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父亲,我心中的歌(散文)
父亲出生于1930年,在我们这个老三门的大家族里,四世同堂,耕种着上百亩土地,也算当地有名的门户。这个40多口人的大家庭,直到1938年蒋介石下令炸开黄河花园口才宣告解体。肥沃的土地一夜间被黄河水冲得面目全非,连赖以生存的家园也遭到灭顶之灾,家族成员四散逃命。
作为这个大家庭的长门,轮到父亲这一辈,却是两门单传,我大爷和爷爷老弟兄俩守我父亲一棵单根独苗,视如宝贝疙瘩。面对为老祖宗延续的香火岌岌可危,家里倾其全力供养我父亲读书,期望日后出人头地。父亲天资聪慧,在私塾里学了一肚子文化,尤其善写一笔小楷毛笔字,逢年过节,街坊们婚丧嫁娶的请帖和对联,乃至于堂前供奉的祖宗三代牌位,皆出自父亲的手笔。
1948年初夏,华东野战军攻克开封,我的家乡宣告解放,南下大军的一位团长路过我村,发现父亲是个人才,坚持要带他从军当贴身秘书。真盼到出人头地这一天,我大爷和爷爷面对兵荒马乱的形势,害怕父亲这棵独苗一去不返,从此那一亩大的宅院断了人烟,就把我父亲哄进喂牲口的草屋锁起来,死活不让跟大军的团长走。团长在村子里耽搁半天,找不到我父亲,只好遗憾离去。后来,郑州铝业公司招工,我父亲终于走出封闭的乡旮旯,到豫西的矿山上当一名汽车司机,每天开着卡车进出大山拉矿石。至今在我童年模糊的记忆里,仍影影绰绰记得跟随父亲开车上山的情景,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路上遇有车辆和行人,我用小手拉一下汽车喇叭的电绳,发出刺耳的声音觉得很好玩。可惜好景不长,上世纪60年代初期那场自然灾害,母亲在家里拉扯我们6姊妹,眼看四姐就要饿死了,父亲不得已辞退工作,返乡当了农民。
1979年2月,我随军赴南疆边境参战,负伤转入南宁市303医院抢救。一场战争过后,和我一块当兵的老乡都平安寄回了家信,唯独我音讯全无。父亲从街坊们的窃窃私语中觉察出了问题,卖掉家中仅有的一些红薯干,凑足路费,在没有确切地址的情况下,带着一路哭泣的母亲漫无目的往广西战区赶奔,挨个找部队医院打听消息。历经波折,父亲最终在南宁市部队医院寻找到我这个独子。当时我全身瘫痪,生命垂危,正被切开气管靠通播呼吸机输氧延缓生命,我颈椎以下的运动神经细胞也几乎全部烧坏,301医院的支前专家曾经预言,属于我的生存空间只有5%,即使保住性命,注定也要在床上躺一辈子。
听说我几天水米不打牙,父亲不顾旅途劳顿,上街买来一只小铝锅,从医院营养灶上领出面粉和鸡蛋,让母亲给我开小灶做一碗蛋花甜面汤。几个月后,我拔掉输氧管,转入豫北371医院疗养,父亲遍寻地方名医,把家乡一位老中医请进医院为我诊疗,持续服用老中医的中成药丸达一年之久。那药丸40元钱一付,能吃两个月,父亲从此往来奔波于家乡和豫北之间,每隔俩月给我准时送一次药。在那一年红薯半年粮的计划经济年代,对于一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农民家庭来说,40元钱就是半年的开销,父亲卖掉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最后狠心连结婚时母亲的银手镯也变卖了,又舍老脸皮向亲戚朋友挨个借钱,一直没让我间断服药。那段时间,父亲目睹我的四肢像软面条一样失去功能,躺在床上连身都不会翻,一个人躲在暗处悲伤过,可从不轻言放弃治疗。住院一年多后,我竟奇迹般地跨越科学划定的禁区,慢慢下床站立起来,并且甩掉拐杖蹒跚走路了,应该说老中医的秘方对康复起到了很大作用。
俗话说“父爱如山”,几十年风风雨雨,因为有这种纯真的父爱,我的生命才会变得这样绚丽多彩。人活一张脸,这个家因我的存在,也让父母的生活有了希望。父亲80大寿那年,适逢集市庙会唱大戏,我欣然包了一场《四世同堂》为父亲庆寿,了却老人家一桩心愿。如今,85岁的父亲身体硬朗,整天骑电动三轮车带着88岁的母亲赶庙会看大戏,河南梆子、大曲子、越调、道情戏,百看不厌,成了有名的戏迷。
岁月催人老啊!不知不觉中,我也两鬓斑白,步入了“爷之辈”的行列,逢年过节,远在外地的儿子回来,总要带几件衣服和土特产之类的东西,让人心头热乎乎的,由衷感到生儿养女不容易。今年春节,我让小儿子开车回来,将父母接进郑州儿子家里,一家人四世同堂过一个团圆年。目睹刚过百天的重孙子胖嘟嘟招人喜爱,进入耄耋之年的父亲笑呵呵地说:“看见这个家时来运转,人丁兴旺,起码能让我们多活上几年。”
在我的生命里,父亲就是一首歌,一首岁月的歌,一首永远不能忘怀的爱歌。子女的孝顺,对父母将是永远的安慰。只要老人家生活的开心,平平安安,就是儿孙们的福分。这首孝老爱幼之歌,也必将永远传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