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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留香】借粮(铭记征文·散文)


作者:喜之郎 布衣,461.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23发表时间:2015-03-31 19:57:55

母亲坐在炕沿上打着麻绳,嘴上叼着的麻皮被一根一根打进麻绳里。房梁上吊着的线锤,像一只被母亲抽打过的陀螺,吱吱扭扭转个不停。当线锤刚要停下来的时候,母亲抓住线锤用力一旋,线锤又飞速地旋转起来。屋里面一盏嘎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仿佛这个小小房间里所有的温暖都由这盏古老而又珍贵的灯支配着。母亲偶尔会放下手中的活计,把灯拉到跟前,用力按几下灯上的充气手柄,不大一会儿,屋内便豁然明亮起来。灯上的充气手柄已经没有曾经的色彩,就像斑驳的墙上跌落的墙皮,经过风雨的侵袭,显示出岁月追破的挣扎与无奈。黄色的灯光包围着母亲瘦小的身体,那柔和的灯光就像母亲看我写作业时的眼神,温情而又慈祥。父亲低着头,一边扒着麻皮一边往火炕里添着麻杆。父亲把扒好的麻皮放在母亲的腿上,一绺一绺整齐地排列着,看着这样温馨的情景,多年以后,想起曾经的画面,依然感动如初。火炕的温度越来越热,一只猫从母亲的腿上跳了下来,伸了伸懒腰,而后优雅的向炕梢走去。“三他爸,炕烧得差不多了,再烧就睡不了人了。”母亲说。“哦”父亲应了一声。地上凌乱的麻杆被父亲打扫得干干净净,剩下沒扒完的麻也被父亲拿到了屋外。这时,灶膛里依旧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我趴在炕上三心二意的写着方格字,眼睛时不时的盯着火红的灶膛,那种期待温暖的心情热烈而又幸福。
   北方的春天,薄凉得似乎有些不近人情。虽已是四月的天气,依然傲慢的拖着冬天的尾巴,久久不肯撒手。夜渐渐黑了下来,风无情地吹打着窗棂的罅隙,那呜呜作响的窗棂纸,就像婴儿的啼哭,不停的抽泣着。这时火炕更加热了,母亲放下手里的活,把我连同被子往炕梢挪了一下,而后又帮我掖了一下被角,母亲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我倍感温暖。那只睡得四脚朝天的猫,由于我侵犯了它的领地,不情愿的画了一个圆弧绕着我慢腾腾的走开了。它跳到地上,吧嗒吧嗒喝起水来。地上那只掉了瓷的大碗,碗边上的瓷花已被磨得褪了色,暗淡的光泽和这小屋的光亮相配是非常相宜的。母亲一直没有舍得把它丢掉,它忠诚地陪伴母亲已经有好多年了,由于它掉漆的缘故,碗的边缘已经裂了一条长长的隙缝,因此母亲便把它当作了猫的餐具。“三,别看了,猫喝水有啥看的,赶紧把作业写完,一会你爸进屋给你扒烧土豆吃。”母亲说。
   过了一会,父亲手里拿着一根粗木棒子从外面走了进来,顺手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了灶膛旁边。我偷偷地瞟了一眼父亲,他正歪着脑袋用木棍寻找着烧熟了的土豆。正当我窃喜的时候,啪的一声,铅笔芯断了,方格纸被戳了一个大洞。碎落的笔芯正好弹到父亲的头上,我怕极了,像一只小老鼠蜷缩在被窝里,眼盯着父亲的头,一动不动。我惹祸了,父亲转过头看着我惊恐的样子,不觉得笑了,那种仁慈的笑,简直可爱得有几分浅薄。母亲放下手里的活,重新帮我削好了铅笔。挡不住烧土豆那香喷喷的诱惑,我飞速地写完了作业。父亲把烧熟的土豆去了皮,递给了我。母亲依旧专注的打着麻绳。
   吃完烧土豆,洗了把脸。忽然一股困意袭上头来,我故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把双手高高举起,期待母亲能够看到我困倦的表情。我的表演得到了母亲的关注,这种预期的胜意,我使用了很多回。母亲把打好的麻绳放进一个小篮子里,朝我笑了笑,手指着被窝让我钻了进去,而后她坐在了我的身旁。
   朦胧之间,我听到母亲和父亲的谈话。“三他爸,去年收成不好,家里分的口粮已经不多了,一年下来就分那么几袋子玉米棒子,这个夏天咋熬过去呀?欠邻居张大爷家的一袋子小米还没还呢,西家李婶,去年咱借人家的半袋高粱也没还上呢。这整个村子能借的都借了,我实在是借不到了。这四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哎,真是苦了孩子们了。”母亲对父亲幽怨的唠叨着。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的睡意已经没了大半,心里一阵阵的疼痛。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多余的,自己的身体是飘着的,浮游之间,没了方向。母亲为了要女孩才有了我这个多余的犟三。父亲的沉默,并没有让母亲停下唠叨的话语。我辗转反侧,像一张被放在锅里的油饼,煎熬在这个漫长的黑夜里。母亲又说:“三他爸,实在不行去孩子他姥姥家借点去吧,你低个头,说点好话,兴许孩他姥姥看在四个孩子的份上能够接济咱们一把呢,把这个难关渡过去就好了。”父亲依旧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也更加凝重起来。地上的烟头散落一地,屋里面的烟味四处弥漫着。这时父亲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着,似乎在思忖着母亲唠叨的话语。
   父亲的迟疑,我是懂得的。母亲和父亲的婚事,姥姥是一直反对的。父亲十八岁便成了孤儿,一直在姨姥家生活。母亲是哈尔滨人,由于知青下乡,认识了父亲。他们的结合,让姥姥痛不欲生。这些都是母亲后来对我说的。
   夜,越来越深了。沉默的父亲终于说话了:“好吧,为了孩子,明天我去试试。”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看见父亲第一次低头。父亲的倔强,吃力的应付着命运与生活给我们带来的起承转合。
   这是我八岁那年,春天里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我和父亲踏上了去姥姥家借粮的囧途。我们刚刚走进树林,寂静的树林便喧闹起来,四周鸟雀的鸣叫,使我的好奇心也逐渐地膨胀起来。麻雀、喜鹊,山鹰和黄鹂在低矮的灌木丛中欢快的歌唱,它们悦耳的歌声在我们身边飘荡。地上的车前子铺满了整个小路,白杨高大的身躯刚刚泛出嫩嫩的鹅黄叶子,垂柳吐出的嫩芽带着毛茸茸的一层新绿,四周树木的气息环绕着整个沙丘。这时太阳直射在地面上,泥土缓缓升腾的蒸汽给树林罩上一层朦胧的青纱。万物在这喜悦的春色里不停的律动着,处处充满了生机。一只啄木鸟像箭一样拍翼而下,落在一棵伤痕累累的白桦树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们从它跟前经过。正当我们要穿过树林越过公路到达另一片土地的时候,一辆满载石头的货车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一阵沙尘过后,一股焦油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刺鼻而让人生厌。柏油路上的沥青和路基旁电线杆子焦油的味道混杂在空气里,使人沉闷的胸口将要窒息,我们迈着大步迅速穿过公路。今天真是一个迷人的日子,晶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一切都被阳光包围着,连同我们父子俩。父亲说,这种天气是不多见。北方不羁的春风是十分令人头疼的,一刮起来就是十天半月的,那种昏黄的日子,让我童年便有一种逃离般的感觉。这样的天气,确实是让我心情大好的一个理由。过了不久,我们来到公路旁的麦地里,这块麦地是父亲的一个老朋友种的。每当我和父亲牧马的时候,都会经过这片麦地停留一会。绿油油的麦子正在拔节,整齐而又苍劲的生长着,父亲以一种专家的表情观察着他们,脸上流露出一种赞许的微笑......
   川流不息的人流,让我闻到了城市的气息。父亲紧紧的拉着我的手,穿梭在人群中。道路两旁的丁香花发出淡淡的清香,此时丁香花开得正好。丁香树苍翠的叶子挨挨济济,像一个个绿色的桃子。层层叠叠的花穗,由一朵朵小花精致而成,每一朵小花都由四瓣或者五瓣组成,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美丽,淡雅而又不失端庄。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就好像置身花的香海里。风一吹,那浸人心脾的幽香被送的很很远很远......父亲牵着我的手刚要穿过马路,一辆无轨电车横在了马路中央,我们绕过车头,跨过铁轨,父亲两指对着草帽,朝车上的司机行礼致意,司机也挥动着一只手臂向我们回敬。这一切瞬间完成的动作,让我对城市里居住的人,倍感亲近。
   一群和我同龄般的孩子,正在院落里玩耍,父亲并没有让我和他一同进屋。“三,你在院子里和他们玩一会,别到处乱跑,我进屋和你姥姥说点事,一会就出来找你。”父亲对我说。而后,他一个转身,闪进了屋里,随后把门带上,把我一个人丢在了院落的中央。我是从来没有见过姥姥的,这是第一次来到姥姥家,一种失落的心境油然而生。红墙碧瓦的院落,地面上铺着整齐的青砖。两扇大门涂上了油光铮亮的黑漆,门两侧各有一棵垂柳,正在吐着新绿,柳枝随风摆动,摇曳生姿。这是我在电视机上才得以见到的画面,这样的画面让我不由得猜想起姥姥家地主般的生活。我怔怔的站在太阳底下,两脚不知向左还是向右,向前还是向后。他们在院子里嬉戏追逐着,有几个男孩拿着水枪故意向我身上呲着水,我还傻呵呵地向他们致笑。几个女孩朝着我站着的方向指指点点,她们那种鄙夷的目光,让我卑微的低下了头。这时,我多么渴望父亲能够出来,为我遮挡一下那一颗颗轻蔑的子弹啊!
   这时已到正午,太阳火辣辣的照在脸上,父亲在屋里还没有出来。我口渴了,便推门向屋里走去。这是一栋筒子房,一条走廊直通里面,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橱窗的光亮照进来,里面黑乎乎的,走廊幽深而狭长。进户门紧挨着厨房,我一眼看到好几口大缸整齐的排列在厨房的一侧,缸盖都是那种高粱杆串成的。渴急了的我拿起缸盖上的瓷碗就去缸里舀水喝,我哪里会知道舀上来的却是一碗白花花的大米。我依次看过另外几口大缸,里面装的不是米就是面。我暗自窃喜,我想父亲一定能说服姥姥,借给我们粮食,让我们把肚子填饱,不会再让我们挨饿了吧。忽然,房间里传出父亲的声音:“妈,看在四个孩子的份上,您就帮我们一把吧,去年收成不好,等今年丰收我一定加倍还给您。”父亲略带祈求的嗓音,让我听得一清二楚,这时我拿着瓷碗的手抖了起来。“咋地,能生不能养啊?一个大男人连孩子都养不活,还有脸到我这里来借,要借也轮不到你呀,让那死鬼回来借,看我不打折她的腿。没有,有我还喂狗呢。”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啪的一声,瓷碗跌落到地上摔得粉碎。父亲听到响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还没等父亲开口问我咋回事,紧跟在父亲后面的胖女人,便大骂起来:“谁家的崽子上这来偷东西,有娘养没娘教的玩意。”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委屈的泪水倾泻而下。我抽噎着不停地解释着:“爸我渴,我想喝水,我没偷东西.....”
   我们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了。
   这时候,暮色开始降临了,夕阳追慕晚霞的华彩,祭奠给了黑夜。树林遮蔽着夕阳,整个树林变成了黑色。我们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母亲一定在焦急地等待我们回家吃饭。她总是提心吊胆,怕有什么事会发生,这自然是多虑的。在我们强大的内心世界里,足可以遮挡任何一方风雨,一切都应该是安然的。天空越来越暗,我似乎觉得树木是移动,它们似乎在跟随我们的脚步,在黑暗中盯视着我们。一只萤火虫带来的光亮,使我兴奋起来,身体也随之变得温暖。我紧紧拉着父亲的手,但他并没有留意这一点点的光亮,只是不停走着。忽然,一只猫头鹰飞过,它的一声鸣叫使我毛骨悚然,我使劲拉着父亲的手,生怕他把我丢掉。我原以为父亲会背着我走一段路程,但是他只是默默地走着,对眼前的一切置之不理。如此黑暗的夜里,他步履矫健,神态自若,他沉默着,他在想着自己的事。也许,他是不是在想也能让我和他一样镇定自若。一阵风吹过来,树叶的沙沙声,使我的心脏跳动得更加厉害,我想我要死了。树林里的一切是那样的陌生,一切都像一个奇迹,一切都变得飘忽不定,如梦如幻,连同我和父亲。
   四月的春天,拐走我童年的快乐,散落一地都是苦涩的苍凉。诡异的春风让我笔尖轻点,便是曾经的旧伤。有时黑暗也不失为一种明亮。听说一株蒿草的强大,足以让一棵树卑微的低头。我将重整岁月的思绪,让曾经那一季伤春,开得水木葱茏,重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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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的童年,正是长身体却又是缺粮的时候。父母为了孩子们能够吃饱好好长身体,不惜一切的去借粮。当再也借不到粮食的时候,父母被迫向厌恶他们的姥姥家里去借粮。初来城里的“我”,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很好奇……直到了姥姥家里的时候,父亲让“我”在外头玩,自己去跟姥姥谈借粮的事情。结果粮没借到,我一个人因为口渴的原因前去姥姥家找水喝,不料找成了米缸子。望着白花花的大米,“我”觉得姥姥肯定会借粮给我们,很开心。不料姥姥跟父亲起了争执,“我”一个紧张,手中装着米的碗摔了,白花花的大米伴随着胖女人的谩骂声散落一地。回家的路上,父亲沉默不言,“我”亦是受到了侮辱。而那场四月里的风,竟是成了“我”这辈子最痛的回忆!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很痛很痛……愿作者如文章中的最后一句话一样,将那最后的伤春,开成水木葱茏!问好作者,好文!推荐共赏!【编辑:玉绾笙箫】【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401001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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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玉绾笙箫        2015-03-31 19:58:29
  问好作者!编者按如有不当,敬请指点!
彼岸花开,我是忘川河畔生生世世不变的等待
回复1 楼        文友:喜之郎        2015-04-01 23:58:17
  谢谢辛苦了
2 楼        文友:梅须逊雪        2015-03-31 23:07:48
  欢迎赐稿留,祝文友在这里玩的开心,问好,摇祝春安!
回复2 楼        文友:喜之郎        2015-04-01 23:58:48
  感谢品读问好
3 楼        文友:妩媚        2015-04-01 07:39:01
  喜之郎好文,期待你更多的精彩!!!
回复3 楼        文友:喜之郎        2015-04-01 23:59:16
  姐加油你很棒的
4 楼        文友:慕容凌云        2015-04-01 09:33:18
  感谢喜之郎朋友在留香第一期征文即将结束的时候投来如此精彩的文章。这厢为你奉茶,期待多多支持。
慕容凌云
回复4 楼        文友:喜之郎        2015-04-01 23:59:59
  最后一班车,让我赶上了。谢谢社长
5 楼        文友:霓裳飘飘娟子        2015-04-01 12:54:11
  老师的文章真实地再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百姓的贫苦生活,欣赏美文,感谢赐稿文字留香!
回复5 楼        文友:喜之郎        2015-04-02 00:01:11
  只称友,怎可为师。问好
6 楼        文友:纤指素心        2015-04-01 15:39:24
  生活赋予我们的种种,最终,都会成为我们成长的财富。
   朴素的文字,沉淀着岁月的情义。
以我心,写我字。纤指一动,素语如馨
回复6 楼        文友:喜之郎        2015-04-02 00:01:52
  来迟了姐,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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