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警】小戏迷(散文)
由于一到夜里我就怕黑,呆在墙壁斑驳黑不溜秋的土房子那煤油灯游移不定的影子里,心境就像不容易看清家里的明天一样躁动不安,为了排解这种无可名状的恐慌,我在整个童年时期不知不觉成了一个十分地道的戏迷。
起先,我总是瞒着阿妈,偷偷跟在大人们的背后去邻村看戏,我喜欢那种由锣鼓二胡笛子等乐器组成的热闹场景。后来,大约八九岁开始吧,我便自己一个人夜晚疯跑去周围方圆六里地的各个村庄看戏。由于家里还有三个年龄比我小的孩子需要照顾,阿妈几乎不会管束我在日落以后的任何行动。
七年前,我的老邻居,一位年近九旬的阿婆在供销社的转弯处,忽然拦住我说:你啊,小子,你当年怎么就那么胆大包天,八岁哦,夜里一个人就敢去山里的洋坑村看戏,晚上那么漆黑一片,沿途很多坟墓,你啊,你就不怕有鬼把你给抓了去?你啊你小子,你这胆量是怎么练出来的啊?臭小子,以后可不能再冒冒失失失罗。四十岁的人了。你啊你这家伙。
耐着性子我听完老人家的唠叨,回答说:没办法,当年整个家感觉好像就是监牢,我不跑出去,我后来的生活还怎么混下去。形势逼人强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我拍拍老邻居的肩膀,要她保重身体,待她九十岁做寿我再给她在厨房烧火。见阿婆从嘴里准备掏出那一排假牙继续说下去,我赶紧猫着腰跳跃着跑开了。
野性狂放的夜猫的自由意志的莽撞终结于十三岁。
那年夏日夜里,我照样独自一个西许村看戏。十一点左右,三个晚上,上中下的历史戏即将演完,戏台一侧忽然挂出一块黑板,写着:【加演,秦香莲】。我一看,什么啊,不就是铡美案吗,早在东边的云峰村看过了。这一路演下去起码要凌晨一两点才能结束,得了,我且眯一会,就一会儿。于是,我靠着学校一间教室门框胸有成竹的睡着了。可是糟糕,我保证,我总共只眯了一会儿,可能半小时都不到。怎么,戏场上突然变得空空如也?静悄悄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如日中天的明月嘲弄似的监控着我。
左冲右突,无论如何找不到来时的那座通往公路的小桥。那一片芋头地哪儿去了?田野里一处垄沟旁的几棵虬曲龙眼树怎么消失不见了?我会不会遭遇从稻田内忽然窜出的一条什么蛇?那个、对面公路边沿隆起的山岗闪闪发光的火球,会不会就是鬼故事里的那个谁的幽魂……越不冷静,行动越没谱,所谓进退失据。阿妈啊,你快来找找我啊,我就要把自己给弄丢了,我紧张地逡巡着摸索着——突然,不知怎的,我就站在公路旁边的那座小桥上了。这一切,恍恍惚惚,好像被谁施了魔法一般。
惊魂未定,山上的那团鬼火这会儿就在我不远处的头顶上方飘摇着,好像谁在午夜流连着徘徊着,好像哀怨的谁的游魂在午夜想开口说话;好像谁的不安分的眼睛寻寻觅觅;好像谁的长满獠牙的脸庞潜伏着等待着么……哎啊,这下可怎么好——阿妈,你在家里看见我已经变得很乖巧了嘛!你来啊,快点——
我心里一边喊着一边拼命在公路上跑着——且慢!前面那个南庄湾怎么闯过去!完了,命运多舛!那可是千真万确的鬼地方!上学期在我们村子的小学校,在木兰溪边隔着百米溪流清清楚楚看见两位捞蛤蜊的姐妹小女孩的尸体,就被一群人伤心人放在南庄湾附近的草铺上。如今,夜这么深了,她们会不会出来随便走走?她们年龄和我差不多,哦也许——该死!一阵莫须有的风打着呼哨吹过,头顶上黑黝黝的树林立即有了回应。我的头皮也差点要炸开了!哦,阿妈啊,你儿子这下麻烦了,回不了家了,我不该……咦,后边那一团黑影是什么?叮铃铃,啊,是自行车的声音!因为爬岭,骑车人在我身边停下。
“哇哈,喂,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溜达?”
"我出来看戏,我现在要回家。"
"哦,这么小的年纪,你看得懂吗”
“懂,怎么不懂。黑蛇白蛇、状元与乞丐、门槛刀痕,血罗带、穆桂英挂帅、不瞒你说,我看过的戏多了去啰”
“相信相信。好了,你上来吧,我带你。”
“那你这么晚骑车去干吗?”
“我是枫亭镇人,我去涵江拿海产品回去卖,不连夜赶路来不及啊。”
“哦,你厉害,三十多公里路程,来回啊,你够厉害。”
“你更厉害!”
说话间我看见了我自己的村庄的轮廓。
啊,就要到了,美啊,我的村庄,我的濑溪大桥。
骑车人车桥头没停稳,我就激动地跳下去,差点摔破腿盖骨,惶惶如丧家之犬急匆匆朝家的方向狂奔,早忘了跟人家说声谢谢。第二天一早,从昨晚也去看戏的一位邻居嘴里得知,那个什么全本【秦香莲】总共只拿出来其中一幕加演。
心灵遭此劫难,我痛下决心,以后再热闹的戏我也不想看了。