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顶，望故乡的河流
　　 河流像岁月一样奔腾
　　 思想像浪花一样喷涌
　　 小神河流过秦家台子
　　 秦家台子有个吴家油房
　　 曾是小神河最大的木榨油房
　　 吴剑曾是油房主人
　　 炒芝麻
　　 碾油饼
　　 撞油杆
　　 收油篓
　　 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连油房的地基都变成了桥墩
　　 吴剑上了大学
　　 当了作家
　　 成了学者
　　 住进了省城
　　 到处讲学
　　 吴剑家的老房子
　　 早已卖掉
　　 拆旧建新
　　 原来的瓦房
　　 变成楼房
　　 门前的院场
　　 成了马路
　　 从未起旱的稻田
　　 种上了烟苗
　　 大片的荷塘
　　 荷花点点
　　 小神河的溪水
　　 潺潺向前
　　
　　 小神河的水田里
　　 有鱼有虾
　　 有青蛙有麻鸭
　　 还有一只香獐
　　 那是小神河最后的
　　 一只香獐
　　 已经成为回忆
　　 已经成为绝唱
　　
　　 《香獐来到我家小院》
　　 （鲁力）
　　
　　 “香獐竟然下山来了
　　 匆匆忙忙跑下山冈
　　 小蹄上扬起漫漫尘土
　　 肩上闪耀着金色光芒
　　
　　 香獐在山顶高声叫喊
　　 把梦中的雨水大声呼唤
　　 天上哪有一缕儿云影
　　 地上哪有一丝儿微风
　　
　　 香獐被迫走下山岭
　　 寻找久违的风声水声
　　 找一条翻着浪花的小河
　　 寻一口没有铁盖的水井
　　
　　 香獐轻轻地走下山岭
　　 它想走过死亡走向新生
　　 小心踏过枯黄的落叶
　　 躲过黑熊深深的洞穴
　　
　　 香獐来到我家小院
　　 偏着头望向大门里边
　　 我赶快躲进窗帘下面
　　 生怕香獐把我看见
　　
　　 好不容易香獐下得山岭
　　 慌张的像风中一盏油灯
　　 香獐成为我家的稀客
　　 激动的心情无法言说
　　
　　 我家有口小小的水井
　　 躲在柳树下悄然无声
　　 夏日炎阳里清凉冰冷
　　 冬天雪花中热气腾腾
　　
　　 香獐站在水井身旁
　　 悄悄悄悄四处张望
　　 两只耳朵尖尖竖起
　　 好像逃亡的浪中小鱼
　　
　　 香獐低头轻轻一舔
　　 井底的蓝天破了容颜
　　 香獐仰头咂咂嘴巴
　　 吓跑了野狗吓飞了麻鸭
　　
　　 香獐埋头狠命地喝呀
　　 舒坦得不想上山去嘛
　　 山上的树叶早晒黄啦
　　 山上的花瓣都掉光啦
　　
　　 我是第一次看到香獐
　　 香獐第一次来到我的身旁
　　 静静地望着它不敢声张
　　 怕它没有喝水就逃回山上
　　
　　 喝吧喝吧快快喝吧
　　 喝饱了你就快快跑吧
　　 千万别让人把你发现
　　 千万别成为下酒的美餐
　　
　　 香獐香獐快快喝吧
　　 喝饱了你就快快跑吧
　　 这里不是你的家园
　　 这里没有你的明天
　　
　　 对岸出现一杆猎枪
　　 枪管上闪着黑色的光芒
　　 猎人猫着腰睁大眼睛
　　 双脚在草丛中悄悄挪动
　　
　　 枪膛里填满了黑色火药
　　 残忍的欲望在熊熊燃烧
　　 弹仓里的枪籽闪闪发亮
　　 滚动着绝望碰撞着死亡
　　
　　 猎人一步步向前挪动
　　 吓跑了麻雀吓飞了蜜蜂
　　 小猫小狗停止了嬉戏
　　 小鱼小虾钻进了沙里
　　
　　 这岸有人找来了木棍
　　 棍上嵌着尖尖的铁钉
　　 有人拿来长长的草绳
　　 绳上缠着毒蛇的身影
　　
　　 有人拿来弯弯的铁丝
　　 挽成几只小小的圆圈
　　 套着脖子便不能动弹
　　 拴住蹄子不折即断
　　
　　 有人扬起手中的小刀
　　 要刺穿喉咙剥光皮毛
　　 香獐的麝香世间希少
　　 山里几十年难得遇到
　　
　　 割一块獐肉炒一盘酸菜
　　 山中的野味难以忘怀
　　 剜一撮麝香泡进酒瓶
　　 祖传秘方包治百病
　　
　　 市场上麝香早已绝迹
　　 其他的东西无法代替
　　 香獐生在在我们山里
　　 世上少有的山中珍奇
　　
　　 天上飘过淡淡的白云
　　 地上吹着凉凉的晚风
　　 香獐半个月没有水喝
　　 恨不能喝光水井喝干小河
　　
　　 可是枪在上膛刀已磨光
　　 绳索在颤抖铁丝在摇晃
　　 黄昏在慢慢降临田野
　　 夕阳在悄悄落下山梁
　　
　　 我第一次看见下山的香獐
　　 第一次闻到麝香的芬芳
　　 山上的香獐几近绝迹
　　 三十年没有它们的消息
　　
　　 不能让香獐受了刀伤
　　 更不能让猎人向它开枪
　　 香獐多么可怜多么珍贵
　　 到底惹了谁还是害了谁
　　
　　 吃一顿獐肉胖不了几斤
　　 独占麝香未必就是英雄
　　 贪婪让人失去最后的同情
　　 欲望让人漠视柔弱的生命
　　
　　 香獐香獐快快喝吧
　　 喝饱了你就快快跑吧
　　 这里不是你的家园
　　 这里没有你的明天
　　
　　 香獐香獐快快喝吧
　　 喝饱了你就快快跑吧
　　 天气预报说后天下雨
　　 山上喷着山泉淌着小溪
　　
　　 山那边升起弯弯的月亮
　　 香獐喝饱了东张西望
　　 石堆旁草绳晃晃荡荡
　　 草丛中枪管闪着寒光
　　
　　 猛一拍手，大声喊叫
　　 吓得香獐跳得老高
　　 猛回头香獐明白了什么
　　 像山风从我的身边跑过
　　
　　 猎人直起腰扔掉猎枪
　　 把满山的绿树空空张望
　　 最后低下沮丧的头颅
　　 思量着今日的恩怨情仇
　　
　　 人们吐出一口长气
　　 香獐总算把死亡逃离
　　 它第一次来到我家小院
　　 第一次让我们把它看见
　　
　　 香獐跑掉了回到山上
　　 留下了身影留下了芳香
　　 芳香弥漫了我家水井
　　 弥漫了屋顶上的茫茫夜空”
　　
　　 小神河流过“龙王沟”
　　 龙王沟有“龙”吗
　　 龙王沟有“龙王”吗
　　 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这样的问题没人思考
　　 龙王沟最有名的人是鲁继炫
　　 他是小神河最大的官员
　　 是唯一的一位将军
　　 他已经死了
　　 他曾是小神河人的骄傲
　　 更让龙王沟人自豪
　　 然而没几个人亲眼见过他
　　 他当不当官
　　 当得是什么官
　　 与龙王沟人有什么相干
　　 他也极少回到故乡
　　 子女们根本没在龙王沟生活过
　　 鲁继炫的心里
　　 当然有故乡
　　 但是他很少回到故乡
　　 他的子女
　　 当然有故乡
　　 然而
　　 他们的故乡
　　 远在遥远的远方
　　 远在远距龙王沟的地方
　　
　　 小神河流过“肖家店”
　　 60年前肖姓人家
　　 在此开设染坊
　　 河还是小神河
　　 水还是小神河的水
　　 染坊早已坍塌
　　 染缸早已破碎
　　 肖家店的山梁上
　　 曾有过大片成林的古树
　　 四季常青的榔树、铁力树
　　 最高的在20米以上
　　 最粗的八个小伙儿抱不拢
　　 高大挺拔
　　 郁郁葱葱
　　 什么时候没有了这些古树
　　 什么人砍了这些古树
　　 是“大炼钢铁”
　　 还是“改革开放”
　　 是政府指示
　　 还是民间自发
　　 没有人关心
　　 也没有人记起
　　 很久很久以前
　　 小神河曾有许多古树
　　 到处都有古树
　　 那么高大
　　 那么威武
　　 那么苍桑
　　 那么古朴
　　 最后
　　 都倒下了
　　 都死去了
　　 倒在岁月里
　　 死在历史中
　　 唯有那棵
　　 唯一的一棵大枫树
　　 还在那里
　　 巍然屹立
　　 葱葱郁郁
　　 那是一棵——
　　 独一无二的树
　　 那是一棵——
　　 “燃烧的”大枫树
　　
　　 小神河流过“七里碥”
　　 上碥头住的是高家人
　　 下碥头住的是乐家人
　　 两家相距七华里
　　 故命名曰“七里碥”
　　 “高”“乐”两姓都是小姓
　　 小神河各种姓氏都有
　　 他们的祖先远在天南地北
　　 我常常思考
　　 最早来到小神河的那个人是谁
　　 他从哪里迁徙而来
　　 他为何要来到这里
　　 是主动的选择
　　 还是生活所迫
　　 我也常常思考
　　 我的未来在哪里
　　 我的后人在什么地方
　　 他们会不会想起自己的祖先
　　 祖先是我的从前
　　 也是我的遥远
　　
　　 七里碥是个小小的峡谷
　　 最深不过两百米
　　 最窄也有十多米
　　 谷底的巨石很多
　　 两岸的土地很少
　　 这样的峡谷太小
　　 从来没人称其为峡谷
　　 它们毫不起眼
　　 它们微不足道
　　 谁知道有个小神河
　　 谁知道有个七里碥
　　 我知道有条小神河
　　 我知道有个七里碥
　　 这就很好
　　 这就足了
　　 我就是要为小小的小神河
　　 高高的大枫树
　　 窄窄的七里碥
　　 “树碑立传”
　　
　　 世界上有的是峡谷
　　 其中“最美10大峡谷”是——
　　 布莱斯峡谷国家公园（美国）
　　 帝王谷（澳大利亚）
　　 萨马利亚峡谷国家公园（希腊）
　　 威美亚峡谷国家公园（美国）
　　 羚羊峡谷（美国）
　　 韦尔东峡谷（法国）
　　 托德拉峡谷（摩洛哥）
　　 青铜峡谷（美国）
　　 鱼河大峡谷（纳米比亚）
　　 科罗拉多大峡谷（美国）
　　 其中，太空中唯一用肉眼看到的自然景观
　　 便是科罗拉多大峡谷
　　 它是世界上最大最壮观的侵蚀地貌
　　 北美洲西部大河
　　 ——科罗拉多河
　　 在科罗拉多高原上
　　 共切割出19条主要峡谷
　　 总面积2724.7平方千米
　　 最深、最宽、最长的是科罗拉多大峡谷
　　 全长446千米
　　 是世界上最长的峡谷之一
　　 峡谷顶宽6至28千米
　　 最深处1800米
　　 谷底水面不足1000米宽
　　 夏季冰雪融水
　　 水深增至18米
　　 早在5000年前
　　 土著美洲印第安人就在这里居住
　　
　　 中国的“最美10大峡谷”是——
　　 “雅鲁藏布大峡谷”（西藏）
　　 “金沙江虎跳峡”（云南）
　　 “长江三峡”（重庆、湖北）
　　 “怒江大峡谷”（西藏、云南）
　　 “澜沧江梅里大峡谷”（云南）
　　 “太鲁阁大峡谷”（台湾）
　　 “黄河晋陕大峡谷”（内蒙、山西、陕西）
　　 “大渡河金口大峡谷”（四川）
　　 “太行山大峡谷”（北京、河北、河南、山西）
　　 “天山库车大峡谷”（新疆）
　　
　　 世界很大很大
　　 他乡的峡谷很大很大
　　 世界很小很小
　　 故乡的峡谷很小很小
　　 大的当然很好
　　 小的未必不好
　　 每个人心中的故乡
　　 没有大小之分
　　 没有贵贱之别
　　 “子不嫌母丑，
　　 狗不嫌家贫”
　　 “亲不亲，
　　 故乡人”
　　
　　 小神河流过“万家厂”
　　 万家厂原先曾是一个“火纸厂”
　　 火纸是手工制纸
　　 最早用于产生火种
　　 青火石碰在铁片上产生火星
　　 火星落在纸上便可着火
　　 所以叫“火纸”
　　 现在的火纸主要用于祭祀
　　 逢年过节
　　 特别是清明节
　　 家家都为先祖焚烧“纸钱”
　　 祝愿先祖往生平安
　　 祝愿后人福禄连连
　　 火纸用山竹做原料
　　 山竹放进水荡中浸泡
　　 水中放入大量石灰
　　 最少浸泡九九八十一天
　　 浸泡过的山竹才容易捣烂
　　 捣烂山竹的石碓
　　 石碓要用水车带动
　　 水就是小神河的水
　　 从七里碥的上碥头开渠
　　 开一条十来里的水渠
　　 渠水冲打着水车
　　 水车带动着石碓
　　 石碓一上一下
　　 石碓砰砰做响
　　 砸烂山竹
　　 掺进配料
　　 捞纸师傅用纸筛
　　 一张一张捞起
　　 一张一张铺成纸墩
　　 将纸墩捆绑
　　 压上板石
　　 用杠杆将纸墩压出水来
　　 一沓一沓分开
　　 放在
　　 河边的青石上
　　 凉干
　　 一分为四
　　 切开
　　 五百张一捆
　　 捆好
　　 最后盖上大印
　　 ——“万家厂制”
　　
　　 其实早已没有万家厂了
　　 早已没有“万家厂制”了
　　 水荡没了
　　 水渠没了
　　 水车没了
　　 石碓没了
　　 造纸的一切设施都没了
　　 万家的老房子也没了
　　 老万师傅已经做古
　　 小万师傅早已改行
　　 种了20年庄稼
　　 跑了3年运输
　　 开了5年油坊
　　 女儿在当地教书
　　 儿子在外省工作
　　 儿女从小就在学校上学
　　 根本不知道火纸是怎样制造
　　 没有人再去用山竹造纸
　　 万家厂永远消失
　　 火纸彻底消亡
　　
　　 小神河流进了“神河”
　　 小神河和大神河一起
　　 流进了神河
　　 神河流过3千米
　　 于神河镇北头汇入吕河
　　 吕河流过15千米
　　 于吕河镇观音堂村流进坝河
　　 坝河流过5千米
　　 于吕河镇西头流进汉江
　　 汉江流过1000千米
　　 于武汉市流进长江
　　 长江流过1500千米
　　 于上海市流进东海
　　 东海四散流去
　　 汇入茫茫太平洋
　　
　　 站在山顶，望故乡的河流
　　 河流像岁月一样奔腾
　　 思想像浪花一样喷涌
　　 地球上四大洋五大洲
　　 200个国家
　　 三大人种
　　 2000个民族
　　 亚洲有1000个民族
　　 中国有76个民族
　　 统称为中华民族
　　 陕西省有43个民族
　　 安康市有25个民族
　　 太极城有21个民族
　　 神河镇有5个民族
　　 大枫树村只有一个民族
　　 大枫树人生活在大枫树周围
　　 所有民族都是大枫树人的朋友
　　
　　 大枫树村有3000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