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回家(小说)
1
1993年,舅表哥开始从湖北老家安陆带工人去东北承包建筑工地。经过几年的努力发展,已声名大振,发展到三百多名工人。而我也与他在每年的粮食生意上愈做愈大。
1999年7月3号,我意外收到舅表哥在哈尔滨临时赌场杀人在逃的消息。忧心如焚的我当日启程直奔哈尔滨。不仅因为尚有一百四十余万元的大米款在他手中未付给我。更因为我不相信他会赌博杀人。
到了他承包的建筑工地。工人的鸟散、工地的停工及与当地警方的沟通,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连几天时间,通过各方渠道,我开始通过我个人律师收集起来的大量施工进度材料,向建筑甲方申诉施工进度余款。然而,我很快自知地发现这只是笔死帐。不舍中,我不得不果断地放弃。
1999年7月18号,据可靠消息,舅表哥携款三百余万元逃至云南腾冲并潜伏。我毫不犹豫地只身前往。
到达腾冲后,依照地址寻他。几经周折,却没一个地方能见到他。甚至好几次连消息里的地址都是假的!一连五天,追寻的劳累与失落让我身心俱疲……
当时,我家里更是乱成一锅粥:得知我那批大米款打了水漂后,我的债主们纷纷上门讨债,并直接导致我经营的面粉厂与米厂被封停业。
坏消息连续不断,家族中执掌经济大权的小叔却袖手旁观。
而我,也因着急而走向了极端:一心一意要找到舅表哥!
1999年8月22号,濒临破产的我终于接到舅表哥的电话。
我一腔怨气:“你终于肯打电话了!你在哪?!”
他赔着礼:“对不起!我害苦你们了!家里好吗?”
我恨恨地:“拜你所赐,好的很!你到底在哪?!还没把我骗够吗?"随即又补充道:“人是不是你杀的?识相的话别逃!还当自己是个人的话,就该敢做敢当!快点向警察自首!”
他犹豫了会儿,答道:“我不敢自首,逃还有一线生机!人是我失手误杀的,是他强行向我借钱,还先向我动手……我逃得匆忙,手头就只有你的米款钱。现在只剩几十万块钱了。”
我冲他大吼道:“亏你还当过兵!杀人偿命你不懂么?!你自首,是正当的死,你若做丧家之犬,要害苦多少亲人的牵挂!混蛋!!你到底在哪?快点告诉我!”
又是一阵犹豫……他终于道:“我打电话给你,就是要告诉你,我已逃出生天了!我在缅甸。这里是两不管的地盘。人民币在这很值钱,一块钱能兑这的缅币一百多哩!我想邀你到这儿来开旅馆导游。你放心!我仔细想过的,绝对赚钱快。我若再骗你,我就真不是人了!不信你空身过来。一切我会替你打点好!我和这儿的朋友都想请你过来当老板。一起发财!”
经过和妻一晚上的反复考虑,我和她出于私心,竟一致天真地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好歹我先过去找到舅表哥的人,讨回他手头的余款,化解家里目前的困局,钱到手回云南后,即向警方报警。
这个愚蠢而不为人知的决定就此将我人生的悲剧一步步上演……令我痛不堪言、追悔莫及!
2
1999年8月26号,我终于怀揣仅有的四万元现金,只身到达了云南中缅边境的马站街。
经和舅表哥电话联系,接着按他指出的路线抵达另一地点:营盘街
在营盘街等到了8月28号,在我交了八千元人民币的边防费后,随来人终于踏上了离国之路。
一路的跋山涉水,我随他人在大雨中艰苦而行。终于在9月3号到达了又一个目的地:缅甸丛林密集的珊邦马达。
一行人住进了一家异常简陋却拥挤不堪的旅馆。我挤睡在人群中间,脑海中竟还做起了美梦:舅表哥说的没错,在这开家象样儿的旅馆导游绝对赚钱!
谁知还不到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带路人便单独摧我和他一起赶路,说舅表哥在附近的山中等我。
北京时间1999年9月5号晚21点左右,我筋疲力尽地辗转到达了最终目的地:黎贡山地下山洞赌场。
过了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哨兵卡后,在我满眼赌徒的光影混杂中,我并没有看到我舅表哥半点儿影子。在迎客生的强行邀赌中,我彻底明白:我再一次被舅表哥骗了!
此刻,无论我是悔是恨,一切已晚!
我知道,在迈向赌台前的那一步,我踏进了无底的深渊……
反抗无用,一切唯有自救……
即来之,则安之。
从赌台上下来,我选中一偏僻角落的小餐几坐下,点了酒与菜,并邀了一岁数大点儿的服务生陪我大吃大喝。管它明天如何,先吃好再说。
从与服务生的闲聊中,我得知这儿的老大是个名叫“帅爷”的军爷,平时养尊处优。“副帅”是总管,能处理一切事物。他们手底下有两百多号正规士兵,却分散在五个赌场、毒坊。另有保安七十多号人。
之所以能轻易打探到这些,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能进这儿的人要么可靠,要么出不去。
意外地一连两天竟无人打扰我,任我在山洞里来回闲逛、吃喝。只是,我暂没想着要逃出洞外。因为我知道,只有笨蛋才会动那念头。
直到第三天中午,一名中等身材的长官在几名随从兵士的陪同下来到我面前。
他结实的脸上略表笑意:“朋友,这两天休息好了吧!手气咋样?还喜欢这里吧?!”竟是一囗流利的中国普通话。
我仰起了头:“承你们相邀,一切尚好!那个耍我来这的混蛋呢?”
他耸了耸肩:“看来你心态恢复得很快,识时务,聪明!这下我们沟通应该很融洽的!至于你要找的那个混蛋,他没权力来见你。”
我直视着他的眼:“那就开门见山吧!你们把我弄到这来,是为了钱?!”
他满意地点点头,愉快地回答:“聪明人果然省时省事。爽快!和气生财嘛!大家无非都是为了钱。”
我却无奈地接道:“可惜了,我今儿身上只剩一万多块钱了!刚来的那天你们若要,我尚有两万余元。”
他笑起了哈哈:“看你秀眉秀脑的,很镇定嘛!不过,少跟我兜圈子!哈哈哈哈……”
他接着往下说:“快和你家人联系上,我们不要多的,就八百万缅元。好好和我协作,可别吃罚酒哟!”
一阵短暂的权衡。我知道事已至此,拖之无益、而且会更糟。便一口答应了他。
那晚,我知道了他便是“副帅"陶长江。老家江苏无锡人。他与“帅爷”及那些士兵的父辈,大多数是云南解放时散逃到缅甸的国民党军队。
一切却没能一帆风顺。
家里小叔竟认定我所道出的全是谎言!拒不付款。在与我老婆的争执中,小叔讲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四看电视看多了,缺钱花也不用套电视剧的样板哄骗我们呀!本来公司就不景气,哪还有钱供他在外快活!”
回家的机会就这么在一天天的等待中错失……
挨到第五天时,赌场里忽然热闹起来,他们都说帅爷今要来乐一乐了!
直到那天下午,一大胖子军官在十余名士兵簇拥中霸气横秋地踱进赌场,一脸的肥肉将他的眼睛挤小了许多。他就是帅爷闻彪。
从下午到晚上,帅爷一伙人从赌台到狎妓、吃喝。弄得人声鼎沸,乌瘴烟气。
到第二天早上,我忽然被帅爷传唤。
我老实地被带到帅爷面前站住。一士兵大喝道:“他妈的,见了帅爷还不敬礼!”并踹了我一脚。
我识趣地弯腰道:“帅爷好!刘四在此向您敬礼!”
帅爷:“好小子!钱为什么还没拿来?皮痒痒么?!”
我连声央告:“我正在想办法,钱一定会到的!一厘都不敢少。”
帅爷冷声道:“可老子没时间让你耗着!三天不拿钱换人,老子扔你进水牢!”
随声又补充道:“陶副帅,这三天让这穷小子挨挨饿。三天内没钱直接扔水牢!听手下讲你和这小子走的有点儿近,少他奶奶的生善心!”
陶长江在一旁连声应诺。
三天时间我每天只得到半碗米饭充饥,并在我无果的努力联系中终于流逝。
次日一大早,我就被陶长江关进了约三十平方米、深两米左右可人工调控水位的低坑中。
幸运的是,陶长江在与我相处中,莫名地喜欢上我不沾浊气的为人,还憧憬我所描述的大陆内地生活。不然,早派人放水老鼠咬我了。
每天,陶长江会来水牢和我私聊一会。
与陶长江的数日相处,他办事稳重的个性让我信任。同时,我也知道了他与帅爷的不睦。他向我坦言他对帅爷的失望及资源的匮乏、养兵不易,不得已而绑票他人。
长期与政府军的对立则更让他们雪上加霜。他很为土兵抱不平,说只有投诚政府,士兵才有活路。
很多时候,陶长江总不厌其烦地让我讲述我在安陆与他人结义十九盟的往事。当时我真弄不懂他为何对这些个锁碎事感兴趣。事发的后来,才懂得了他当时的目的。
3
一星期后,我忽然被他们带出了水牢。陶长江告诉我,帅爷对我已逐渐失去耐心。榨不出钱来的我,在水牢里还要糟蹋他们本就有限的粮食,不如拉出去替他们做工。
我却很高兴:终于能见阳光了!做啥工都比窝在洞里强。
可我作梦都没料到,做工的禁锢竟那么的不堪、那么的没了作为“人”的尊严!
那天,两名士兵将我手反绑起来带出了洞,然后又带我一起上了辆马车。大约走了三个多小时崎岖山路,到了一片光秃秃的褐红色土地的小山坡前。那儿有栋四间的民房,到房前下了马车,房内走出一对老年夫妇,向士兵用当地方言说着什么。随后,两名士兵竟不顾我反抗,将我的脚用铁链套住,拉进老夫妇的后院。我才发现后院竟栓着一只高猛的狼狗!而我,竟被与狼狗栓在了一起!两名士兵满意地告诉我:只有这样,你才逃不掉!然后,在我的愤怒中扬长而去。
第二天,听不懂中国话的老夫妇带我和狼狗上山,在他们比划中,我懂了是要我与他们一起挖罂粟根。
更让人不堪的是:当俩老夫妇得知我身上毫无油水可捞时,竟一分一秒也不再让我与狼狗分开!连吃也在一起!呜呼!人耶?!畜生耶?!
我做人的怒火也达到了不能再忍、一触即发的边缘!
1999年10月13号太阳偏西时分,我在山上听到了敲钟声(由于山路远,敲钟是别人呼喊那老夫妇的信号)。老夫妇拉着我和狼狗急急下了山。
到住处时,看到有三名兵士站在庭前等候,旁边竟破天荒地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
闲话少述,他们是奉陶长江之命来接我离开的。
一路无话,押送我的车终于回到了黎贡山那个山洞。他们并没急着押我进洞,和我呆在熄火的车上等着什么人似的。
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我终于看到陶长江的身影从洞内出来了。由于我恨他十多天让我与狼狗同栓,便有意地低头不看他走来。
果真!他到我面前一连串假惺惺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些天你可受苦了!也晒黑了不少!这是我没照顾好你嘛!哈哈哈哈,我的错……我的错啊……”边说边动手松了我的绑。
“哈哈哈哈……哈……哈……,咋忽然发善心放俺回来了?!”我学着他的假哈哈不无讥讽地问他。
他的脸象夏天的天气一样瞬间由晴转阴:“不是我不讲情面,是你又给我惹了新麻烦!”他紧盯着我冷冷地说。
我一脸疑惑地反望着他,不言不语地等着他说下文。
“你十九盟的老六来了!在路上还打伤了我2名部下,你看他多长能耐!才来就敢伤人,不要命么?!”陶长江忽然凶狠狠地咬牙道。
我大吃一惊:“老六来了?!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惊讶中的我又透出几丝兴奋,扯噪子大喊:“老六、老六、老六、老六……!”我知道,他们带我回洞,证明老六也在洞里。
“看把你急的!别喊!他嘴让我堵着呢。”陶长江冲我嚷道。
我顾不上疲乏,急奔入洞。
待我找到老六时,他果真被堵住了嘴巴,五花大绑地被扔在地上,不仅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竟还有好些血液扩散后的斑块。
我不知他伤的程度,又急又怒,发狂地脱口大骂陶长江,并拔出老六嘴中的布团,后背却挨了一旁兵士的几棍子。
我双手紧紧拥住老六坚实的身体,急急地一连串问他:“伤得咋样?是谁让你来的?你再被扣了,你家里人怎么办?”他连声答道:“我是皮外伤,没事!能见到了你,我就安心了!我知你被绑票了,急得我吃不好睡不好,便卖了车,带着十一万块钱就沿着这些绑匪给的路线,找了过来。刚到缅甸这些当兵的就没信用和我抢钱,我打伤了两个当兵的,然后就这样了。”
这时的陶长江已到了我们面前:“不是我部下不讲信用,赎金本就该给我们。拿钱消灾。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不同意赎回。”他顿了顿,接着说“好好歇几天,什么都别问,我会来见你们的。”说罢,率士兵转身离去。
只是好运气从不光临我。
陶长江离去不到两小时,他和几个部下又返了回来。在我面前一脸的忿忿不平:“二位对不住了!我实在帮不上你们。帅爷刚通知我要重新关你们进水牢!他想折磨人,只一个命令那么简单!包括我不同意赎人,都是他指使的。真他妈的不想干这行了!”忽而一下子压低了声调:“不如投政府军,光明正大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