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耕到县城参加教育培训。第三天的最后一节课，他坐在教室里，心神不宁，眼睛一闭，感觉有好多人在头脑里跳舞。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要么父亲摔跤了，要么母亲病倒了，反正家里就那么两个老人。马耕越想越不对劲，迅速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可手指却停在“1”键上，不知道往下怎么拨号，好半天，马耕才想起，老家还不在电话服务区。
　　 等今天课程结束再回去吧？也许，没有什么事的。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马耕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想吐，但又吐不出来，只是哇哇哇地打几个干哕，太阳穴突突突跳得厉害，像是打铁鼓风时风箱后面的那面皮鼓，全身烦躁不安，顿时满头大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刚一放学，马耕就急急忙忙往住处赶，准备赶紧收拾东西回家。
　　 在县城培训的这几天，马耕都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他之所以选择这么一个住处，是因为这里的住宿费相对便宜，而且安静。小巷大约有两百米长，最窄的地方还不到两米，两边是土木结构的建筑物，年代估计已经很久远了，但在马耕看来，这里虽然到处斑驳脱落，倒也显得有些古色古香。马耕就喜欢住这样的地方，可是，每当马耕走到这最狭窄的时候，总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如果有人在这里抢劫，一前一后，就插翅难逃了。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马耕否决了：怎么可能呢？哪个有钱的人会住在这种破烂地方？除非傻子才会这么想。可是，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马耕刚走进小巷五十多米，就听到一个黑影唰的一下闪过，马耕前后察看，没有发现什么。可能是自己的心慌意乱，看花了眼，管他的呢，继续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又看到一个黑影闪过。这回马耕看得真切，黑影就落在自己的前面。
　　 “站住！”黑影大喝了一声。
　　 马耕的心突突跳了两下，随即镇定下来，停住脚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戴墨镜穿黑衣的中年汉子，鬼影一样从旁边的小路上闪出来，横跨在马耕的面前，手里玩弄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看着马耕坏笑，两颗虎牙钻出嘴唇来，像是两瓣发霉的大蒜。
　　 马耕对这个黑影的身材太熟悉了，眨眼一看，这不是蒋主任吗？这家伙怎么干起这种低俗的恶作剧来了？马耕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哎呀，蒋主任，你吓死我了！”黑影走上前来，抬手就甩了马耕一耳光，大声喝道：“瞎了你的狗眼了？谁是蒋主任？看清楚了，我叫杀手！”
　　 马耕定睛一看，果然不是。其实，哪来的蒋主任，是马耕一时紧张，误将杀手看成了蒋主任。
　　 也许是被打懵了，就在这一瞬，马耕眼睛一花，仿佛看到蒋主任就躲在杀手的背后。
　　 “出来。不要找人做遮身牌！有话站出来说。”
　　 “疯叫什么？”杀手揪住马耕，又扇了一耳光。
　　 马耕火了，也抬手给杀手一耳光。眨了眨眼睛再看，杀手背后什么也没有。
　　 “呸！”杀手吐了一口痰，将墨镜抛去老远，摸着痛处说：“好，算你有种！”说着便拍了两下手。
　　 “你要干什么？”马耕听到脚步声，向四周一看，发现几个人同时从前后包围了上来。
　　 “要干什么？”杀手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哈哈哈！”马耕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杀手说：“我还以为你们要干什么，你蠢得可以去吃牛屎了！你们这帮有眼无珠家伙，有钱的人多去了，这么不识相，居然相中一个穷酸教师？”
　　 “少废话，把钱交出来！”杀手一把封住他的衣领说。
　　 “哈哈哈，你看我像一个有钱的人吗？”马耕肚子都笑痛了，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心想，他们要的不就是钱嘛，反正自己又没有钱，想折腾就由他去折腾吧？
　　 “老实点！”杀手拿着匕首，逼在马耕的脖子上，全身上下搜了个遍，然后松开手说：“你真的没有钱啊？”
　　 “有啊！”马耕将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钱来说：“这不是钱吗？”
　　 “就这点打命钱了吗？”杀手不屑问道。
　　 马耕抖了抖衣服，反问道：“你看我像贪官？还是像老板？”
　　 “我看你就像一根枯柴！”杀手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马耕一眼，目光像两把锋利无比的刀，似乎一下就可以把马耕的皮肉从骨头是剔下来。马耕没有意识到危险，以为这下没事了，如无其事地将钱放回口袋，笑着说：“嘿嘿嘿，不好意思，我没有骗你吧？这回怎么样？”
　　 “就算你是根枯柴，我今天也非把你烤出油来不可！”杀手突然飞起一脚，踢在马耕的胸口上。
　　 马耕直立不住，向后打了一个仰面朝天，重重摔了下去。
　　 “去,滚你妈的！”正在身子倾斜的那一刻，背后被一股强大的力一下子顶了回来。马耕知道，背后还有一个人吧自己当沙袋踢了。
　　 “哎呦！”马耕疼得大叫起来，向前来了个饿狗抢食。
　　 前面那杀手蹬开马步，运足气力，迅速朝着马耕胸部就是一拳，后面那个同时抬起右腿，用膝盖狠狠地顶了马耕的后背一下。
　　 马耕受到前后两个力的夹攻，两眼一黑，像一堆稀泥瘫下去了。
　　 杀手左手揪住马耕的头发，猛地提起来，右手扇了马耕一耳光，说：“你以为我们是抢你吗？”
　　 “救命啊。”是不是抢都不重要了，马耕大叫了一声，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这帮暴徒真的不是要我的钱，而是要我的命！可是，马耕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自己的命？是不是和谁有什么血海深仇了？没有。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了？没有。是不是触犯了某些不该触犯的利益了？没有。
　　 果然，杀手拔出匕首来，将刀尖插进马耕的腮帮里，抬起又是一脚，说，“再叫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马耕深信自己一生襟怀坦白，光明磊落，没有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干过一件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马耕的眼睛容不下半点沙子，耳朵听不惯半点杂音，或许，马耕就因此得罪了许多人。他曾经指出过不公，揭露过阴谋，批评过自私，抨击过腐化，斥责过败坏……可都没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
　　 这些揭露过的，批评过的，抨击过的，斥责过的人，他们会放过自己吗？不会。如果自己装瞎子，聋子，哑子，还会这样莫名其妙的无声无息的死吗？不会。对于过去的事，马耕有些后悔。他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哎，都是自己的错，今天死了，完全是咎由自取。死也是白死，就像死了一只蚂蚁，没有人给你开追悼会，甚至连来看你一眼的人都没有。马耕回想过去的种种，不禁有些后怕。有很多次遭遇莫名其妙的不测，都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次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死神在向自己一步步靠近！求生的本能是马耕一下子振作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不找机会逃脱，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采用缓兵之计，稳住阵脚，让其放松警惕后，找机会脱险。
　　 “嗯。”马耕想到这里，点了一下头，企图缓和一下气氛。
　　 杀手见马耕没有反抗和逃跑迹象，才从马耕嘴里抽出了刀。说“今天你落到我的手里，算你走运，等一下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马耕想，今天死定了，如果现在再不寻机反戈一击，来个鱼死网破，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哎哟，疼死我了。”马耕弯下腰去，正欲动手，突然看到小巷两头都站有人，他们一个个都拿着匕首，寒光闪闪，和他们的目光一起，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小巷所有的通道都封死了。马耕不敢轻举妄动。
　　 “别耍花招，想跑是吧？我可以告诉你，好好睁开眼睛看一下，你跑得掉吗？”
　　 马耕抬头一看，发现小巷两头都站满了人，和杀手一模一样，都带着墨镜，两颗虎牙露出嘴唇来，像是两瓣发霉的大蒜。他们玩着匕首对着自己冷笑。
　　 马耕知道无路可逃，便闭上眼睛说：“来吧，别啰啰嗦嗦的，给我痛快点。”
　　 可是，等了半天，不见动静。
　　 马耕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空荡荡的，只有戴墨镜的一个人，心不在焉地冷笑着。小巷两头空荡荡的的，一个人也没有，外面还仿佛听到小贩的叫卖声：“酸菜汤，包谷饭啰！”
　　 是机会了，跑！马耕刚跑出小巷，又听到一个声音喝道：站住！
　　 “闯鬼了！”马耕抬头一看，杀手就站在自己前面。莫非真的是鬼？马耕立住脚步，杀手一只手搭在马耕的肩膀上，一只手用匕首拍了拍马耕的腮帮，警告说：“跑吧？我把你抓回来，非一刀一刀的割死你不可！如果老老实实的话，还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
　　 马耕不甘心，准备想跑，可抬头一看，又看到小巷两头都站满了人，清一色的都戴着墨镜，玩弄着匕首，对着自己冷笑。
　　 马耕说：“你们算什么英雄好汉？一群人对付一个文弱书生，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
　　 杀手说：“别废话，英雄值多少钱？”
　　 “放开他！”后面走上来一个人，大声对杀手说。
　　 马耕暗暗高兴，苍天有眼，是谁来救我了！可该死的杀手，在放开马耕的同时，还不忘趁机抬腿踢给马耕的小肚子一脚，马耕躲闪不及，龇牙咧嘴向后倒了下去。
　　 “起来！”马耕倒在地上，特意看了背后来的这个家伙一眼，不禁心凉了半截：长发，中分，满脸疤痕，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好鸟。疤脸揪住马耕的头发，使劲一下提了起来，用匕首在马耕的胸前比划着，厉声喝道：“想死吧？这还不容易？我只要轻轻朝心口一剜，不就完了？不过，不能这样便宜你！”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痛快点！”马耕无望了，挣扎着喝道。
　　 “要干什么？想知道吧？老子这就告诉你！”说着，那疤脸又用膝盖狠狠顶了马耕一下，说：“我要先割了你的舌头，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鼻子，再剁了你的双手，砍了你的双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要！”马耕知道，他们至少还不会马上弄死自己，准备鼓足全身力气，以死相拼。
　　 杀手看在眼里，迅速走上前来，一把抓住马耕的耳朵说：“老实点，我就问你一句，你欠我们的钱要还不还？”
　　 “没有啊？我从来没有欠过任何人的钱。”马耕终于听出他们还在演戏，暂时还不会下手，便横下心来，顽抗到底。
　　 “真的没有啊？我看你有点耳性没有？”疤脸揪住马耕的另一只耳朵，使劲扭了一下。
　　 马耕捂着耳朵，大喊：“救命啊！”
　　 杀手向后面的人递了一个眼色，放开马耕，同时飞起一脚。马耕向后退了几步，差点跌个面朝天。几乎与此同时，马耕听到后面风声呼啸，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后脑勺上就挨了一闷棒。
　　 马耕心口撕心裂肺般难受，头像要爆炸似的，天旋地转，像一棵砍倒的大树，呼啦一下倒下去了。
　　 “我们是不是打错人了？”马耕躺在地上，模模糊糊的听见一个人说。
　　 “不要演了，都以为我马耕是傻子啊？”马耕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嘴唇动了动。
　　 一个说：“错了又怎么样？当死一个蚂蚁。”
　　 一个说：“麻烦，哪有这么不经打的人，看来，我们是又要躲上一阵子了。”
　　 “救，救命啊——”马耕竭力呼救，可是，声音很小，像蚊子嗡嗡，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听到。
　　 马耕听出这些人的目的，原来是不想打死自己的，只想教训一下自己。
　　 一双高跟鞋“踢踏踢踏”地走近马耕，看了一眼说：“没错，就是他。”
　　 还在演？马耕抖动了一下身子，想笑，却感到喉咙里涌起热乎乎的东西，没有笑出声来。“哇”，一口血涌了出来。
　　 “装死！”一个看了，突然说。
　　 又一个说：“这杂种真不是东西，老子女人的钱都敢骗。你就去死吧！”说完，又狠狠给马耕一闷棒。
　　
　　 二
　　
　　 醉仙楼。蒋主任正和小姐翻云覆雨，激烈鏖战，手机却不识时务地响起来了。蒋主任看了一眼号码，狠狠地摁了一下挂号键，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真扫兴！”。
　　 坏了雅致，蒋主任好半天才恢复元气，重新投入战斗，可战斗正酣，手机又响了起来，蒋主任翻身起来，对小姐摆摆手说：“走吧！”
　　 小姐穿好衣服，却站立不动，蒋主任看了心里就鬼火：“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小姐说：“大哥，你还没有给钱呢？”
　　 蒋主任从挎包里摸出两张来，扔在床上，喝道：“滚！”小姐旋风似的消失了。蒋主任拿起还在响的手机，连说了两声好好，随即将手机挂了。
　　 “哈哈哈，马耕，想跟我作对，就让万人见证你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的可伶相吧？”蒋主任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悠闲地播放遥控录像。
　　 录像中，杀手都是按自己安排的路径和步骤进行的，特别是那一身黑色的装扮，鬼影一样闪现在马耕面前，给人一种震人心魄的力量和快感，蒋主任看了不禁颔首微笑。
　　 突然，录像机里传来马耕的一句话：“哎呀，蒋主任，你吓死我了！”蒋主任吓得要死，一下子跳起来，大叫：“妈的，这是怎么回事？”
　　 本来，蒋主任指使人在杀手的衣服上安装针孔录像机，是为了监视杀手的，殊不知监听到了马耕的这一句莫名其妙的疯话。蒋主任实在想不明白，马耕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如果马耕不死，事情败露，我还会有好果子吃吗？不，马耕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