不多，显得清冷。大楼上无数灯光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瞅得他心烦。当年他是风云人物，来人如梭，不少人点头哈腰，称他领导。现在退休在家，再无人问津。家家欢天喜地，幸福和睦，他觉得失落太多。
　　 酒劲上来，身子瘫软，腿脚不听使唤。就是不喝酒，七十八了，迈步不再轻松，一年不如一年，越来越像孩子。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累得气喘吁吁。没等开门，便听到室内的声响。仿佛见到小狗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由得一阵欣慰，自言自语地说：“养儿养女不如养狗！知道牵挂我，还是我的伴伴好！”
　　 门一开，起名叫伴伴的狗疯狂地扑向他，摇头摆尾，跳来跳去地翻筋斗，‘呜哼，呜哼’地撒娇。
　　 他嗔怪说：“说你乖得意忘形了！唔！？老半天没见，想我了！哈哈哈，伴伴好，伴伴好！”说着，顺手抱起毛茸茸的小狗，坐到沙发上，摩挲绸缎般的绒毛，边抚摸边梳理。
　　 小狗摇动尾巴，友好地眨巴着眼睛。
　　 他喜欢地说：“你个小机灵鬼，领你出去逛街，忘记给你系绳索，担心我抛弃你，步步紧跟，一步不肯离开。其实我的孩子小时候也这样：饿得张着小嘴，冻得伸着小手，要吃，要穿，要我领他们玩。那像你现在挑三拣四，那时候有什么，一只馒头分几块，一只苹果切几片。可都围绕着我，同甘共苦，亲密无间，谁也无怨言。哼哼，现在好了，有车有房，腰板硬了，不用爹爹了，便将我甩到一边，不管不问。我真盼他们还没长大，真想重过那艰难的岁月！真怀念那永远难解难分的亲情！呜呼呀呀呸！”
　　 借着酒劲，叹息一声，数落起孩子来：“含辛茹苦将你们养大，可谁想着我了？半年多不来看我，竟连电话也没有，说是忙，真忙吗？忙个屁！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能用几分钟，就耽误了？你妈妈在的时候，我俩惯了，常了，做什么都默契，能互相照应。你妈上天堂十年多了，谁想到我？我倒常想你们，尤其是逢年过节，我坐在电话机旁等得心烦意乱，你们连声问候都没有。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日子长了，我编个理由邀你们到饭店聚聚，嘿嘿，一个不缺，都来了。来了好呀！可凑到一快，男人谈烟酒，说工作，女人讲吃穿，说逛超市泡商店，谈孩子，讲宠物，孙子外甥在一起耷拉着脑袋专心玩手机，我招呼他们，问句‘啥事？’又玩手机。个个对我爱理不理的样子。谁理解我，关心我？谁问过我的身体，知道我想什么，要到那去玩，需要什么？谁在乎我的感受？养一群白眼狼，个个嘴一抹，走人，竟没一人搭理我！我是有劳保，有退休工资，还能动，可以自立，不困难，但是我需要的是亲情和关爱，更需要的是问候和理解！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孤独，不解，又对谁说去？只好独自借酒浇愁了。嘿嘿，想不到把你们养大，我成多余了！”
　　 小狗懂事般地瞪眼望着，频频摇尾，舔着主人的手。
　　 “多亏你陪伴着我，不然，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眼下的日子已不多了，还当我十七八呀？我整天省吃俭用，想着他们，他们心里可有我？过去靠我，离不了我。现在翅膀硬了，无所谓了。活着不来关心我，死了再哭再孝，大操大办，闹排场，还有什么用？我也听不到了！”
　　 小狗伴伴看到主人苍老的眼睛里流出泪珠，滴到身上，滚落下去。乖巧地偎依在主人怀中。
　　 他搂抱着小狗，呼呼睡去。室内除了鼾声和钟针走动，又复沉寂。
　　
　　 2014，7，17 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