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杏儿在父母和老公的再三说服下，才决定回老家过年。
　　 大年三十的黎明，就着月亮与启明星，老公开着自家的面包车，拉着妻子杏儿上了路。与她们同行的，还有杏儿的母亲。老家有几百公里的路程，要早早起身，这样才误不了晚上的年夜饭。
　　 为了过这个团圆年，杏儿的外婆外公早已给儿女们下了命令。不强调孙辈们来与不来，自己的五个儿女无论身在何处，工作有多忙，必须在年三十的晚上回老家吃团圆饭。如期不回者，就永远也别回来了。
　　 杏儿是外孙女，本来属于孙辈的，可外婆外公却点名让她回去。起初杏儿是不同意的，自己的店铺业务忙，根本就离不开人。更重要的是：她一想起外婆家的大院就犯怵，心病马上便会燃起，五脏内就像长了杂草似的难受。
　　 二十多年了，每当想到自己十五岁那年，大年初二发生的事情，杏儿就恐惧，就胆怯，就害怕！至今还经常从梦中惊醒。为了那件事儿，杏儿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本来成绩优良的她，因为在考场里想起了那些事情，她中途退场，最后连大学校门都没有进。婚后十几年，老公对她疼爱有加，可因精神紧张，一直都没有生育！
　　 对于这件事，老公虽然同情她，理解她，可双方父母总是在催促。是啊，岁月不饶人，杏儿夫妻都奔四十的人了！
　　 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母亲和老公轮番说服杏儿。外公外婆也多次来电话，特别强调这次要带着杏儿夫妻回老家过年：“杏儿，你是在外婆家遇到的事儿，要想彻底将它忘掉，就得还来外婆家。好孩子，听话啊。”
　　 “是啊是啊，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么。”母亲说。
　　 出了市区，天大亮了。没关闭的路灯，与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着微弱的光。车一拐弯儿，缓缓向郊外驶去。老公手握着方向盘，对沉默不语的杏儿说：“杏儿，想啥哩？”
　　 “没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杏儿，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难得今年这么清闲，咱们可得好好放松放松。好些年了，除去大年初一关门，每天都得忙碌，都得营业。”老公浓眉挑了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开心地笑了。
　　 “老板辛苦了，今年我给你多放几天假。”杏儿拍了拍老公那坚实的臂膀，也笑了。
　　 杏儿生的俊，是那种天生下来的自然美。柳眉凤眼高高的鼻梁，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根本就不用化妆。
　　 还是在做姑娘的时候，杏儿就摆地摊卖衣服。她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加上勤劳吃苦，买卖做的有模有样，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婚后，在她的提议下，老公也下了海，两口子在繁华地带租赁了门面，专门经营服装。十几年来，夫妻起早贪黑地经营买卖，业务非常好。如今有车有房，存款也与时俱进，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至今还没有孩子。
　　 “你俩很健康，各方面都没毛病。可能是精神过度紧张吧，才导致不怀孕。”经过多次检查，妇科专家都这样说。
　　 “杏儿，你自打进城就没回过老家。这次两口子回去过大年，可得多住几天！“后坐上的母亲说。
　　 “妈，店里忙，我怕公婆应付不了。再说，外公外婆身体好，每年都来咱家住些日子，还不是一样？”杏儿说。
　　 “老家可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啊，那里有蓝天白云，有新鲜的空气，还有层层叠叠的山头，一望无际的土地，和城里能一样？”母亲答。
　　 “我同意妈的意见，要么不回去，回去就多住些日子。”杏儿老公笑呵呵地说。
　　 杏儿没回答，长长地叹着口气，从白色的包里掏出自己的智能手机，翻看着朋友圈里的信息。
　　 “杏儿，妈知道你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疙瘩。这次回老家，保证能让你忘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母亲说。
　　 “杏儿她就是一根筋。妈，我保证她回去后高高兴兴的，啊。”杏儿的老公说。
　　 上了高速公路，车加了速，渐渐将繁华的城市丢在了脑后。
　　 蓝天上，游过一架喷气式飞机，长长的气息与丝丝缕缕的白云搅和在一起，看上去很显眼。虽然是腊月数九天，可随着气候的转暖，天气一点儿都不冷。杏儿将车窗打开，春风缓缓地、柔柔地、将一股浓烈的乡土气息送了进来。眺望远方，平展展的庄稼地里几乎没有一个人影儿。大家都回家过年了！
　　 杏儿望着这辽阔的原野，禁不住心旷神怡。老公放开了特意为她准备的音乐，他知道，邓丽君的歌杏儿最喜欢听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邓丽君的歌声，甜美而动人。杏儿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
　　 “这就对了。”母亲笑了，嗔怪地瞪了杏儿一眼。
　　 （二）
　　 其实，杏儿是在外婆家长大的，与老家有着深厚的感情。
　　 杏儿小的时候，父母就进城打工。为了多赚些钱，几乎常年不得闲。因为他们住在工地里，干什么都不方便，只得将七岁的杏儿与五岁的弟弟放在外婆家里，这一走就是六、七年。
　　 不在父母身边的孩子成熟早，杏儿姐弟就是例子。他们懂事勤快，非常自立，外公一家都很喜欢。等到入学后，俩孩子成绩都很好，从来也不让他们操心。尤其是杏儿，天资聪明又好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班里的尖子生，一年级便当上了班长。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出打工的人数越来越多，和外公住在一个院里的大舅一家也到南方打工去了。渐渐地，常年留在外公外婆身边的亲人，只剩下杏儿姐弟俩。小学校解散后，杏儿与弟弟只得每天步行五六里路，到乡里的学校去读书。
　　 外婆家的隔壁，住着一个姓赵的，人们都叫他赵队长。其实，赵队长只当了几年生产队的队长，土地就承包了。也许是他喜欢乐于助人，有个随和的性格吧，村里人总喜欢喊他队长。
　　 赵队长十几岁失去父母，无兄弟姐妹孤身一人。
　　 赵队长生得高大魁梧，浓眉大眼挺帅气的。加上他知足者常乐，心态非常好，总是一副笑哈哈的模样。所以，无论是男女老少，都与他合得来。
　　 这赵队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不但勤快能干，长得还很英俊，可因为家穷没人给张罗，眼瞅着就延误了娶媳妇的年纪，三十五、六了还是光棍一条。
　　 当时，有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比赵队长大两岁。她对赵队长的人品了如指掌，一心一意想嫁给赵队长做老婆。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寡妇朝思暮想，想尽办法来接近他。
　　 这女人小名叫玉英，生的小个头，大圆脸，蒜头鼻子，赤红脸，水桶一般的腰身。她性格很不好，既泼辣又暴躁，动不动就骂街。
　　 玉英出嫁几年后，还没生养丈夫就得了病，玉英只得四处求医问药，谁知除去不顶用，还加重了病情。
　　 玉英看丈夫整天有病，家里的钱花光了还是不见好，渐渐地，竟然卧床不起了，心情简直坏透了！无端地向生病的丈夫乱发脾气，指桑骂槐地指责婆婆家，不赶快拿出钱来给她的儿子看病。其实，婆家人也着急，为了儿子的病跑前跑后的，天下哪有不管儿女的爹娘？只是当媳妇的玉英不领情罢了。
　　 婆家看儿子总是不见好，拿出所有的积蓄，变卖了仅有的两头年，给玉英丈夫办理了住院手续。无奈玉英丈夫得了绝症，紧看慢看，还是撒手西去了。
　　 处理完丈夫的后事，悲痛欲绝，人财两空的婆家人，将一腔怒火完全泼在了玉英身上！婆婆、小姑子每天都和玉英吵闹，指着她的眼窝咬牙切齿地骂：“扫把星，讨债鬼，是你把我儿子逼死的！”
　　 良心受到谴责的玉英也非常后悔，丈夫他忠厚老实，对自己一直百依百顺，而自己却在他病重的时候没能好好照顾他，还无端惹他生气。一想起这些，玉英的心都碎了！没了靠山的她，自然失去了底气，对于婆婆、小姑子的辱骂，选择了忍耐与沉默。
　　 不久，整天以泪洗面的玉英，只得搬回了娘家来居住。其实，玉英的父母已经过世，娘家人只剩下哥嫂。加上她性格不太好，和嫂子的关系一直不融洽。如今又臭名远扬，嫂子当然不欢迎她。
　　 “赵队长，这是吃啥饭哩？”不知何时，寡妇玉英已经走进赵队长的家。
　　 “噢，是嫂子啊，我还能做啥饭，将就着吃呗。”赵队长笑着说。
　　 “以后别叫嫂子了，喊我玉英吧。赵队长，这土地承包后，你也不是队长了，我就喊你兄弟了。我现在一个人，地也不好种，等到来年你和村长说说，咱俩把地合在一起你说好不好？”玉英的脸红红的，一双肉眼火辣辣地，紧紧盯着赵队长。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明年也想出去打工呢。嫂子，你有娘家哥哥，还用我这个外人干什么？”赵队长尽量躲闪着她的眼睛，故意把外人这两个字拖得长长的。
　　 “你要打工我的地也不种了，跟你打工去。”玉英有些害羞，扭动着粗粗的腰身。
　　 “嫂子，不好意思，我有事出去一下。”赵队长装作没听清，饭也没饱放下碗筷就走了。
　　 碰了钉子的寡妇玉英不灰心，更加认准了赵队长是个好男人，就让哥哥替她来说。
　　 “赵队长，你比我小得多，以后就喊你小赵了。我看么，你也不小了，和玉英挺合适的。”玉英的哥哥开门见山。
　　 “我很穷，”
　　 “她不嫌你穷。”
　　 “我不……”赵队长本想说看不上玉英，自己根本就不同意这门儿婚事。可这一村一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知道你看不上玉英。其实你不了解她，她就那个脾气，心眼儿还是不错的。”
　　 “那我就、就、再想想……”
　　 玉英听哥哥说赵队长没回绝，胆子就大了起来。每天都往他家跑，帮赵队长收拾屋子洗衣服，还热茶热饭地侍候他。日久天长的，赵队长感觉这个女人还不错。
　　 人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在寡妇玉英的主动追求下，赵队长还是没过了女人这一关。不久，他们便结了婚。
　　 （三）
　　 婚后，赵队长对妻子知疼知热，呵护有加。玉英感到很幸福，性格也收敛了不少，不久她就怀孕了。
　　 那时候，村里的女人不金贵，生孩子很少去医院检查。所以，玉英怀孕五个月了，也没做过一次检查。
　　 春节过后，初八的中午，两口子去哥哥家吃饭。刚吃完，赵队长被一个朋友拉去他家喝酒。玉英本不想让丈夫去，无奈大过年的不好阻拦，自己又在哥哥家吃了晚饭。
　　 天黑了，大着肚子的玉英回到家，看丈夫还没回来，就去那家寻找。
　　 玉英一进门，看丈夫和那个朋友坐在炕头上说说笑笑的，非常开心。女主人在一边炒菜端饭，非常热情：“赵队长，这菜味道怎么样，合不合你的口味儿？”
　　 “不错不错，别忙了妹子，坐下来一起吃！”喝了酒的赵队长脸红红的。
　　 “什么妹子哥哥的，能有这么亲热？”玉英暗想。她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起丈夫来：“大年时节的，自家揭不开锅了？还是锅底塌了？在人家家里吃吃喝喝的，像个什么样子！”
　　 “嫂子，你也坐下来，咱们一起吃吧。”女主人说。
　　 “谁是你的嫂子？“玉英拉下脸。
　　 “你……”女主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先回去，我们一会儿就回。”赵队长看妻子那样，很不高兴。
　　 “快跟我回家，听见了么？”玉英尖着嗓子吼起来。
　　 “你！”赵队长万万没想到，妻子不但不给他留情面，还变了脸，对着他大喊大叫的。
　　 “赵哥，嫂子叫你你就回去吧。”朋友深知玉英的性格，连忙劝。
　　 “你先走，我马上就回。”
　　 “快给我下地，快些！”鼓着肚子的玉英，上前就拉扯丈夫。
　　 “你！”赵队长坐在一动不动。
　　 “姓赵的，你给我快些下来，快！”玉英使劲儿拽丈夫，一张圆脸已经变成猪肝的颜色。
　　 赵队长本想发火，碍于在朋友的家里，只得强忍了下来。气呼呼地回家去了。
　　 谁知这一拉一拽，玉英就动了胎气，当晚竟流产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从此以后，玉英怀孕后，到了五个月就流产，几年过去，竟流了四次！刚开始他们还不当回事，后来一检查，大夫说，这是习惯性流产。这下，两口子可就害怕了。
　　 玉英第五次怀孕后，为了让妻子保胎，赵队长一人忙里以外，忙完地里忙家里，几乎把家务活全包了。玉英也有了思想负担，除去不敢发脾气外，干啥都得小心翼翼的。到了胎儿五个月时就更加紧张了，那真是：站着小心、走路小心、说话小心、连吃饭喝水睡觉翻身，甚至喘气都得小心！
　　 （四）
　　 读初二时，杏儿十五岁，不但成绩名列前茅，而且出落的俊俏美丽。高挑的个头，苗条的身材，枊眉下，黑黑的长睫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她皮肤白皙，细腻，嘴角下还有颗小小的黑痣。村里人都说：这闺女不但长得俊，还有福气呢。
　　 过年了，外婆的儿女们都在外地，杏儿的父母为了多挣钱，也没回来。杏儿带着弟弟帮外婆刷房子、洗被单、蒸馍馍、炸干货……
　　 外公外婆常在人前夸奖：“我们有五个孩子，都不在跟前。这过年过节的，全指望这两个好孩子了！”
　　 年三十儿一大早，为了犒劳杏儿她们，外婆找出多年积攒下来的羊皮块，从中间挑选出好看的毛色，剪成小圆型，底部装上三、二个铜钱，用布缝得结结实实的，做成几个漂亮的毽子：“孩子们，今天啥活都不用你们干，外公外婆会做许多许多好吃的。这乡下不比城里，没什么好玩的。赶快换上新衣服拿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