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回忆
那天有同学向我借古汉语字典,同学惊讶地看着已有些泛黄的书侧,说“呀!这是你写的字吗?真漂亮!”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赞赏。我微笑着,平静的声音里满满的骄傲掩着难以察觉的惆怅,“这,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的作品。”
是的,那一手遒劲俊秀的毛笔字出自我初一时的语文老师之手,那时我是他的最后一任课代表。没错,最后一位。
老师姓周,是一个和蔼又有些古板的朴实老头。六十岁的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也谢了顶,脸圆圆的,嵌了黄土高原的丘壑,笑起来像极了课本上的钱学森,班里的调皮蛋开玩笑地问老师,是不是与钱大师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呢,老师哑然失笑,拍拍那孩子的脑袋,说一句“古灵精怪”。
老师在学校的后山前有一块菜地,种了不少萝卜和青菜。每天早晨吃完早饭,都能看到老师在给菜地浇水施肥除草。他戴着草帽,披一件灰蓝色的布衫,踩一双黑色的高筒雨靴,弯着腰,瘦小的身子几乎完全被两侧高壮的玉米淹没。
老师的萝卜味道不错,这是我们705班所有同学的共识,而这“共识”自然不会来自于亲口品尝。一次美术课学习雕刻,材料是萝卜、土豆、红薯之类的植物根茎,于是后院的菜地遭了殃……因为找不到材料而上蹿下跳、抓耳挠腮的熊孩子们猫着腰溜进了菜地,不过一上午的时间,菜地的萝卜数量锐减,几乎能想象到老师的表情会有多“精彩”。然而当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承受“狂风暴雨”时,迎面而来的却是“朗朗晴天”。老师说:“我知道你们是因为美术课要求这样做,而不是故意捣乱,老师不怪你们,不过下次可得先跟我打个招呼,不要伤了别的菜。还有,我家的萝卜不错吧!”我们看着微笑的老师,笑容像波浪一样波及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从那以后,老师的萝卜出了名,同时出名的还有我们的萝卜雕刻。清一色的萝卜,清一色细致精心的雕琢。
老师的教学有些枯燥甚至古板,他注重文言文,注重到期末复习做了两个星期的文言训练。每当老师拿出训练,下边便是“哀鸿遍野”。老师来上课时,永远随身夹带着一个褪了色的蓝色文件夹,里面似乎夹了数不尽的书,小小的文件夹几乎要被胀破。我一直好奇那里面究竟都放了些什么,一次趁老师不在,我窜上讲台,一本一本细细数了一遍,不禁咋舌——整整七本,各种教案文案参考足足有七本,打开来满满铺了一讲台!我们的教室在五楼,老师每天带着这些书来上课。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上响起,我们便知道那声音的主人。老师年纪不小,每天五楼的上上下下已不轻松,更何况带这么多的教材!直到看见,我们班期末测试语文成绩拿到年级第一时,我才有些明白。
六十多岁了,是到了退休的年龄了。虽然是这么想着,但真正亲耳听见的那一刻,依旧是全班的静默,像留声机戛然而止。那一日,我们上的最后一课——《最后一课》,这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老师的坐姿一如往昔,他淡淡地笑着:“我老了,该是休息休息,含饴弄孙的时候了。你们这群熊孩子,再也不用我头疼了。”他明明笑着,却笑得那么苍凉,若有所失。那天下午,他告诉我说上次订的古汉语字典到了,却没让我去拿。第二天下午,他提着两大摞书出现在我们班门口,念着我们的名字,把书一本一本亲手交给我们,这时,字典侧面三个漂亮的毛笔字映入眼帘。心中蓦地一阵怔忪,随即是数不尽的酸涩感动。字典明明到了却不发给我们,原来,原来如此……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老人干瘦的手握着毛笔,一本一本,一笔一笔写上我们的名字。51个孩子,51本字典,51份弥足珍贵的礼物,51份隽永深沉的爱。老师啊……
当最后一本字典交付我们,所有人在此刻屏息沉默,似乎时光也在此刻停转,灿烂的阳光打在老师的身上,鎏金的画面,似水的流年。那一刻,成为705班所有人最珍贵的记忆,那一刻的泪眼相对,把彼此刻进时光的年轮,从此永世不忘,镌刻眉间心上。
风不认识我,掀开字典的扉页,书页已泛黄,有的东西却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