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鹤佳煤矿的总调度室里，标有黑龙江省鹤佳矿务局大型屏幕上的红色指针，已经指向了北京时间二十三点整。再有一个小时，也就是六十分钟的时间就要到零点了。
　　 屏幕上的红色显示屏还在一点一点的闪动：安全生产3649天，原煤累计生产量：364万吨。
　　 双眼一直紧紧盯在屏幕上看的李矿长，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同样的北京时间，今天在他的心里，每一秒钟都显得那么漫长，每一秒钟都像在烧烤着他那颗焦灼不安的心。
　　 他清楚的记得就在十天前，黑龙江省矿物总局安检组来煤矿检查安全生产的那一天。
　　 李矿长的老同学，安检组的王组长一边喝着茶，一边和李矿长说道：“老同学，再有一个月就要退休了吧？”
　　 “是啊！年纪大了，该给年轻人腾地方啦！”李矿长有些伤感地回答道。
　　 “你看，这是我们省总局安检组给你们7号矿下达的整改通知书，你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王组长又特意吩咐了一句。
　　 李矿长放下茶杯，笑了笑说道：“放心吧，老同学，今天下午我们就开会具体落实，绝不给总局添堵，绝不往老同学的脸上抹黑。”
　　 王组长高兴地握住了李矿长的手说：“好，老同学，我就愿意听你说这句话。”两位老同学握着手相互调侃了几句后，李矿长又和其他安检组的成员一一握手辞别。
　　 下午两点，鹤佳矿务局小型会议室里的每周例会正在如期进行。
　　 会上，李矿长首先讲话：“各位同事：这是省总局安检组给我们七号矿下达的安全整改通知书，大家都很清楚，再有十天，我矿就已经达到了十年无安全生产责任事故。大家讨论一下，先从哪方面入手比较合适。”李矿长话音刚落，张阳副矿长马上接过话茬说道：“前几天我带领咱们矿的安检组看了一下，在七号作业区域内确实存在透水隐患，但情况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严重。我要提醒大家的是，虽然再有十天，我矿安全生产就已达到十年无重大生产责任事故，可再有十天时间，我矿今年就可以突破全年产煤370万吨的大关，将会超额完成今年的GDP指标，光奖金就能达到三十万啊！这还不算我们十年几十万元的安全生产奖。”
　　 主抓生产的张阳副矿长是李矿长的徒弟，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接替李矿长的职务，担任党政一把手了，所以他特别注重全年产煤的生产任务。
　　 而负责安全生产的另一位副矿长刘小光和鹤佳煤矿的纪委书记高祥，坚决表示不同意张阳副矿长的意见，建议七号矿应该立即停产。宁可完不成全年的生产任务和GDP产值，宁可不要全年奖金，也要按总局安检组下达的整改要求，进行一次全面的检修。
　　 鹤佳煤矿下辖七个分矿，近几年其它的六个分矿已经逐年检修完毕。李矿长心想：只剩最后一个七号矿没有彻底检修过，如果停产全面检修，最快也要五天的时间，全年的生产任务肯定完不成，三十万的奖金也要泡汤。而十天以后，不但完成了全年的生产任务，同时也达到了全矿安全生产十周年的光荣历史。届时，省矿务总局将在鹤佳煤矿召开全省煤矿安全生产表彰大会，岂不是双喜临门？何况整个与会人员几乎都倾向于张阳副矿长的意见。
　　 基于以上考虑，李矿长做出了一个令他抱恨终生的错误决定：一面继续生产，一面组织检修。布置完任务后李矿长宣布散会，而倔强的纪委书记高祥则在会上提出了保留意见。
　　
　　 二
　　 红色屏幕上的指针终于指向了北京时间23点40分，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李矿长高兴地拿起了电话，心想：一定是张副矿长完成了全年任务给我报喜来了。
　　 这时，电话里传来了张副矿长急促的声音：“李矿长，七号井标高-160米处，发生了大面积的透水事故，我刚到现场具体情况不明。”李矿长的脑袋轰的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但他此刻来不及多想，凭他多年的领导经验很快恢复了平静，立即启动紧急抢险预案，很快，七号矿就进入了全面的抢险工作中。
　　 此时，时间定格在二零零三年六月十五日，北京时间二十三点四十五分。
　　 让李矿长万幸的是透水面积不算太大，险情很快得到了控制。此次透水造成53人被困的事故，经全力抢险，49人被救，2名矿工受伤4名矿工遇难。
　　 遇难的矿工分别是张志刚、杨晓峰和两名临时工刘长发、鲁卫东。
　　 事后查明：由于在煤矿作业中，当班的工人为了抢进度，违规在4号工作面内2次违规实施爆破，使位于下方的3号工作面与上部的4号工作面之间的隔水岩体产生脆性破坏，积水在强大水压的破坏下击穿隔水岩体，形成一个长径1.8米，短径0.9米的椭圆形透水口，高压水大量涌入，致使正在施工作业的7号井被淹。
　　 鹤佳煤矿的领导者，明知7号作业区域存在透水隐患，省总局安检组已经签发整改通知书，而煤矿领导不但不采取防范措施，仍然抱着侥幸的心里，组织工人冒险施工，这是一起典型的较大伤亡责任事故。
　　 根据国务院《安全生产事故报告和调查处理条例》规定，此次事故应划分为较大责任事故。
　　 鲜红的太阳依旧在东方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7号矿井的险情排除后，矿区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接下来就是研究如何起草事故报告和死亡家属的善后工作。
　　 一夜未睡的李矿长，伸了伸疲倦的懒腰靠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可他根本就睡不着。已经快要保持了十年的安全生产天数，在瞬间就毁于一旦，四名矿工的生命也随之葬送。
　　 张阳副矿长的敲门声，打断了正在胡思乱想的李矿长，凭直觉就知道是张阳来了。李矿长疲惫地喊了一声：“别敲了，进来吧。”
　　 进屋后，两人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说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张阳是李矿长最得意的徒弟，从进矿的第一天起就跟李矿长学徒，当时李矿长只是一个分矿的矿长。随着李矿长的高升，张阳在李矿长的步步提携下，也荣升为鹤佳煤矿的副矿长。又在李矿长的帮助下，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张阳就正式接替李矿长的位置了。
　　 昨晚的透水事故，将把师徒俩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们师徒俩面临的将是严厉的行政降级处分。还有一个月就要离职退休的李矿长也不由得一阵阵黯然神伤。
　　 李矿长终于打破了僵局，对张阳说道：“你把死亡家属的善后工作就交给刘矿长和工会李主席去处理吧！我们的原则是就高不就低，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就尽量答应死亡家属的要求。你把这次事故的详细经过形成书面材料尽快上报省矿物总局，就说我们愿意接受上级的一切处分。”
　　 张阳副矿长没有马上回复李矿长的安排，沉思了一会说道：“师傅，您觉得这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再仔细的斟酌一下为好？”张阳副矿长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李矿长的态度。
　　 “你什么意思？”李矿长反问了一句。
　　 见李矿长没有迁怒自己的意思，张阳马上接过话茬说道：“师傅，您看啊！我们这次只是伤了两人，死亡了4名矿工，您知道，别说是全国，就是在咱们省那个矿没有伤亡？可真正上报的能有几个？除非是重大和特大伤亡事故。无论我们如何上报，死亡家属的抚恤金都得如数支付，可我们却面临着严厉的行政撤职处分。”说到这，张阳见李矿长没有什么反感，就继续壮着胆子接着说了下去。
　　 “师傅，如果我们这次如实上报，毁了我们多年的一切荣誉不说，咱爷俩也将一撸到底，您再有一个月就要退休了，可我怎么办？”
　　 其实，这个念头也在李矿长的脑海里闪过。他知道，哪个行业都有哪个行业的潜规则，死亡家属无非就是多要点抚恤金的问题，这到不是什么难事，自己也要为这次事故负主要责任而受到追究，更何况自己一手提携的张阳，此生就再也没有起来的机会了。想到这，他问了张阳一句：“这件事你有把握吗？”
　　 张阳一听有门，马上来了精神，兴奋地对李矿长说道：“师傅，我是这样想的，我们这几年的小金库里还有二百多万元，如果不找个借口处理掉，恐怕夜长梦多。不如趁这次机会顶死亡家属的抚恤金。只要家属工作做好，其他人说什么都没用，更何况还有几千元的奖金跟着呢！”
　　 张阳这次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如果这次事故如实上报，损失最大的就是自己。鹤佳煤矿的第一把交椅近在咫尺，他不想失去最后的这次机会。他和李矿长犯了同样的错误思维，死亡家属无非是多要几个钱的问题，他们就是没有想到，隐瞒事故不报就已经间接的触犯了法律，一旦事情败露，必将要受到法律的追究，这就是许多法盲的悲剧。
　　 在张阳极力的忽悠下，一生洁身自好的李矿长终于下了隐瞒事故的决心。
　　 如果说李矿长第一次错误的决定，还有一丝侥幸的心里，那么这次的错误决定，就是自己把自己推向了犯罪的深渊，为四年后自己锒铛入狱埋下了祸根。
　　 一个小时后，相关人员来到了李矿长的办公室。李矿长嗓音有些嘶哑地说道：“昨晚7号矿的透水事故，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议一议这起事故该如何处理。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李矿长的话音刚落，张阳就抢先说道：“昨晚的透水事故基本上已经处理完毕，有四名矿工遇难二名轻伤，死亡家属的抚恤金应该比照最高上线。同时，我建议我们应该做内部处理。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们矿已经保持了十年的安全历史，过几天省矿物总局就要在我们矿召开全省安全表彰大会，再有一个月老矿长就要离职了，我不想让辛苦一辈子的老矿长临退休时再背个处分回家！”他这么一定调，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大家都沉默不语。
　　 这时，又是那位纪委书记高祥打破了僵局说道：“我不同意内部处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既然事故已经出了，又有四名工人遇难，我们就该如实上报。”
　　 张阳马上接过话茬说道：“报与不报，我们矿里都得拿钱，更合况对遇难的工友我们更应该多拿，与其让上级罚款还不如把钱给遇难的矿工家属呢！”说完有意瞅了一眼李矿长，他的这番话就想得到李矿长的支持。
　　 李矿长心里明白，高祥根本就不会同意矿里这样做。所以，他没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只是按照自己和张阳商量的结果，去安排人事科和工会的相关领导，先去安抚遇难职工的家属和理赔事宜。好在这次会议上，其他人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李矿长布置完后，会议不欢而散。
　　 李矿长可能真累糊涂了，其他人即使有意见，也不会在会上旗帜鲜明的提出反对，因为大部分人都有明哲保身的想法，其他人则认为：高祥提出反对意见只不过是他的职责所在。
　　 可大家都想错了，正是鹤佳煤矿纪委书记高祥的不懈努力，才还原了事故的真相，可年仅四十八岁的高祥却为此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四名遇难职工家属的善后工作处理的非常顺利。他们不仅拿到了国家规定最高昂的抚恤金，而且矿里每家又给补助了三十多万元，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笔钱，其实都是矿里的小金库。反正钱已经拿到了手，谁还会去关心钱的来路有什么问题？
　　 对事故当晚被困的工人和参加抢险的二十余名工人，除矿里正常颁发的安全奖及完成全年任务奖外，每人额外分了一万元的封口费。而且，张阳再三嘱咐大家，如果走漏风声到手的几万元奖金将全部上缴矿里。在利益的驱使下，每个人对此都心照不宣。
　　 十余天后，省矿物总局安全生产表彰大会在鹤佳矿物局如期召开；一个月后李矿长光荣退休；张阳如愿的接替了李矿长的职务，坐上了鹤佳煤矿党政的第一把交椅。
　　 另鹤佳煤矿纪委书记高祥不能理解的是：矿里已经出现了四人伤亡事故，为什么省矿物总局还要召开安全表彰大会？四名遇难的职工家属竟集体保持沉默，对事故处理的结果没提出任何异议，这一点有悖于常理啊！
　　 由于高祥不负责财务，他根本就不知道矿里私设小金库之事，他又不好直接打听遇难职工家属最终得到了多少钱？于是，他开始了暗中调查。
　　
　　 三
　　 一个人的生命和集体相比，简直微不足道，犹如一粒尘埃；犹如沧海一粟。特别是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度，个别生命的逝去都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一个家庭来讲，却像天要塌了一样。四名遇难的矿工，随着他们生命的飘逝，都会不同程度的影响了他们家庭的走向，不同程度的改写了他们儿女的人生轨迹。
　　 两名临时工刘长发、鲁卫东的家属，收到一笔不菲的抚恤金后，矿里又和他们签了一份保密协议，他们这两家怕以后再有什么变故，在极短时间内举家远迁。
　　 而另两名遇难的矿工张志刚、杨小峰的家庭就没那么幸运了。
　　 矿工张志刚是一个三口之家，妻子体弱多病常年离不开药。儿子张小辛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找到自己满意的工作，总是频繁跳槽。父亲的离世使母亲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但在儿子的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因为仅以父亲工薪为主的家庭，却意外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死亡抚恤金，这笔钱对他们来讲的确是个天文数字。
　　 钱少的时候，在日常的生活中常常显得捉襟见肘，而一旦钱多的时候，一时竟无所适从。早就立志想干一番大事业的张小辛，立马打起了这笔抚恤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