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清明】清明时节 (散文)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杜牧在这首《清明》诗里,把清明描写得凄风愁雨悲苦弥漫,那点“杏花树”的亮色,也被牧童一胳膊划向烟雨苍茫的远山深处。这是一首千古流传的名诗,也是对“清明”节的典型摹写。可是,与我记忆里的“清明”却总是错了十万八千里呢。我儿时的记忆里,清明总是清朗明媚的好天气。风特别轻,阳光特别暖,杏花醒目地白,桃花耀眼地红。花一片,绿一片,天一片,水一片,美极了。我们褪去了架了一冬的老棉衣,换上单衣单裤,像蜕壳的蝉,手臂一展,就能腾空飞起来似的轻巧明丽呢。
如果不是星期天,清明这天上午我们照样要去西学屋上学。学屋四周都是人家,前窗后院把学屋围在正中。前边三节课,我们心如止水地上课求知,到了第四节,不由人就心猿意马了。四周的菜香渐次包围上来,香气进了鼻子,鼻翼掀动;进了肚子,肚子叫唤。进了脑子,脑子凌乱。三魂有一对半都被勾走了,哪里还能念进去书?老师在台上教念:XXXXXXX;我们在台下跟读:XXXXXXX。声音倒是宏亮整齐,可是念的什么?不知道。也无心知道了。吃呀!在那个贫穷饥饿的年代,有什么比好好地吃上一顿好饭更美的事情呀?……单等那下课钟一敲,我们便弹簧一样弹起来,毫无风度地向外冲,冲,冲,往往把端着课本的老师挤在了最后边。
女人总是节日的主角,她们高挽袖子,满脸油汗,灶上灶下地忙活。
平时的日子过得清汤寡水捉襟见肘,让你觉得这个清明节有一顿白面汤能撑起肚皮就很不错了。却不然,主妇们总有一种奇异的本领,总能像魔术师一样把诺大一张餐桌变得荤荤素素汤汤水水满满荡荡香气溢人。让一家人、特别是我们这些孩子们喜出望外,喜不自胜,喜涎子啦啦了好长。
清明节的美食以煎为主。什么土豆合子、萝卜合子、茄合子、面糊子,都是些特别费油的食物,但吃起来却特别过瘾。吸饱了油的合子,一咬满嘴流油,让晦涩了若干日子的口腔与肚肠一下子得到了滋润与慰藉。不过,吃到最后,我们的“尖嘴”还是尝出了合子馅的异味,有时候扯出一块没有剁碎的肉块,咂咂,齁咸,没一点肉味儿。可是,即使这样的肉,也是因为家里有居安思危的女人,在一家大小全体陶醉在“年”的丰盈里的时候,她却在遥望着漫漫春荒中的那个“人间佳节”该怎么对付了。她们于年肉上悄悄动一下“二刀子”,悄悄把肉在盐坛里埋了,才定定地心安地长出一口气……
吃鼓了肚子,抹着油嘴,我们就去大街上看荡秋千。
秋千架在清明的前两天就搭好了,搭得高大雄壮,蔚然壮观,矗在大街中央,像一座凯旋门。秋千架是父亲率领村里的团员青年搭的,他是村里的青年书记,这类活计总是少不了他。清明节前,父亲就到处跑木料,找绳索,借梯子,午时和晚间还要带人挖坑埋柱子,还要找专门的人搭架子。如此兴师动众一番,不过是为了清明节那小半天的娱乐。清明一过,就得马上拆掉。要是现在,断不会有人做这样不划算的事。可是,那时的人不算帐,他们只知道清明来了,该竖秋千、荡秋千了。
荡秋千是有技巧的,得会用力,会借力。放,能放得远。收,可收得紧。这样,秋千才能荡起来,才能荡得快,荡得高,荡得过瘾好看。记得童话作家叶圣陶有首诗《荡秋千》,里边清楚地叙写了荡秋千的动作、要领和畅快的感受——
一只脚点着踏板,双手握着绳,
往后退几步,趁势登身轻又轻。
一会儿蹲身,一会儿挺直,
前、后、前、后,微微的风在两边生。
用一点儿力,蹲几下又挺几下,
高了,高了,身子和架子顶儿平。
仰身时望见天空的浮云袅袅,
俯身时望见地面的细草青青……
荡秋千分单人荡、双人荡。双人荡又分男双、女双、男女混双,有点像乒乓球的分类。单人荡轻飘简单,靠的是个人力量和技巧,会借力的高手才可以荡出让人兴奋的高度和花招来。但一个人来来回回,总少了些情趣多了些单调。而双人荡的男双、女双。则都像穿了一顺脚的鞋子,看着就有一种不舒服。只有男女搭配才最好看,也最有味道。此种道理,无须细讲,二元世界,总须有男有女,有阴有阳,刚柔相济,此起彼伏,错落有致,才有声有色有姿有韵有风情有故事有五彩缤纷的景致,让人类愉悦,让世界延续。
秋千架,就是一个飘荡的戏台子,荡秋千就是上台表演,尤其是双人秋千,一男一女身体相合、双栖双飞,这在“男女授受不亲”的乡村里,还是需要点勇气和胆量的。可在清明这一天,人们忽然放任起来。男人不再木讷,女人一改拘谨。男人潇洒相邀,女人大方应和。一对上去了,另一对就在一旁紧等着了。那一对脚刚着地,这一对便腾空而起。你若是荡得燕子双飞,我一定荡成鸳鸯戏水,你们能荡进青天碧云,我一定荡入九霄云外。那种力,那种情,那种热,那种烈,那种野性狂浪,惹得架下一片唿哨声、尖叫声。而那一对,更是忘我,伴着笑声,越荡越高,越荡越浪,荡过屋顶,荡过树梢,荡向半天空……
横杆上的铁环嘎啦啦,嘎啦啦,嘎啦啦地发出惊心动魄的豁朗声。
一街的沸腾。
父亲是荡秋千的高手,和父亲搭档的总是绒姑。父亲细瘦高挑,绒姑小巧伶俐,两人起承转合,配合默契,秋千荡得轻盈飘逸,荡到空中,父亲的蓝衣与绒姑的红衫如蝶如帆如一对凌空欲飞的仙子……
喝彩声响彻云霄。
可是,喝彩之后,总是在喝彩之后,总有好心人到母亲跟前好心地提醒些什么。我那时小,不知道她们说的什么,但却反感这些跑到母亲嘀嘀咕咕的人。因为嘀咕之后,母亲总会和父亲闹气吵架。
之后,父亲果然就不再荡秋千了,只是仍然在节前帮着操持搭秋千,让村里的青年男女过瘾。父亲没事了,就遛达回家,给我们姐妹在后园的柿子树间搭一架小秋千玩。父亲用手推送着我们、看我们欢笑、听我们欢唱:
秋千秋千悠悠,
小孩不长水痘。
秋千秋千荡荡,
小孩不生癞疮……
儿时的父爱和父亲的寂寞,就在这一悠一送我们的小小儿歌里悠悠晃过了……
清明过了,秋千架也不马上拆去。偶尔,我们也坐上去悠两下,但没了清明的热闹和肆意,秋千也荡得没了意思。有时经过秋千架,会看见那踏板上静静蹲着一只猫……那萧索的一幕,让我一个“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少年,一下子品尝到了忧愁。尤其是父亲过世之后,每次于忆想中回望,那忧愁就更深了一层。
《清明时节》是篇旧东西,是写节日系列的其中一篇。写完就放在那儿,没有细琢磨。时间够久,也够粗糙。当时在巢里发文,也是因为清明节快来了,有点应景的意思。难为邵魁编辑如此包容,找出那么多的优点来推荐,众巢友更是一如既往地给予了表扬和鼓励。最难得江山竟加精了,虽然是经过复审后才追加的,而且时间隔得很长。后来,巢里开始发起《清明时节》的征文,工作一向严谨的老树主编就把它提到了前边,只为《清明时节》应该在“清明时节”的征文里。当时没说,但我真被社团编辑们的这种认真负责感动了一下。后来,三楼郑小芹友对于文章如此迅速地加精提出异议,老树主编也作了解释。但我还是觉得我应该说明一下。
首先,我很赞同郑小芹友对于文章“很一般”的意见,是不够“加精”资格的。江山值班编辑是处于偏爱,还是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但我认为,认真的作者,认真的读者,认真的编者,内心都是有杆秤的,是能称出文章优劣的。这里边不可避免有情感情绪的因素,但总体来说,一个真正的文学人,首先负责的是文字,而非文字后边的人。这也是我入江山和新雀之巢半年来最大的体会,也是我决心留下来的主要动因。对于荣誉,我不是不爱好不喜欢,但我是个农民出身的老派人,一直秉诚祖辈训导:一份汗水一分收获,一份才情一分荣誉,来不得半点虚和假。文章加精于否,于我是荣誉,但我更看重的是它的激励和鞭策功能。如果说这种精神力量,却要从不正当关系中得来,我是绝对不要的。那于我不仅形不成“正能量”,还是人格的污辱,更是对我所爱的纯文学和纯文学社团的亵渎——我是不可能允许我自己这样做的,接受也不行。在此,郑重说明一下,并对郑小芹友表示由衷的谢意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